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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互熟识、略知根底之后,此处诸人心中早有定评。
若说有人要挑战盈法宗明选烈,多半是归无咎、林双双;若是杜念莎,勉强也可一试;再次符凝锦、尹九畴,虽似乎力有不及,但度长量短之间,也不算太出人预料;甚至功行未臻极为出色境界的萧天石、张宏辩,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假使其心不在胜负,而在观览道术。
唯有辰阳剑山四人,和明选烈相斗的概率,实在是微乎其微。
这并非是说巫景纯等四人不够资格和明选烈交手;正相反,这四人战力卓著,尤其以莫清和为首,方才所显露之斗战手段只稍逊于归无咎,和林双双大约也只在两可之间,若与杜念莎以下余人交手,似乎还要多占胜面。
四人一入小会便先声夺人,也不是没有底气的。
但是其余诸派真传无不是走的堂堂正正、力求通透圆满的路子,乃是九大宗承载将来的期望所在。至于功行是否真能到了那一步,那取决于各自资质缘法,旁人并勉强不得;而巫景纯等四人,眼下功行神通虽然别有独到之处,但毕竟只是轩辕怀证道成道的棋子,以道本而论,到底不如其余诸派排名前三的真传弟子至真无伪。
而盈法宗法天象地的会心一击,是在“圆满极限”之上略微踏出半步。对付同样至臻圆满的敌手,优势可能稍稍有所抵消,不至于一击克敌;但对付道法有偏、走上捷径之辈,正是天然的克星。
不知其竟有此勇气,敢接明选烈乾坤一掷之击。
明选烈双目之中锋芒维持了一两个呼吸,随后又恢复到那玩世不恭的优游状态。
但见他眼神闪烁,平淡笑道:“所幸现在明某只是金丹境界。一个时辰一轮转,诸位即便想要一一相试,一日之内也足够完成了。若是大家都是元婴境界,却不免靡费半月时光。”
“巫道友,请吧。”
明选烈之言虽然是嬉笑怒骂、不着边际惯了的,但是归无咎等人却能听出其弦外之音。
历届红云小会,和盈法宗真传试一试高下,本就是每一辈的九宗魁首的特权,至多另有一二位对自家功行圆全无缺极为自信的人物。在他看来,本届小会中唯有归无咎、林双双二人有此资格。功行未臻当届前三却要一试盈法宗锋芒的,二三十届也未必出得了一个----更何况巫景纯这样的偏至之才。
明选烈轻言轻语之中,暗含着自己被小觑之后的不满。
巫景纯何尝不明白明选烈此时心思。但他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简单一礼,信步走入场中。
方才归无咎出言向他搦战时,传来神意的,不是旁人,正是符凝锦。
符凝锦提出了一个见解,看似异想天开,但仔细一想,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九宗真传以上人人皆知,盈法宗神通,乃是在极限之上又跨出一步,神通一旦绽放,便是同等境界下的大解脱、大超越,功行相若,则一式之间,无不胜之理。
但盈法宗《日》《夜》二经法诸阴阳消长,亦有一桩奇事,不足为外人道。
每隔万载,二经神通之强弱便会产生一丝波动,或更强,或更弱,全无定理。自三十六万年前至今,已经经历三十五次。
若运道佳时,盈法宗真传弟子功力平白增长二三成,同等修为中战力几乎一跃为九宗之冠,就连辰阳剑山、藏象宗也要被压了一头下去。
譬如十七万年之前争夺成就真君机缘的成道法会,盈法宗与会的第一真传虽只是二品上的资质,在十余万载历史上决计算不上出色,但恰好万年一次的神通波动到来。合该他运势上佳,立时功力大进。
时来运去,好风借力,竟一举击败了原陆宗、辰阳剑山两位被寄予厚望、堪称惊才绝艳之资的天才人物,最终成就真君之位,也堪称三十六万年来得位最为侥幸的真君大能了。
自然,此人自然也止步于此,绝无望于“斩天人二分”的无上至境。而当时原陆宗、辰阳剑山的两位天才人物,一旦证位,却是有不小的机会再进一步,成就天尊之位。可惜时也命也,空付流水。
相反,若运势不佳,恰好遇到功力衰减之兆,那原本在九宗就排名靠后的盈法宗,自然就更不足道了。
符凝锦所言之假设,正在此处-----现在的明选烈,或许别有玄机?
这一丝波动每隔万载一次,每次长不过百年,短不过三四十年。而眼下距离三十六万年整期尚有四百载,按理说明选烈一身功行应当尚处于正常状态。
可是辰阳剑山一方却隐约探知一道消息,目前九宗中排名靠后的盈法宗、缥缈宗,在四百年后的倾天剧变之大争局中,似各有一道重大底牌。
符凝锦言道,盈法宗之底牌,极有可能和该派万年一次的起伏变动相关。或许盈法宗掌握了窃取一线天命的方法,能够影响万年之期时吉凶所向,以复现十七万年前之故事。
只是凡事不可能没有丝毫代价,强与弱,消与涨,本就是相辅相成,相为表里。若盈法宗果真能够操控四百年后之事朝着于己有利的方向变化,说不定便是以提前引渡一段虚弱衰微的时间以为代偿。
所以,有必要试一试明选烈的真实实力!
归无咎很强;但是有可能并未达到那种境地?
没有经过太多思考,巫景纯便接受的符凝锦的意见。
一来,符凝锦的见解看似匪夷所思,但并未有明显的破绽;更重要的是,对于巫景纯等四人来说,乃师轩辕怀在其等心目中的地位至高无上,想让他们真心信服有人足以和其师并驾齐驱,本就是千难万难之事;只要心头足以容下一丝缝隙,其念头便如水银泻地般钻了进去。
何况,归无咎累战之余依旧胜过了战力为四人之首的莫清和,固然惊世骇俗,但细细比较,双方差距绝不算大。若是轩辕怀以身易之,又哪里用得着第二招?
怀着这样的念头,粉碎归无咎神话的最后一丝期望,巫景纯遥望对面明选烈,立定身姿,道了一声:“请。”
其余萧天石等人,人人若有所思。诸人都是心思灵透之辈,他们虽然不知晓盈法宗之秘,但巫景纯出手挑战,意在锚定明选烈的真正实力,却是不难辨明的。
看来,辰阳剑山一方,还是不肯死心,承认归无咎有足与轩辕怀并驾齐驱的潜力。
随着明选烈一颔首,二人同时动了!
这时归无咎第一次以旁观者的姿态,观察盈法宗“唯一”一式的出手。这样宝贵的经历,归无咎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此时凝肃心神,不亚于场上斗战二人。
先前他亲身受之时,但觉枕道碑内无尽空间迅速塌缩,自己虽全力出手,但终究差了那千分之一的一线之差,不足以越过藩篱。
此刻作壁上观,更别有一番新奇感悟。
只见巫景纯双臂一张一推,八只浑黄古拙的巨手随时显化,如山峦倾倒之势奋力向前。这八只巨手,四只凝若实质,几乎与铜铁之身无异;四只却散若微尘,似是无形之力扬起沙尘,铸成虚影。
八只巨手另有一相同处,便是其根部隐隐约约现出八只剑柄模样的异物。萧天石等人心中一凛,显然这时由于辰阳剑山功法完道,几乎突破“擒龙伏虎拳”限制的征兆。
一实一虚,两两间错,有心无意间铸成滔天之势,博大之中内涵精纯,雍容之中自有锋锐,虽显化为八只巨手,但其中剑意唯一,却是清晰可见,当中气象,可谓千峰朝止,一剑称尊。
归无咎叹息一声,此等剑势,再加上辰阳剑山早已完道,在功法上多占了两份便宜,和自己差距已经相当微小。
归无咎随即想到,若是和旁人交手,“绝剑”一脉莫清和携“推锋绝剑”之威,号称四人之首殆非虚言。可是若是和明选烈作一式之胜负,却是巫景纯破绽更少,功法圆融纯明,堪有一战之力。
此人基础醇厚,几乎和九宗真正的真传种子无异,哪里能够看出来是轩辕怀印证旁门的棋子。
可惜,结果是注定的。
《日》、《夜》二经倾天一击之下,纵然是千分之一的差距,亦是天堑悬隔;更何况巫景纯距离真正的圆满之境尚有距离。
明选烈出手时比巫景纯慢了一丝,此时却能见到,一只青色巨手一闪而逝,宛如游龙之惊鸿一瞥。随后这处空间之中立刻多了一道不一样的意蕴,人人皆可感知到一种异力凭空产生,正以巫景纯为中心,紧紧笼罩。
此力虽然无形,但包括归无咎在内,人人心中同时模拟出一道画面:巫景纯立身于一只巨大的圆球中心,随后这圆球迅速缩小。
至于明选烈的本体,在归无咎眼中却似化作一张纸片,轻飘飘,浑不着力,似乎全部法力、气机、神意,尽数不存于身。
按说以巫景纯四虚四实的剑意锋芒无双,似乎顷刻间就要和那“无形圆球”的壁垒正面碰撞,分出胜负。可是奇怪的是,这八道显化巨手的剑意,在距离圆球之壁尚有数寸时似乎裹足不前。不止如此,随着这球体不断缩小,当中八只巨手也同步缩小,顺势而退。
不消一个呼吸,整个“球体”塌缩至一人大小,堪堪将巫景纯容纳在内。
此时巫景纯所显化八道手掌之形瞬间溃散成混冥之气,自两只手掌收摄入体。同一时间,那宛若球形的意境消失不见,一闪而逝的的青色巨手重新出现,印在巫景纯身前。
刹那之后,一快一慢,一轻一重,两道声音相继传出。
较轻的那道声音,自然是明选烈一式之后精力散尽,软软坐倒在地。
而较重的那道声音,却是巫景纯倒飞而出,摔落在百余丈之外,动弹不得。
枕道碑中,极动之后归于极静,明选烈,巫景纯,一人盘坐,一人横卧,俱如泥塑木雕。而两声巨响之后,回响之余,又渐渐返回一片寂静。
归无咎面色平淡,以他的眼力,眼前这结果是理所当然的。同样,对于四周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眼神,他心中雪亮,却又处之坦然。
方才,碑中诸人领会了巫景纯出言挑战的用意之后,似乎对归无咎的评判又产生了一丝希冀和动摇-----这倒并非其等见不得别人好,而是与轩辕怀相捊的至极之境,是何等的不可测度,不可思议。
但是现在最后的可能性也被辰阳剑山之人亲自堵死。
又过了十余个呼吸,横卧在地的巫景纯终于渐渐收拾神志,勉强凝气一丝丹力循环周天。
此刻他周身筋骨犹如瞬息间经受万千次震颤,完全麻木不仁,似是受了千万处极微小的伤势。剑修于己身审视入微,瞬间他便判断出,单凭自己一人之力,要完全彻底的恢复,至少需要十个月时间。
不过所幸巫景纯并未丹气崩散彻底瘫痪,只消有一丝丹力稍复,凭借辰阳剑山门中秘法,他心中估算,大半个时辰之后他已可勉强站立行走----尽管其所能御使之法力与真气境修士无异。
这意味着,以一式胜负而论,自然是自己惨败;但若是这一场比斗乃是生死之战,依旧是自己赢了。
可是这又有何用呢?
巫景纯脸颊如金,双目失神,似有黯然。
这一场比试,测度出明选烈《日》、《夜》二经没有一丝水分,符凝锦之猜想并不成立,最后的希冀,终于,也破灭了。
沉寂了片刻之后,吕鉴远、莫清和终于缓缓上前,取出一件丈许大小的锦帕法宝,托起巫景纯返回本阵。
这安静出人预料的默契,毕竟人人都知,归无咎主动挑上巫景纯,而巫景纯却先要和明选烈斗上一场;这一斗总要有一个说法。这个说法只能来自交手双方本人。
眼下巫景纯虽然受创,但他那四虚四实八道剑意极具精神气象,料想双方差距决不至于重伤难治的地步,开口说话不是难事。
果然,又一刻钟后,巫景纯长处了一口气,周身一道清光闪过。
迎接着归无咎清平质直的目光,巫景纯张开双唇,看着似乎有些艰难,声音更是有气无力:“看来和归道友这一场,自是比斗不成了。”
归无咎不为所动,只是目光凝视依旧。
巫景纯眼帘微搭,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喘息道:“莫师弟,将《观法图》取出来,交给归道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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