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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的如意算盘并没有成功。

在手下跑到暂时混乱的外宫偷了几套衣衫之后,太子领着几个贴身护卫换下衣服装扮成内侍,刚准备混进内廷暂避,就发现右骁营的人马将内廷各个入口都封死了。

冷宫附近属于内廷,但地处偏僻,距离最西端的宫殿也还有一段距离,右骁营的人直接将之算成外宫,派人驻守在小道上,将太子要混进去的希望堵死。

无奈太子只得带人回返。

他身边总共十五个人,还带着昏迷的皇帝,往东是内廷封死的道路,往西的被京营官兵围住的宫墙,前后退路都被截断。宫城到处都是喊杀声,是右骁营在追杀溃散的后卫禁军。唯有冷宫附近还算消停,但可以预计不久之后,很快就会有人搜捕到这里。

“殿下,咱们怎么办……”

又是问怎么办的。太子厌恶地盯了一眼发问者,狐狸眼睛转了一转,手按剑柄,视死如归:“兵分两路,你们几个跟孤冲内廷,剩下的往宫外冲。”

“殿下,还是一起去宫外吧!内廷是死路,就算暂时冲进去也躲不了多久。”

“不,孤就是死,也要死在宫里!”

太子不容人劝说,点出四个人跟着他,和剩下的人做最后的告别,“多谢你们跟随一场,此番生死难料,孤若有一线生机,定当重整旗鼓召回你们,若遭不测,你们便隐姓埋名浪迹去吧。京郊元宝山下赵家村古井里埋着十万银子,你们拿去分了便是。”

观察着下属们的神色,太子话锋一转,“如若你们另有主意,想将孤交出去邀功赎罪,尽管自便。”

还真有一两个意动的,神色微有变化。太子眼神一冷,几个贴身护卫凶悍盯住那几人。那几个略略挣扎一番,审时度势,觉得邀功也不一定会免了死罪,遂作罢,做感激状接受了十万银子的好意。

太子暗自冷笑,带了四个死士,搬上皇帝,飞快朝内廷方向奔去。

余下十多个人互相看看,一人动,所有人都跟上,飞速朝着相反的宫墙方向掠去。右骁营重点看守宫门,不可能将诺大的宫城全部围得严实,必定有些地方是防守薄弱的,十几个身手不错的人一起冲击普通士兵,生机还是有的。若侥幸得脱,十万银子大家一分,总能找地方安家落户。

一众人打着小算盘在夜色中飞身而去,那边太子领着四个最为可靠的死士,却在半途反身折了回来。

原本的藏身处已经空无一人,太子望着手下远去的方向冷笑。

“孤的身边,只留最值得信任的人。其余人再多,也都是一群废物。”

“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死士之一发问。

太子遥指冷宫:“去那里!”

冲击内廷防守,那是必死无疑的事情,他才不会那么傻。

……

寅正,东方天际隐现一缕微光。

喧闹的一夜的宫城终于渐渐安静下去。喊杀声已停,几处起火的宫院也已经消灭了火光,只余黑烟袅袅腾空。到了上早朝的时候,宫门外却并没有任何朝臣的车轿停驻,宫城方圆一里之内不允许任何人走动,右骁营的人马完全封死了各处道路。

外宫的局势已经稳定,太子余孽尽被诛杀,连弃械投降的都没能免掉一死,手里刀剑刚丢下,头颅就被人砍了去。右骁营的指挥使陈刚在这次勤王之中表现出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狠厉果决,让他手下几个营官吃惊不已。

夜里在御前值守的禁卫全被就地格杀,其余后卫营的禁卫则视情况而定,敢反抗的就是自寻死路,缴械的则被统一圈禁看管,上下各级营官全都被分隔看守,等待事后处理。

先前睁眼闭眼的前卫营,因为后来协助京营平乱有功,右骁营倒是没有对其如何,任由他们按部就班地照平日章程做起了各处值守。

内廷所有出路全都被封死,右骁营谨守外男不得进内宫的规矩,他们自己不进去,也不让别人进出。里头肯定是有太子余孽的,而且数量不会少,但指挥使陈刚只命人镇守,就是不下令入内擒贼。

如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由赞了一声,“是个聪明又懂分寸的人。”

“王爷找到了吗?”

“还没联系上。”

唐允低了低头,没有将话说完。从金霖殿内侍口中听到的消息,长平王是独身躲入了后头配殿,然而后来配殿被大火焚成灰烬,梁柱成灰,砖石为砾,实在是难以找寻尸首。

唐允觉得王爷肯定不会死,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消息着实没有办法讲给如瑾听。

“怎么还没联系上?”如瑾霍然站起,“五十好手进了宫,又有密道沟通消息,连片衣角也找不到吗?备车,我要进宫!”

唐允很快准备好了车马,派了几十护卫拱卫,如瑾即刻带了人朝宫城而去。

天已破晓,东方层云被晨曦镀了金边,霞光万丈。如瑾却无心欣赏,只催着车夫快些再快些。

长平王到底能去哪里?外宫已经肃清,难道是被困在内廷了吗?或者……

她不敢再往下想,只紧紧握着拳头。

马车在宫外一里处被右骁营拦下。护卫头领上去通报了名号,很快,宫里就出了传讯官,吩咐兵士将王府车马放进去。

同样被拦住的另一个人不干了。

跟车的仆从上前质问,“什么道理?宫中有变,我们阁老不能入内,却让一个妇道人家进去?!”

那右骁营的传讯官也不是省油的,立刻冷笑:“宫中有令,此时任何朝臣都不许进宫,在府里老老实实等着旨意,不然就以违抗皇命论处!别人都听令不来,贝阁老偏偏要来闯宫,本将还要问问是什么道理呢。你却来问我!”

如瑾掀开车帘往外瞅了瞅。

原来是首辅贝成泰的车马。贝成泰是太子一系,此时前来,能有什么目的?还不是为了亡羊补牢、浑水摸鱼。

只听贝成泰在车内沉声而问:“宫中有令?不知是谁下的命令?昨日便闻皇上龙体违和,今夜又受了惊,他会下这样的令么?”

“怎么,贝阁老觉得皇上不能下旨?您老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传讯官竟然敢和当朝首辅当众顶嘴,话也不客气,“咱们就是个传讯的,上头下什么令咱们就听什么,总之您是不能进去的,若要硬闯,别怪儿郎们手下不留情。首辅大人别闹得自家脸上不好看,还是请回吧。”

贝成泰脸色铁青跳下了马车,官威十足,就要训斥那小小传讯官。结果,人家早就扬鞭催马进了宫门,只留下一路蹄声。贝成泰胡子乱抖,如瑾暗暗冷笑,落了帘子,吩咐车夫催马。

于是贝成泰只得眼睁睁看着长平王府的马车驶进宫门。

他也不是个愚钝的,否则怎么能坐上首辅的位置。跟车的长随询问该怎么办,贝成泰沉着脸重新坐进了马车里,吩咐调头回府。一个京营小小传讯官敢和他当众顶撞,他怎会猜不出端倪?必定是宫里的翻覆已经大概有了定论,他须得赶紧回去想办法。不然最后太子城门失火,可就要殃及他这池鱼了。

那边如瑾的车马一路疾驰来到金霖殿。

这是皇帝独宿时的寝宫,与召幸的春恩殿相连,前世如瑾来过多次。此时重游故地,感慨什么的,是完全顾不上了。右骁营指挥使陈刚亲自来迎,见面行了礼,即刻将后配殿失火的事情告知。

“你说什么!”

如瑾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身子晃了两晃才勉强站住。

陈刚四十出头,满脸络腮胡子,黝黑皮肤高大身材,铁塔似的立在阶下,将如瑾衬得越发瘦弱娇小。他并没有小看眼前这个论年纪可以当自己女儿的皇子侧妃,而是原原本本将右骁营进宫前后的事宜又重复一遍。

如瑾调头就往后配殿走,“是谁说王爷被困在里头出不来的?有人从头到尾看见火场情形吗,怎么就断定他出不来了?”

身后王府侍卫呼啦啦跟上,将右骁营官兵都挤到一边去了。陈刚并不计较,只紧随在后仔细回答,“是金霖殿御前的内侍说的,下官分头盘问了好几个人,都是这个说辞。至于王爷在起火后是否出了配殿,其实名没有人看见,当时御前已经乱了,太子出逃,宫人到处乱窜。想必王爷吉人天相,趁乱脱了困。此时内廷尚未搜寻,兴许王爷正在内廷暂避,下官正要讨您一个示下,看看内廷那里该怎么办。”

如瑾眼见配殿火场的满目疮痍,腿有些不听使唤,强撑着走过去细瞧。生怕什么也找不到,更怕找得到。出来的匆忙,她连帷帽都没有戴,只在栖身的民宅里随意找了一套女人衣服穿上,细布的衣裙比不得绫罗绸缎,满院子侍卫兵甲,唯她一个女子穿梭在火场里,越发显得脆弱伶仃。

她绕着整个火场转了一圈,弄得衣裙上满是灰尘,绣鞋更是脏得不成样子,却什么都没发现。一片狼藉中看不见类似尸首的东西,可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被烟灰残垣掩埋了。

她停下脚对着配殿的灰烬静了片刻,转头看向陈刚。

“大人,内廷怎么办,为何要问我?”

陈刚被她眼中的锋芒所慑,微微低头躬身,回答却是镇定:“此时圣上下落不明,太子在逃,宫里没有可以主事的。蓝妃今夜居功至伟,挽大厦于将倾,此时此刻您以皇子妃身份主持宫中大局是情势所迫,并非僭越,还请蓝妃为下官等拿个主意。”

不动声色的奉承,似乎不是这个表面上看起来颇为刚直的将官会做的。如瑾不由多看了陈刚两眼。

“大人深夜急行军,勤王有功,这才叫做居功至伟。”

“下官奉命行事,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好一个职责所在。

如瑾再次确认这是个聪明人。

他话里话外将太子定在谋反逃匿的立场之上,极力维护自己带兵进城的正义,这是明确站队了。

他所奉的命,其实颇为掺水,兵符和签印大半是唐允那边做的假,也不知道他看出来没有。若是没看出来,那么进宫之后光凭情势,也能看出这一场储君谋反案其实大有可翻盘之处,谁是谁非还不能定论,因为最关键的皇帝不见了。

若是皇帝不幸西去,这是非真假就真得成了悬案,其他后妃、宫人、侍卫之类的怎么说,那都不重要,既可以被人利用,也可以被人否定,很可能是最终谁实力最雄厚,谁就掌握了话语权,将失败的敌手定在不忠不孝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陈刚今夜所为已经让他没有退路,所以他唯有将一切做到极致,不给太子翻盘的机会。作为武将,他不仅懂得奉命、带兵,还懂得权衡利弊审时度势,所以如瑾说他聪明。

和聪明人一起做事可以节省力气。

“既然陈大人这样说,那么我就暂时提些建议,助大人擒贼护驾。”

陈刚拱手,“但凭蓝妃吩咐。”

“大人可将四面宫门都封住了?”

“万无一失,连带周围宫墙处皆有巡守,绝不会放走一人。”

“内廷四周呢?”

“也封堵了所有出入口。”

如瑾便道:“东宫谋逆,囚困皇上,挟持威逼后妃,此时事败逃窜,内廷里却遗留了许多余孽。若继续让他们留在内廷藏身,于娘娘们有碍,更于后宫清誉有损,望大人能够带兵进内擒贼,洗清余孽,还宫廷以清明!”

“下官遵命!”

陈刚要的,也不过是一个主事发令的人罢了。如瑾心知肚明,就替他担这个责。她只要尽快找到长平王,至于事后是否会被问罪,为指使外男进内廷而担责任,于她而言都不要紧。

陈刚很快就安排好了进内廷的几队人马。如瑾提醒他一定要严厉治军,莫让谁行差踏错,授人以柄。陈刚知道轻重,郑重答应。

突然有兵丁来报,说御前大太监康保求见。

如瑾疑惑,陈刚解释道:“御前的宫人都暂时安置在西群房里,下官派人看守着。”

康保要来干什么?如瑾道:“让他进来。”

康保进院,眼看着陈刚和如瑾站在一起,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立刻回神,爬过来就朝如瑾磕头,一边磕还一边哭诉,说太子如何暴虐云云。如瑾迅速打断他,“有话就说,我们没时间听你胡扯!”

康保忙抹泪转了话头:“奴才听说陈大人要带兵进内廷,于是想着,内廷那地方大人不一定熟悉道路,要么,奴才带着徒子徒孙给将士们引路?早点抓获反贼,奴才们也能好好伺候皇上。”

这倒是好主意!

一来引路,二来有什么事,内侍们也是个见证,只要防着他们使坏就好了。

如瑾立刻准了康保的提议。康保喜出望外回去挑人,如瑾却将他带来的人全都不用,从他挑剩下的人里找了几十个内侍,两人一组,分别给兵卒们带路。

康保苦了脸,陈刚命人将他带下去仔细看管。这人典型的墙头草,见风使舵,太子虐待皇帝时候他袖手旁观,卑躬屈膝的德行早被其他内侍掀了出来,如瑾才不会用他的人进内廷。

两千右骁营将士从各条道路鱼贯挺进内宫,外围是三千接应。刀剑长枪,强弓劲弩,沿着内廷平整的石板路一路碾压。

走在各队中间的内侍扯着嗓子高喊,“京营进宫擒贼,各宫上下清点人数在院中站好,待将士们进内搜查逆贼。若不服从,一概以贼党论处!”

这也是如瑾的主意,一个宫殿一个宫殿挨个搜过去,就不信那些余孽能藏得住。

这种过筛子的方法很快有了成效。

有那胆小听话的嫔妃,立刻将宫人召集在院子里候着,待军卒们踏进院子里搜查余孽,还真就在厢房群房之类的地方搜到人,一番围攻,悉数拿下。

有不听话的,兵卒们也不强迫,只将该宫的宫门从外头锁上,四面派了人看守,将之变成监牢。

却有余孽挟持妃嫔做人质试图突围,陈刚早就吩咐下去,遇到这种情况,不必顾忌,当场格杀。至于人质是不是安好,这等混乱的宫变情况之下,对上头自有一套说辞,若人质死了,就一口咬定是逆贼杀死的,与京营无关。倘若目击之人要与京营对质,那又是另一笔糊涂账,事后再说。

如瑾在严密护卫之下,离开金霖殿,直奔弘度殿。

之前进宫的死士早已传信出来,陈嫔在弘度殿暂避,并无危险。她一个沉默寡言的边缘嫔妃,历来没人将之放在眼里,太子困着长平王时都没想起要对她如何,又在庵堂里,越发安全了。

半路上却有右骁营兵卒来报。

“禀蓝妃,弘度殿有十几个余孽,陈嫔娘娘被困在里头,陈大人正带人赶去,派小的来讨蓝妃的示下!”

陈刚可以不顾其他嫔妃的生死,陈嫔的却是不能不理。

如瑾眉头一凝,飞快朝弘度殿赶去。

小小的佛堂宫院,外面已经围了几百兵卒,水泄不通。箭上弦,刀出鞘,却是没人上前杀敌。院门半开,里头有人在喊话,无非是让开通路放他们出去之类的。

陈刚满头大汗带着一队兵卒跑来,迎头看见赶来的如瑾,率先告罪,“蓝妃,是下官办事不力!”

如瑾顺着兵丁们让开的通道走到院门前,一眼看见张六娘衣襟染血伏在台阶上,吃了一惊。

张六娘不是在凤音宫,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还受了伤?陈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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