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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粮?自然是不成问题的,去年秋收颇丰,如今北平仓储里堆满了粮食,后勤粮道也没有问题”
已经是半夜了,脱下甲胄正在帐里准备休息的朱棣看着兴冲冲走进来的顾怀,一脸纳闷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顾怀舔了舔嘴唇“王爷,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军粮充足的事情,我们知道,平安他们知道么?”
“当然是不知”说到一半,朱棣皱起了眉头,“你想到了什么?”
“平安郭英吴杰要坚守不出,就是想把咱们拖死在真定城下,”顾怀走到沙盘前,看着偌大的真定城,“论城防,真定和济南有得一拼,为了防止济南之事重演,一定不能攻城,但不打散真定守军,咱们又没法南下,所以只有一个办法。”
他目光灼灼“诱敌出战!只要军粮不足的消息传进真定,他们一定会动心!”
朱棣睡意一扫而空,他只着小衣快步走到顾怀身旁看着沙盘“吴杰人老成精,万一不上当呢?”
“吴杰这个老侯爷不会上当,但平安郭英就说不准了,”顾怀看向德州方向,“盛庸上位,平安郭英这样的年轻将领是很不服气的,之前金陵有传过来消息,弹劾盛庸的奏章,多半出自他们之手,如今盛庸大败,他们被迫收兵,但若是有机会能证明盛庸不过如此,他们一定不会放过。”
“有道理,”朱棣点点头,“你想怎么做?”
“既然是诱敌,最难的就是怎么让平安郭英知道这个消息,”顾怀沉吟了一下,“真定城里有秘谍司的谍子但不能用,一旦让他们察觉到刻意的痕迹,就不可能上当了,所以咱们非但不能主动把消息传出去,还要遮掩一番!”
他看向朱棣“接下来这些日子,士卒怕是要受些罪了。”
……
时间进了四月底,真定城下的局势依然没有发生变化,城内的平安郭英等将领每日勤勤恳恳巡视城头城门,对燕军的挑衅辱骂视而不见,滹沱河畔的燕军大营更是权当不存在,压根就没打算出城,一心一意把坚守的战略进行到底,打定了主意和朱棣比耐心。
但相对的,明明对于燕军而言时间就是金钱,但他们的行动就有些诡异了起来,既不围城,也不攻城,就在滹沱河畔眼巴巴地看着真定不挪窝,让城内的朝廷将领一头雾水,根本猜不透朱棣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四月二十,无数逃难的百姓突然从四面八方出现,沿着官道拥挤向了真定,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地拍打着城门想要进城,这架势把城门的守将吓得六神无主,急忙去找了城池守将平安,平安遣人一打听,才知道燕王朱棣这些时日干了些什么破事。
原来朱棣派麾下士卒四散出营,在这段时间里到处搜集粮草,转运回营,至于去哪儿搜集--那当然是朝附近城池借粮了,至于会不会还,那老天爷才知道,虽然燕军没有从百姓手里抢粮,但这架势谁看了不心慌?周遭被燕军光顾的州县城池里无数百姓就这么逃了出来,听说燕军没敢攻打真定,就纷纷朝着真定赶来,此刻哭喊着让开城门,就想进城远离燕军的魔爪。
平安一听这消息顿时大喜过望,燕军这些时日一直没敢攻城,他还纳闷是怎么回事,原来是粮草出了问题!而朱棣肯定是不甘心就此折返,才会在真定城下陷入两难境地,最后狼狈到要到地方去抢粮食来充当军粮。
想来也是,十余万大军南下,先是和盛庸战了一场,接着又来真定城下驻扎了半个月,十几万人坐吃山空,每日得消耗多少粮草?燕军一定是后勤补给出了问题!
一念至此,他便把处理逃难百姓的事情全权交给了真定知府,转身就去找郭英吴杰商议,在他看来,这是打败朱棣的最好机会!大军没了粮草,军心士气必然受到影响,就算不能把这十余万大军全留在真定城下,光是把朱棣逼回北平,那就是大功一件,值得赌!
此时的郭英正在巡视城墙,听了平安一席话也是心思活络了起来,两人急急忙忙找到吴杰,但话还没说完,就见吴杰拨浪鼓般摇起了头“不成不成!两位将军不妨冷静一下,燕逆起兵两年来,可曾有过此等莽撞之举?若燕军真已断粮,燕逆此刻必定已经带兵撤退,岂会在真定城下犹豫不决?此举定然有诈!”
一听这话平安登时就不乐意了,他跟随朱棣最久,自然知道朱棣是喜欢冒险的性子,之所以能一直赢,不过是朱棣用他强大的指挥能力弥补了那些风险而已,他看朱棣远没有其他人那般推崇和仰视,听吴杰把朱棣形容得像是算无遗策,登时反对道“侯爷太过小心!燕逆可不是什么神人,他想南下,必打真定!此刻燕军之所以犹豫不决,不过是觉得盛庸新败,朝廷大军士气受创,想要一鼓作气拿下真定而已此时出战,必然得建大功!”
郭英也点点头“平安将军说得有理,两军对垒,战机稍纵即逝,若是让燕逆解决了粮草,岂不白白浪费了这等大好机会?若是城中军民都想不到我等会主动出击,燕逆又如何能想到?燕逆派兵搜粮,大营必定空虚,只要趁着夜色偷袭火烧大营,燕逆必然大败。”
吴杰仍是不允,说来说去就是那套理论,认定了朱棣不可能犯这种错,更不会贪心到这等地步,平安郭英急得跳脚,但不说动吴杰,就算平安是盛庸的副手也没法调动吴杰从山海关带来的大军,无奈之下平安只能把几个逃难的百姓叫进城中仔细盘问一番,当着吴杰的面确认身份无疑,又问清燕军虚实,那迫切出战的心思都写到脸上了,吴杰仍是不肯点头。
最后三人之间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平安搬出平叛副手的身份,吴杰就用侯爵怼回去,最后三人闹得不欢而散,出不出兵仍是没议出个结果来。
平安回到住所,越想越气,他自认本领、战功和资历都在盛庸之上,现在却屈居盛庸之下,处处受盛庸钳制,不仅不能带兵讨逆,反而只能窝在这真定看戏,如今盛庸大败,正是他立功的大好机会,眼看就要错过,如何能甘心?他心一横,干脆找到郭英,两人商议一番,便派出探马出城去探燕军营中虚实,发现果如那些难民所说,大营空虚,燕军士卒个个饿得面有菜色,当下便打定主意,就算只带本部兵马,也要奇袭燕军。
就这般到了午夜,真定城门洞开,平安郭英两部人马合在一处,十万步卒杀向了滹沱河畔的燕军大营,吴杰年纪大了原本已经睡下,闻听动静大骇起身,当听说平安郭英根本不搭理他,自顾自地去袭营后,不由又惊又怒,但也只能赶紧披挂上马带着本部人马前去驰援了。
从真定城到滹沱河的这段路不长,毕竟当初朱棣带兵奔袭也就花了半个时辰,眼下平安郭英带的虽然是步卒,但也颇有自信冲到营前燕军定然来不及反应,而事实也和他们预料得差不多,当他们渡过新修的大桥,集结成阵朝亮着点点灯火的燕军大营冲锋时,那些巡逻在外的燕军士卒饿得发青的脸上果然出现了震惊和恐惧的表情。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不知何时,河岸曾经散落着无数尸骨的平原上,再次出现了那些让南军闻风丧胆的骑兵,他们从各个角落出现,在夜色里点着星星点点的火把,沉默地看着这近十万步卒疯狂地冲击那空虚的大营,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从喜悦变成绝望,看着他们停下脚步朝这边望过来,然后手里的武器慢慢垂下。
连续的爆炸声将滹沱河上重新修建起来的大桥再次炸断,顾怀带着骑兵,和河对岸的吴杰对视着。
看起来吴杰确实是老了,这两年在北境东奔西跑,殚精竭虑,确实熬干了他身子骨里最后的精气,夜风之下,他的模样有些萧瑟,沉默许久之后,他传下军令,全军撤回真定。
这几万士卒是他从山海关一路带着南下的,也是之后要用来保卫真定城的,绝对不能死在滹沱河边上,看起来朱棣的胃口也没有大到那种地步,把桥炸断,除了将平安郭英留在北岸,还有一点就是要告诉他,滚回真定,别来掺和。
该怎么办?强行渡河血战?对岸的骑兵在等着半渡而击,也绝对不可能给他搭建浮桥的机会。
真定城会不会出事?朱棣有没有派人绕后偷城?到底是该去增援平安郭英,还是就此折返,起码保下一个真定?
这个选择看起来并不难做,因为吴杰甚至没有犹豫太久。
河对岸骤然响起整天的厮杀声,吴杰的腰更弯了些,他知道,平安和郭英,还有那十万士卒,已经完了。
自己是不是也该回金陵颐养天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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