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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大日当空,稀疏的云流在万丈晴空上游动,宣武场上锦旗招展,一杆杆竖立的枪戟锋刃指天,一件件甲胄流光四溢,嗡嗡的议论声在攒动的人头间糜散,无数目光汇聚在中央的两人身上,御前步战大戏这就开始了。
宣武场中,宫胜和段文鸯两相对峙。
宫胜一身炭黑纹锦衣,腰上系一条绘着朱线的黑色缎带,头上雷巾磊落,剑眉插鬓,双目如电,段文鸯与之对视直觉得宫应龙眼似有雷光。
段文鸯一身青琅轩锦衣,腰上系一条青丝金线绦带,头上纯阳巾,面如玉冠,目生剑芒,宫胜与之对视直觉得段霸先眼中似有锋芒欲出。
一声金鸣,余音袅袅不绝。
段文鸯首先开口说:“阁下请了。”
宫胜道:“正合我意。”随即大步踏前,手上剑势翻滚,三个剑花晃过已然先后伏了三式杀招,剑势继而化为一招青鸟投林疾刺段文鸯。段文鸯低喝一声“来的好!”当即双手挥剑迎击。
宫胜剑势刚劲雄浑虎步鹰扬,但凡发动攻势往往势如山崩无可抵挡,而段文鸯则把双剑舞的滴水不漏有如山势连绵起伏,两柄剑一攻一守,时育攻于守,攻时育守于攻,与宫胜杀的难解难分。
宫胜与段文鸯相斗数十招,段文鸯一剑将他逼退半步,随即剑如螺旋正反手交替挥舞两剑连环斩击——绝技旋风无限刃。
无限刃的一剑斜劈宫胜左肩,段文鸯脚下向前一步,如若无有差池接下来就是一步一杀连绵不绝的剑刃风暴。
“总算来了!”宫胜心里默念,他非但没有退后暂避锋芒,反而微微前趋了小半步,同时举剑格挡。一声脆响,两剑相交,宫胜感到段文鸯剑上的劲并没有用实,心中立刻明白这大概就是旋风无限刃能够连绵不绝的技巧之一。
一剑方去一剑又来,段文鸯第二剑斜劈向宫胜右肋,他带着一身凌厉狂躁的气势,脚下又进了一步逼向宫胜。
宫胜稳稳站定,丝毫没有后退的意思,他挥剑向下格挡,又是一声脆响,牢牢的止住了段霸先的第二剑。从段霸先剑上传来的劲道自然还没有用实,又滑了开去。
此时宫胜与段文鸯已经近在咫尺,段文鸯目光锐利如刀,他的第三剑如期而至,他足下再一次前趋一步,势要逼宫胜退让。不过宫胜这一次也踏出了一小步,两人猛然间碰在一起,这个距离已经足够的近,真正的短兵相接。
两人都能感到对方扑面而来的杀气,宫胜猛然间出手外格,准确的格在段文鸯挥剑斩落的手臂上,而他手里则拔剑一抖向段文鸯腰腹间一抹。
段文鸯不得不退,势不可挡的剑刃风暴骤然停止,段文鸯一步、两步、三步退了开去。“好个宫应龙!破我无限刃的你是第一个!”段霸先心中一声赞。
“接招吧!”宫胜一声低喝,疾步前趋,剑势矫然,横出无断。中流断水水无痕,迎春斩风风无回——是一招剑势极为简约的“断浪”。
看似极为简约犀利的剑势实际上蕴藏着无数变化,要练成这断浪一剑,需要在河水中不断的逆着水流切其虚实,以有形之剑切无形之水,何其秒哉?
这一剑为斩水而练,剑锋到处断水分流,然而流水不断,剑势也不断。
断浪一剑的要旨就在于断而不断,水不尽,断不绝,故而被形象的描述为“横出无断”。
剑横出,风如啸,宫胜剑势激烈锐利,段霸先疾退,木剑的剑锋切过处他能隐约感到透着凛冽寒意。
一声绳索绷断的轻响,却是宫胜的剑锋擦过段霸先腰间系着玉佩的锦带——锦带被木剑一剑斩断!
“叮”玉佩跌落在地面,而此时宫胜和段文鸯已经又过了数招。两人反复激战数十合,其间段文鸯又是两度发动旋风无限刃,却被宫胜两度提前瓦解。
又战片刻,段霸先面对宫胜攻向自己的剑势忽然逆击,他左手剑画一个半圆使了半招分花拂柳,随即抢进中宫,右手剑已经如螺旋般挥舞——没有蓄力,段霸先直接发动了旋风无限刃。
段霸先正反手交替挥舞两剑连环斩击,剑如暴雨狂潮,没有间隙,没有停歇,宫胜挡下一剑,然后是下一剑,他再挡下一剑,然后又是下一剑,周而复始,无有断绝——这就是旋风无限刃的恐怖之处。
宫胜的眼中除剑还是剑,失了先手之后他一剑剑抵挡,一步步退却,连退二十余步之后狂风般的剑势依然没有分毫减弱,宫胜在招架的过程中一次次试图寻找中断剑刃风暴的契机,然而段文鸯卷起的剑刃风暴滚滚杀下,淹没了他的一切反击。
宫胜连退四十步,期间两人挥剑往来,宫胜依然只能据守,段霸先的攻势不但没有削弱的迹象,反而似乎变得更加狂暴。然而宫胜却笃定反击的契机就在眼前,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旋风无限刃绝对不是无敌的剑术。
段霸先狂攻飙进,双剑舞的如风似雨,宫胜已经连续后退五十余步,段霸先陀螺般绞杀的双剑快到连成一线,宫应龙终究等到了一个不是破绽的破绽——无限刃出剑的速度快的有些过了,过犹不及,物极必反!久违的反击就在此时展开——宫胜挥剑划过一个弧度与段霸先的剑形成切线,剑刃连续交错,只是一剑就格开了段霸先的先后两剑,这是一剑双格,无限刃就此破了。
走着弧度的剑尤有余力,剑顺着弧线在间不容发之际刺向了段文鸯的腰际,这是最近最快的刺击轨迹。
段文鸯疾退,腰间有突兀的裂锦声。待到两人的身影分开站定,段文鸯只觉得衣带明显松了,他低头看一眼腰间,他的腰间系着的带子已然被斩断了。宫胜运木剑犹如镔铁,一剑削断了至柔的锦带。
场外,戴渊赞叹道:“应龙当真是剑术超群。”
场内,慕容翰赞叹道:“传说里飞花捻叶皆可杀人的剑术恐怕不过如此了。”
大夏门上,陆云赞叹道:“想不到江表还有如此勇士。”
相国司马伦也是赞叹:“想不到一日之内,得到如此多的勇士。”说完他示意候在一旁伺候的谭公公道:“取我剑来!速去!”
谭立洪道一声“奴才这就去。”然后一溜烟的取了剑来双手奉上。细看那剑,通体乌涂,一鞘尽墨,无有一丝奢华雕琢。
司马伦接过剑说道:“此剑名曰杀鉴,本是宁州贡入京城,于是本相便取了来。”说着他手握剑柄对着天光轻轻将剑刃拔出半截,顿时有凛冽的寒气出鞘。剑刃迎着日光却并没有反射出锋锐的光华,反而显得光影模糊,又有几分血色隐约可见。
司马伦继续说道:“这剑是用天外玄铁混合五金之精铸造,以汉丞相诸葛孔明百炼锻法锻打,又以血水浸泡冷却。据说每一滴血都是新鲜的。”说完他示意散骑常侍刘舆说:“一事不烦二主,庆孙你代本相将此剑赠与那得胜的壮士。”
散骑常侍刘舆持了杀鉴宝剑下得城楼,见了宫胜与段文鸯两人。刘庆孙上下打量两人,只见宫应龙气宇轩昂虎视雄踞,只是站定场中便凛然生威,又见段霸先英姿勃发一身磊落,虽然落败丝毫不减傲骨,心中忍不住暗暗称赞两人。
刘舆对宫胜说道:“此剑名曰杀鉴,用天外玄铁混合五金之精铸造,以汉丞相诸葛孔明百炼锻法锻打,又以血水浸泡冷却。相国大人爱才,将此剑赠你,莫要辜负了相国大人的青睐。”
宫胜接过了剑,抱剑施礼,话语却极简洁:“多谢相国美意。”
刘舆点点头笑笑,心中暗道,果然是年轻人一身傲气,好一个不卑不亢,于是说道:“如此本官便去复命了,下一场御前骑战,就恭候佳音了,哈哈哈。”说完便转身离去。
虽然激斗一场,但没有让达官贵人们久等的道理,骑战即刻进行。宫胜这一次的对手是河东陈安。两人都不再托大,没有如之前一样便装比试,而是套上了铠甲。
官军给的扎甲上了身,宫胜随意活动了一下筋骨,甲片哗啦啦的响动,就仿佛找回了几分往日沙场峥嵘的味道。陈安也是一身官军的制式扎甲,漆黑的甲叶衬得他狂放之余多了几分狰狞。
宣武场上鼓声一点点擂起,激昂却又不失于激烈,鼓点始终保持着冷酷而沉默的节奏。主持比试的令史杜伊高声喝道:“奉天承运,相国诏曰:本相比武选士,四方勇士云集,效命报国之士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如今百战遍历而存者无一,有壮士宫胜陈安,骁勇果毅,所向睥睨,并选于御前。比武即刻开始!”
“咚!咚!咚!”鼓声阵阵,两人都催动了战马,马蹄踏着长风疾进,甲片反射点点寒芒,一百步,五十步,两人飞驰接近,然后就是长槊合着鼓声强击,便如同两条骁龙迎面相撞——“咚!”一声两槊击响在半空,两马交错而过,宫胜陈安两人心中都是暗道一声:劲敌!
兜了马回头,宫胜再次催马奔驰,而对面的陈安同样如此,战马再一次迎面奔驰,一百步,五十步,宫胜纵声高喝:“姓陈的!接招!”说罢他手持长槊当空抖圆,矛锋所指如陀螺般切着未圆的弧线变化不止,正是四十八式奔雷出云枪中的一招“卷水击浪”。长槊在宫胜手中就如同一条入水蛟龙卷起了无数浪花掀起滚滚潮水奔涌向迎面而来的陈道威。
陈安:“来得好!”他腰上发力,运劲全身,持槊的手微微一沉,便有一道道暖流自全身涌动。力方而劲圆,力迟而劲速,力散而劲聚,力钝而劲锐,这便是武家将门在马背上裆过背舞大龙的内劲要旨——陈道威只是不着痕迹的微微震臂便将全身百骸的力道激发,随着腰力倾轧便聚集在手上,直抵五指之间。然后他挺槊直刺,这是以拙破巧、以简破繁的打法,这一击的威势如若雷霆奋迅!
宫胜暗道一声“好个流星赶月!”,他手下槊锋虚指,连续划过陈安右云门、咽喉、左期门、左大络、元关诸穴,大半个圆已经在槊下走完,“咚!”一声响两槊相击,宫胜瞬间用劲粘住了陈安。
两槊相交,陈安也是一惊,他自知自己使的是实招,而宫胜使的是虚招,按说以实击虚必然力胜一筹,然而槊上传来的劲道强横霸道,竟然和自己不相伯仲。陈安心道好个宫胜,手上劲力一变使了滑劲,那槊便像是打了滑如一条泥鳅般要脱出宫胜的纠缠。
此时两人相距不过二三尺,陈安怒视宫胜,凌厉的目光在半空交错,陈安只见宫胜目中雷霆闪动,心中微微有所感应,瞬间又变了手上劲道,长槊顷俄绷紧,恰在此时槊上忽然有如一柄铁锤猛烈敲打。
“嘣!”一声响,毫无蓄势的空间,宫胜仅在尺寸之间就运起了崩劲,这一锤劲如山崩。然而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却似落在了空处,陈安的槊微微一颤便将宫胜倾斜的劲道卸去。这却是陈道威提前运了化劲,长槊虽然绷紧,但内里却是早早松了劲,外实内空,劲有两重,正是化劲。
两人一击即分,陈安驰出百步兜马回身,再次催动战马冲向宫胜,区区百步转眼踏尽,陈安大喝:“你也接我一招!”说话间长槊抖出落花片片一团的锦绣肃杀。
宫胜低笑:“好一个走马踏花枪!好一个梨花缤纷!”他手上发力却并不如方才陈安一般一简破繁而是一抖长槊挥洒出一片暴雨疾风,迎着陈安花团锦簇的一招梨花缤纷杀去,也是虚招,也是走马踏花枪,不一样的是这一招叫做“雨打芭蕉”。
两槊锋刃相触碰出一连串细密的响声,宫胜的每一击都点向陈安虚晃的枪花上,“雨打芭蕉”这样的虚招被他用成了实招。长槊交错间远看去好似疾风骤雨吹打的落花点点,狂暴肃杀中又见得落花纷纷的惬意,只看的观战者如痴如醉。
场下的刘永明长叹:“好个以实使虚,我刘永明是服了。”一旁的段霸先则说:“可惜,未能与之一战,憾事!憾事!”慕容翰笑道:“如何可惜,以后同在一军,怎么没有切磋的机会?”
场上两人各逞武艺相互缠斗,转眼间数十回合杀过,马如龙,蹄踏风,枪舞长蛇,槊作飞电,走马厮杀恋战不休。两人皆是骑术精良更兼武艺高强,马上冲击荡起的层层霸气激荡人心,宣武场上上万人围观良久,为之心潮起伏,无不目眩神驰目之为当世英杰。
又斗数十招罢了,陈道威暗度宫应龙天下勇士,不宜力战却不妨试试智取,随即他卖个破绽,打马作势欲走。宫胜喝道:“哪里走!”催马紧追不舍,心中却是冷笑:谅你也不过是个回马枪而已!
陈安策马奔驰数十步,这数十步间他合着马背起伏全身上下默默调整气血,强劲的力道在筋骨间积蓄。陈安一边打马疾驰一边在耳中细细分辨着两马八蹄敲打地面的声音,心中估算宫胜的来势和方位,猛然间他暴喝一声“中!”,豁然挥槊向后杀出。
长槊角度刁钻,不取马上人而是直取马头,但见那槊锋好似自地上飞起一道流星直奔宫胜战马马首而去。猝然间宫胜来不及布置,他猛的勒马,同时手上长槊向前探去格挡来槊。
电光火石之间,两槊锋刃相交,仓促抵御的宫胜到底劲力不足,陈道威蓄势已久的一击就此显威,槊顶着槊逆击宫胜马首,然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宫胜悬崖勒马非是无功,霎那间槊锋在马匹嘶鸣声中擦着宫胜的马头刺过。陈安的这一招浪底枪到底是打空了。
场下观战众人里,段文鸯赞道:“好一个听声辩位,这回马枪使的漂亮。”刘曜也赞同说:“如果不是这一手听声辩位,回马枪的威力不至于如此。”刚刚陈安所使的回马枪的精髓不在于诱敌而在于听声辩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是马上大将克敌制胜的本领。马上厮杀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能够听声辩位,就是多了一条命,用来克敌更是有出其不意的神效。
谈话间场上宫胜、陈安两人复又交战数十合,马如龙,枪似电,但见两人各自把长槊舞的花团锦簇,厮杀得好不激烈。宫胜寻机绞住陈安,又一次施展无限流绝技,两人各用粘劲,反复反转力道,两杆长槊绞在一起,两人的劲力就如乱流一般反复通过绞在一起的长槊碰撞。
陈安咬牙奋力应战,心中不无叹服:“好个无限流,久闻其名,今天算是见识了!”他手上连环运劲不停试图卸了宫胜的兵刃,而宫胜的劲力自然是一浪又一浪的通过长槊传到他手上,尤其是宫应龙这般武艺劲力更是曲直变化,那劲力便似乎打着漩的浪潮绝非直来直去,可以说是连滑带粘,旋转如轮,如非此处无案牍,陈道威非得为宫声这一轮变化万端的劲力拍案叫绝不可。宫胜所发九重劲力接连转过,两槊间再也无法维持纠缠就此分开。陈安忍不住心中松了口气。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宫胜心中一声冷笑,他转动长槊,借着前后九次发力所蓄的余劲将长槊当空向后一甩——龙甩尾。长槊裹着九次发力所积蓄的力道,卷起劲风迅如雷霆,划出一到弧线如长龙甩尾当空回击陈道威。
仓促之间,陈安来不及应变,只能双手持槊横架胸前,随即便是一声霹雳在他胸前炸响,强横的劲道在咫尺间爆发,两人的槊杆吃力同时弯曲,就是这一点来自槊杆弯曲产生的微弱距离,让宫胜的槊锋在力尽之前猛烈的敲响了平先胸口的甲片。
“咚!”一声木刃击响铁片,接着便是一连串“哗啦啦”的甲叶碰撞声如涟漪便响起。
陈安骤然间胸口一闷,不得已仰躺马背上泄去这一槊的劲力。
两匹马迅速错位跑开,陈安却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观战的太史誉惊叹不已:“好一个龙甩尾!”
刘曜说道:“相传‘奔雷出云枪’中的‘龙甩尾’传自西楚霸王项羽,在这路枪法中列为霸道第一。”
一旁的段文鸯于是问:“竟然还有这一说?”
太史誉则说:“应龙这一甩当真有几分西楚霸王的味道。”
在几人交谈时,令史杜尹的声音在宣武场上响起,“建业宫胜胜!”,这最后一轮御前比试就此尘埃落定,宫胜步骑两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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