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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平王回来之后,如瑾将今日的事与他简要说了一遍。
当然是不可能直接说皇帝如何的,只是委婉提了提,说在宫中小园子里遇到了萧绫,皇帝把罗氏姨娘吓得不轻。至于详情如何,如瑾知道以长平王的心思,一定能猜测出大概。
这终究是一件相当难以启齿的事情,而且长平王身为人子,面对这种事情时恐怕是愤懑更多。断人财路,夺人妻子,向来都是生死大仇,而那个人是君又是父,长平王该当如何自处?
但凡换一个人,夫君不是长平王,如瑾都不会亲口提起此事,恐怕还要想办法消弭其他人的传言,免得被夫君误会是她自己行为不端。毕竟她处境亦是尴尬至极。
幸好,幸好是长平王。
一日日的耳鬓厮磨,一场场没有顾忌的谈话,她知道他一定不会怀疑她。所以她更担心他的感受,声音亦比平日柔和几分。
“……后来罗姨娘私下里提醒,萧才人和我面容太像,如此得宠恐怕不妥。便是皇上与你都是胸怀坦荡,也怕心怀鬼胎的人利用此事从中作梗。”
“我明白。”
长平王静静听完如瑾所述,简短答了一声,声音很是平静,听不出什么起伏,而且整个人意态也是放松的,径自换了外衣搭在衣架上,又去盥洗隔间里净手净面。
如瑾仔细观察他的样子,见他的确没有什么异样,和平日说起朝中事的态度没什么区别,这才略略放心,欲待跟过去服侍他梳洗,他笑道:“我自己来,你去让人摆饭吧,饿了。”
如瑾见他还能笑便也不坚持要服侍了,知道他忙了一天,回来晚了一定腹中空空,赶忙去外头指挥丫鬟们将热腾腾的饭菜布在花梨小桌上。
长平王一个人站在小隔间里,一下一下仔细撩水净手,动作很慢,方才还带着笑意的唇角早已抿成一条线,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如瑾说得很简短,许多细节并没有交待清楚,但他早在户部班堂里就已经听人禀报了一切。如瑾为他的情绪考虑隐瞒一些重要之处,可越是隐瞒,他越知道她的担忧来自何处。
偌大宫廷那么广的地界,一边是避人耳目只带了一个太监与宠姬散心的皇帝,一边是循规蹈矩只在正路上走的皇子府女眷,怎地那么巧合就能撞上?
撞上了,九五之尊和宠姬调笑被儿媳碰见,不说悄声回避却还要走出来说话,什么时候当今皇帝对脸面的重视减轻了?
整件事里皇后是个什么心思,皇帝又是什么心思,真当他一无所知,半分都未曾察觉?
欺人太甚。
盥洗间里有备好的热水,可长平王只用冷水洗了头脸。残冬时节,屋里即便未曾撤去暖炉,未经烧过的水也是够冷够洌的。将头埋在冷水里静了许久,直到外头如瑾摆好了饭菜唤他过去吃饭,长平王才匆匆将头上手上的水擦干,随意将湿漉漉的头发绑在耳后,走出隔间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今日有什么好吃的?”
“褚姑做了松香扒鸭,快来尝尝。”如瑾有意缓和气氛,为之调节心情,于是话比平日多了些,“冬天的鸭子肥膘比不得夏日,原本不是吃它的好时节,不过我觉得瘦一些的口感更好。冬末春初天气干燥容易上火,吃些鸭肉最能清热补气,别人兴许怕鸭肉的寒凉,你应该是不怕的。”
男子本来就比女子体热,何况长平王整日背地里打熬身体,比一般人都要康健许多。
长平王却挑了挑眉,凑过来低声笑:“你是说我火力壮?泻火这种事,我可不想靠吃扒鸭。”
如瑾好好地说着话就被他这样调笑,自然是板脸扭身去了外厅。长平王笑意深深跟在后头,一整顿饭都时不时瞟向如瑾,目光含义甚深,弄得如瑾非常不自在,再也没劝他吃扒鸭。他却兴致很好似的,在鸭肉上头动了好几筷子,每吃一次就瞟她一次。
最终如瑾终于是恼了,拆了一条鸭子腿放在他的碗里,笑容温柔,却掩不住磨牙之意,“王爷喜欢就多吃点。”
“一起吃,来。”长平王笑眯眯将另一条腿回敬给如瑾。
如瑾用筷子戳那鸭肉,戳下一条,放在口中用力嚼着。长平王就兴致满满吃完了晚饭。
饭后去了锦绣阁。
一进去,便命至明传唐允来。半个时辰之后唐允从暗道里进来,一出假门,便感觉屋里气氛十分压抑。他看向端坐在榻上的主子,一眼过去,再没敢看第二眼。
长平王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和僚属随意说笑,一旦心情不好,那股子无形散发的冷厉之气可没几个人受得住。唐允跟了他这么久,依然受不了这种威压。
唐允是掌管内外刺探之事的,自然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长平王得知的内情也是他着人传过去的。他大致能猜出主子的不高兴源自哪里,进了屋便什么也不说,躬身垂手站在一边,静等训话。
长平王一直闭着眼睛,仿佛在闭目养神,唐允进来好久他才开口。一开口就让唐允愣了一下。
“去翻翻天字册,给皇后找点事情做,她最近大概是太闲了。若需人手,只管和关亭要。”
天字册,是唐允手里消息的一种编册分类,里面都是关乎皇亲显贵的秘事记档,宫廷里的消息全都记在这里,轻易不动用的。而关亭那里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要动他那边的人,就是说……这次可以弄出人命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唐允愣怔之后,回答毫不含糊。从长平王让他们这些人正式拜见如瑾的时候开始,他便知道王府那位刚刚成年的侧妃是真得走进主子心里去了。
为了她,主子连原本按部就班的计划都做了改动,摈弃了暂时不与皇后撕破脸的做法。龙有逆鳞,这蓝妃,是不是主子的逆鳞?
唐允试探着问:“这次……要做到什么程度?”
长平王略略抬眼,唐允立刻醒觉,躬身道:“属下明白!”
长平王唇角冷冷一翘,看似是笑,却比肃着脸更让人感觉背脊发凉。“这位中宫娘娘屡屡犯忌,本王忍了一次又一次,这次,不想再忍了。”
唐允尽职尽责,不忘提醒:“王爷,皇后娘娘在一日,宫中庆贵妃与静妃就会互相掣肘彼此忌惮,若是咱们现在动了皇后,属下尽量做到无痕无迹,不给咱们惹麻烦是一桩,另一桩,咱们需得准备好皇后娘娘倒下之后的事。”
高位嫔妃们的平衡一旦打破,牵扯到底下皇子,局面会变成如何就难以预料了。也许会在短暂的争踩中达到另一种平衡,也许,会由小乱变成大乱。不管哪一种都需要仔细斟酌对策。
“这一步加快了,一切就跟着往前提便是。”长平王吩咐得简单。
唐允低声道了一句“明白”。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要大费周章。一直以来他们都是谨慎小心,在不引起别人警觉的情况下发展自家势力,若突然将某件安排好的事提到前头来做,整个布局都要重新考量调整。
但长平王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他做决定之前都会缜密筹谋,一旦定下,轻易不会更改。唐允知道主子脾气,自是不质疑也不反驳,只管听从吩咐。至于接下来如何做,他相信主子不是头脑发热不负责的人,肯定会掌好船舵。
果然长平王并没有被情绪影响头脑,接下来,仔细交待了许多细节,虽然不能在短时间内将一切敲定,但已经指明了大致的方向,下面就是他们这些僚属该做的事了。
说完这些,长平王问起皇帝,“……之后他都做了什么?”
“和萧才人消磨了一会,回去处理政务了。属下过来之前只知道他晚饭推迟了一刻左右,后来宫门就下了钥。”
宫门晚间禁制,内外人等不得随意出入,他们自然还有其他渠道可以获得消息,但今天这种事认真说来并不算什么,还犯不着动用。
长平王点点头,突然问起萧绫,“她最近还去冷宫么?”
“……去。”想到最近得知的秘事,唐允一凛,“王爷,您莫非要……在御前做什么?恕属下斗胆,属下觉得此时并非最佳时机。王爷已经忍了这么多年,眼下又是刚入佳境的时候,只要继续下去一定会有局面全新的那天,望您三思。”
对皇后还可以凭着一时生怒惩戒一番,可要是对皇帝做什么,那就是天大的危险。他们现在的力量绝对不可能和皇帝硬拼,一旦被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长平王轻声冷哼,“本王知道。”又笑,“既然萧氏仍在得宠,仍喜欢去冷宫,就先由她去。”
……
三月三,早春时节,春红柳绿颜色尚浅,正是一年好光景。
这日是长平王休沐之日,不去上朝,也不用到户部班堂点卯观政,但是他却在锦绣阁“读书”,依然很忙。
京城的三月三和青州风俗差不多,也就是亲友之家的女眷们聚一聚,大多是闺阁女儿的热闹,和江南有的地方将这日当“女儿节”过不同,不满城儿女同游,也不会郑重给未出阁的女儿准备新衣礼物。
如瑾对这个日子印象不好,也没打算认真过节,长平王在锦绣阁忙,她就和祝氏木云娘一起整理消息,和往日没什么不同。
只是今日的消息……
如瑾盯着木云娘写完的小楷纸页看了许久,觉察出了一些不同寻常。为什么有五件事牵扯到安国公府?往日可没这么多。
而且还有人命在内。
一是安国公府的奴仆仗势欺人,在酒楼打了一位老太太。那老太太当时衣饰普通,谁想竟是一位孀居的诰命夫人,被打了,直接就去衙门告状,半路上却被恶奴拦住,一番冲突之下,她的贴身丫鬟被打死了,自己也跌坏了腿。
另一个是安国公府四房的老爷养外室,那外室竟是罪臣之女,后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据悉是宫里派人动的手,药铺伙计还记得当时来买砒霜的人的形貌。
外室是几年前的旧事,诰命老夫人被打却是正在闹腾的,满京里都在看热闹。其他三件都是新近发生不久的,弯弯绕绕都与安国公府有扯不清的联系,这肯定不是巧合。
如瑾捏着纸就想,是谁要找安国公府的麻烦,连旧事都翻出来?
是太子那边吗,还是静妃?敢和国丈家过不去的,除了宫廷上层还能有谁?只有她们之间才是你死我活的利害相关。
晚上就和长平王提了提。他虽然有至明帮着禀报重要事,但关系到宫廷,如瑾也愿意和他讨论商量。
长平王只是笑笑:“中宫式微,父皇对其态度不冷不热,正是打压她的好时节,宫里摩拳擦掌的人太多了。”说着揉了揉额头,似乎很是疲惫,和身歪在迎枕上,“再过几日桃花杏花开得差不多时,咱们出去转一转,许久没和你一起出门了。”
如瑾见他露出疲态,便也不再提消息的事情,知道他心里必定有数,只提醒了一句“小心”,就说起出门的事,一来二去商定了下个休沐日一起出去京郊转转。
将安国公府暂时放到一边的如瑾没有想到,出游的日子还没到,安国公府几件事全都被捅到了明面上,顿时惹来许多文人言官口诛笔伐,沸沸扬扬,哗然一片。
纵奴行凶,伤人性命,强占民田,徇私枉法,种种罪名被扣得严实,而且随着事情被京中上下关注,由一件事牵扯出来的其他事越来越多,拔出萝卜带着泥,越往下水越深,张家二三四房的主仆们都没幸免,哪一房都有丑事。
尤其是那个被悄悄害死的罪臣之女,去年她父亲的罪名已经被澄清了。罪臣在流放的路上早已故去,留下这个女儿是唯一的后人,却被养为外室,还丢了性命。一个罪臣女儿的死不算什么,但罪名一除,朝廷命官家眷被害就是大事,何况这事还和宫里有牵连。
安国公府能和宫中谁牵连?还不是中宫。
这摆明了是针对皇后的。
每次和长平王说起此事,他都随意带过并不细说,如瑾渐渐便觉察了。难道,这事是长平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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