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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一大清早,皇帝的灵堂布置起来,宫中越发素雪一片。
灵堂相距不远的一处院子里还有一处小灵堂,是皇十子商明微的,小小的棺醇堂上,静妃一个人痴痴傻傻站在堂前,长长的头发全都披散在脑后,一根也没有挽起。
现在已经不用束缚住她的手脚了,她整个人如同木偶,带她到哪里她就去哪里,根本不会反抗。
自从灵堂布置起来,她已经在堂前站了几个时辰。
有进宫给皇帝哭灵的命妇按礼过来这边磕头,看见她呆呆挡在灵前,谁也不敢上前搭话,都匆匆磕了头就走,恐怕惹事上身。
皇帝驾崩的缘故对外声称是重病不愈,但私底下还是有永安王刺杀的消息传了出去,一传十十传百,有资格进宫哭灵的官员和命妇们大半都知道了。永安王怎会行刺?皇十子又怎会同日遇刺?这些疑惑大家只是埋在心里,并不能到处声张。
但讨好陈嫔和如瑾的道理大家都是知道的,所以更加不敢沾惹静妃。
小灵堂里人来了又走,没有一个停留超过半刻的。
静妃对周遭一切视若无睹,别人象征性地哭两声,她也没有反应。有细心的命妇发现,平日里容光焕发满头青丝的静妃,竟然多了许多白发,一根根夹杂在黑发之中,越细看越多。
丧子之痛,让这个年轻的宫妃一夜白头,形同痴傻。
几个内侍带了满身馊臭的云美人进了灵堂,将之按倒在灵前跪着,让她赎罪。云美人哪里肯跪,疯疯癫癫地不断挣扎,口里嚷着“死不足惜”“再来一次我还要杀他”之类的话,将进来行礼的命妇们惊得不轻。
直到此时静妃呆愣的眼睛才微微转动半圈,目光从棺醇上移开,落到云美人身上。
她踉跄着朝前走了一步。
久站僵硬的腿不听使唤,跌倒在地,她就一步步爬了过去,爬到云美人跟前,阴恻恻地喊了一声“贱婢”。
“呸!”云美人又啐了她一口。
静妃不闪不避,竟然不顾云美人身上脏污,扑上去一口咬住了她的胳膊,双手也死命往云美人脖子上掐。
“啊……”云美人半声痛呼被堵在喉咙里,顿时被掐得双眼翻白。
押着她的内侍赶紧去拉静妃,“娘娘息怒!息怒啊!”但嘴上嚷得厉害,手上却不使力,直让静妃把云美人掐得死死的。
云美人双腿乱蹬,好几次重重踹在静妃的胸口,她只是闷哼两声,不松口也不松手。
场面很混乱,前来行礼的命妇们全都呆住了。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内侍才把静妃拉开,连扶带劝地把她“请”进了后堂。而云美人,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被放开之后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息微弱。内侍们把她抬了下去,将灵堂重新清理过,请命妇们继续行礼。
闹了这么一出,命妇们更加不敢多待,匆匆磕完头就跑回皇帝灵前那边去。于是没一会,静妃和云美人闹腾的消息就在官员命妇堆里传开了。
陈嫔闻讯静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张德做事心里有谱,知道将咱们几人撇清。”
皇帝灵前哭声一片。
如瑾身怀有孕,只行过礼就去后堂休息了,陈嫔领着内外命妇们在灵前哭,阁臣和老勋贵率百官行礼,场面肃穆哀恸至极。
守灵需要三日,每日这些人都要进宫来点卯,如瑾听着外面传来的哀哀之音,心里明白大半都是假的。
嫔妃们兴许有几分哀痛后半辈的伤心,外命妇们,为一个非亲非故又不亲和的帝王痛哭失声,那都是作态。
“告诉底下继续盯着众人吧,最近是关键时刻,不要出了岔子。”
自从长平王带兵离京,宫里以祈福为名轮番召命妇们进宫做礼,持续的监视已经进行了许久,其中稍有不寻常的风吹草动都会被报到唐允那里去,由他着手派人细查。看似生硬的方法收效不错,永安王联络淮南反叛一案中,就有好几个官吏的马脚是从家眷身上露出来的。所以到了这时候,如瑾知道这种监视更加不能懈怠。
于是守灵三天最忙碌的不是宫人,也不是哭灵的人,而是长平王府安插在各处的大小眼线。
勒令追击几千残余叛军的调兵令发了下去,那位迷路指挥使不情不愿被迫带兵上路,结果尚未知晓,但如瑾已经安排了王府的暗卫悄悄跟随,若有异动,当即格杀此指挥使和其亲信将官。
“如果追剿叛军成功,待他清理完叛军,你们也将他清理了罢,做成叛军暗箭袭杀的样子。”
敢在皇权更替时刻故意拖延不听令的军将,不能留。留下就是后患。
连升三级的许诺从一开始,如瑾就没打算兑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最近敏感时局中必须保证京畿附近都是肯效忠听命的人。
站在素白一片哭声震天的灵堂前,看着冷风里瑟瑟飘动的白幔,如瑾摘掉,自己离前世越来越远了。
离三年前自己也越来越远了。
她再不是只肯埋头吟诗读书的呆人,也不是含恨而终只想保护家人的谨慎女子,站在巍巍宫廷之中,站在死去皇帝的棺材跟前,她是新帝的女人,是要能狠得下心、下得去手的所谓“妖妇”。
但凡有一点心慈手软,就很可能会满盘皆输,迎来灭顶之灾。
为了腹中的孩子,为了深入魏地涉险的夫君,为了全家大小,为了长平王府多年来辛苦经营的基业,她此刻只能冷了心向前,步步为营,没有其他选择。
停灵三日,举国服丧。
如瑾没有在宫中久居,而是在第一日哭灵后就带人回了王府。
陈嫔劝她留下:“宫中有禁军,有密道,可进可退可攻可守,要比王府安全得多。”
“多谢娘娘,但王爷有句话说,越乱,定得越快。敢进宫兴风作浪的人大概很少,我回府去,正好看一看有无宵小跳梁,跟我们做对。”
熙和闻言颔首,“正是此理。本宫也回府!”她现在是完全站到了长平王府这一边。
于是如瑾回到长平王府,除了在白天进宫哭灵,回来后一切如常。
……
……
朔风呼啸,阴云低垂。
位于大燕北境之外的卧尔骨部落辖地广阔,但终年苦寒,每年草长时节不过三个月,境内戈壁与草滩各半,能耕种的田地却是极其稀少,只适合游牧居住。
十月,大燕京城尚未迎来第一场雪。
可是这里已经下过几场大雪了。
之前连日的晴好天气将积雪化去不少,但这一日乌云再次密布,又是要下雪的征兆。
卧尔骨腹地的一片丘陵地带,北风卷地,荒草残朽,细沙被朔风席卷起来到处飘洒,扑打在人脸上,稍不注意就是一条血痕。
几座小山丘围出一片谷地。
山丘上站着人,山下谷底也站着人。山上的人皮袄矮马,层层叠叠,刀剑全都出鞘,大半人脸上都充满狞笑,轻蔑地俯视被围在谷底的那队军马。
兽皮所做的大旗插在各处山顶,狼头鲜血和骨架的图案,那是卧尔骨主部才有资格选用的图腾旗帜。有身材魁梧膀大腰圆的壮年大汉居高发声,顺着朔风,将喊话送到谷底去。
“南边来的蝼蚁,快快缴械投降吧!多反抗一刻,我们大王就在你们身上多砍一刀,来日占了你们的城池,也要多杀掉一个崽子,多抢一个女人!”
周围壮汉全部大笑,震耳欲聋。
“那个领头的军将,大王看中你了!看在你能征善战的份上,只要肯投降,我们大王绝对不杀你,还会封你为阵前大将军,和我们卧尔骨好男儿一起并肩作战!”
“快投降!”
“你们逃不掉了!”
四面八方的壮汉全都呼喝起来,嚣张地挥舞手中长刀。
谷底,被围困在其中的是一队衣着杂乱的兵马。有骑兵,也有步兵,有拿刀的,也有持枪的,有的身穿燕地军甲,有的却披着魏地人才穿的兽皮袍子,一眼望去参差不齐,不伦不类。
可是面对四面围堵的敌人,这队兵马却安安静静待在原地,没有一个人乱动,就连骑兵脚下的马匹都四蹄静力,绝不烦躁。
仿佛周围一切敌人都不存在似的。
为首一个全身银甲的将官扫视周围山丘,然后偏头询问:“这些杂碎在喊什么?”
副将回道:“不明白。随军的译官刚才没跟上队,现在没人听得懂他们的话了。”
随军一共十个译官,先后死在战场上九个,最后一个也在不久前的奔袭中掉了队,生死不明。
银甲将官摸了摸腰间长剑,头盔里露出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听不懂,就不要听了。若喊的是遗愿,难道咱们还要替他们完成?”
副将道:“当然不会!杀过去,一了百了!”
两个人讲谈之间竟然完全不把四周敌人放在眼里,仿佛对方已经注定是死人。
银甲将官向后平伸手臂,所有兵马立刻全神贯注,握紧武器。
“杀!”
长剑出鞘,一声令下,千余铁骑动作如一,风一般卷上了山丘!
后面千余步军毫不落后,整个铺成锥子一般的形状,以惊人的速度朝山上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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