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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三,燕军自瓜州渡江,与盛庸守军激战,目睹水师投敌,战意荡然无存的南军根本没作什么抵抗,不管盛庸如何驰马训斥,如何呐喊鼓励,拿着武器的士卒们也没有丝毫战斗的勇气。
大厦将倾,猢狲先散,燕军甚至没付出什么代价,就轻松地突破了南军沿江布下的防线。
六月初六,燕军至镇江,守将童俊开城投降。
六月初八,燕军驻扎于龙潭,金陵震动。
听闻水师投降,燕军过江,甚至已经打到了距离金陵只有三十里的地方,朱允炆骇得魂不附体,他徘徊殿间,召集文武问计,却没人能给他像样的提议,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如果是扬州的失陷只是让百官有些呆滞,此刻燕军兵临城下,简直让所有人都恍若做梦一般恍惚了起来。
危急关头还是方孝孺拉了他一把,在方孝孺的建议下,和燕王有旧的曹国公李景隆、时任兵部尚书的茹常等官员前往与朱棣谈判拖延时间,再依照练子宁的建议,收拢百姓,关闭城门,坚固城防,固守待援。
此时的朱允炆是真的想要议和了,他宁可割让半壁江山,也只求这位被他惹毛了的四叔赶紧撤兵,回去北平,但朱棣好不容易过了长江,怎么可能同意这种要求?所以当李景隆等人来到位于金陵东边三十余里的龙潭时,并未在大营中等候,而是高坐马上的朱棣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嘴里只说了一个字:“滚!”
茹常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朱棣是连场面话都不想说了,此刻的他看着三十里外的金陵早已按捺不住心底的那份躁动和杀意,要不是大军仓促过江又遇大战需要休整,此时早已兵临城下,哪里还会在这里听他们废话?
可毕竟是领了旨意来的,茹常还是得再努力一下,他看了李景隆一眼,只见这位曹国公神色从容,毫不慌张,不禁暗暗称奇,李景隆惨败在朱棣手上两次,名声地位一落千丈,怎么看起来李景隆心中竟是毫无芥蒂?
见李景隆没有说话的意思,茹常也只能惶然俯首道:“殿下,臣等奉陛下之命,前来求和,只要殿下退兵,陛下愿与殿下共治天下,只要殿下应允,陛下可以先行昭告天下...”
朱棣眉头一皱,看向茹常:“俺以前可曾有过过错?朝廷无端削藩,要俺去做那阶下之囚,还把俺的弟兄一个个逼得自尽,逼成庶民!如今俺奉天靖难,只为铲除奸佞,扶正朝纲,那‘奸佞榜’俺已奉给了陛下,陛下不愿意动手,那就让俺来!只要看不见这三人的人头,俺就要依起兵靖难时诏告天下之言,入金陵,杀奸佞!”
“殿下...”
茹常还想再说,朱棣却不想再听了,他一拨马缰,冷喝道:“尔等自去!”
几个亲卫轰然前踏,前来议和的众官员不敢再言,只能惶恐不安地议论着离开了,站在最前方的李景隆深深地看了一眼一直站在朱棣身后的顾怀,眼中满是感激,当初他降了燕王,多少有点被逼上梁山的意味,很是不情不愿,但如今燕王成功在即,他心里欢喜不已,自然不会像茹常他们那般惊慌,不过这些官员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所以他也不敢多言,生怕露出什么破绽。
披甲佩刀的顾怀轻轻向他笑了一下,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李景隆心中登时安定下来,忙也做出一副惶然模样,跟着茹常几人返回金陵了。
看着几人走远,顾怀转身走入军营,追上了朱棣,他要与朱棣商议一番攻城细节,还有万一城破,后续的一系列问题,只是还没问出口,他就看到了牵着朱棣马缰的纪纲。
这几个月连番作战,当了朱棣马夫的纪纲立下了不少功劳,这个时代的亲卫马夫可不止负责牵马坠蹬,他还负责保护主帅安危,处理一些小事,朱棣让纪纲做马夫,未必没有留在身边就近考察一番的意思,而纪纲也给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身材高大,能文能武,作战勇猛,照料朱棣也心细如发,他很快得到了朱棣的宠识,这才几个月?他居然靠军功做到了亲卫里的百户。
可即使是百户,他依然以替朱棣牵马为荣,顾怀此时才猛然觉察到,这几个月战事连绵,原来不知不觉间,这个纪纲居然又让他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
议和官员无功而返,朱允炆面色惨白,曾几何时,燕王朱棣步步退缩,兵权全无,甚至把三个儿子送到金陵为质,自己在北平装疯卖傻,只求朝廷能放他一马,可谁能想到今时今日,他竟然还嫌半壁江山不够?
眼见朱允炆神情惨淡,文武官员一片死寂,方孝孺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请朱允炆下旨派出第二批使臣议和,既然朱棣不给官员面子,那就让被困在金陵的诸王去,反正只要能拖延时间,战局就说不定还能有变化。
仓皇无助的朱允炆形同木偶,一听到有建议,不管有用没用,立刻照办,于是谷王安王也就出城往燕军军营走了一趟,结果自然也是无功而返。
此时已经没人能关心朱棣为什么会放回这几个藩王,而这几个藩王为何也不借机脱离金陵这个牢笼了,前前后后三次议和俱都铩羽而归,百官都看清了朱棣的那一份决心,他们再也给不出像样的意见,偌大朝堂,竟然无一人能站出来为朱允炆分忧。
听了诸王回报,朱允炆终于是忍不住心中的那份恐惧,在金殿上放声恸哭,百官见堂堂天子如此失态,也不由有些动容,当即有官员站了出来,劝朱允炆逃去四川,凭借天府之国的险要地势和粮米的充足,以及大义所在,整顿之后再战燕王,但马上又有人出列反对,说四川太远,应当逃到浙东,毕竟朱允炆刚刚继位,就削减了江南税赋,甚得浙东地主豪强的拥戴,而且那里又是大多数文官的故乡,根基牢固。
一时之间朝堂上吵成一团,都在争论逃到哪里东山再起会更好,这些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把心乱如麻的朱允炆听得越发彷徨无措,想要听听自己亲近大臣的主意,可放眼望去只有个方孝孺在那里傻站着,下旨召还的黄子澄齐泰如今还未还京,一股怨气油然而生:“事出汝辈,如今却要弃朕而去吗?”
这话杀伤力太强,方孝孺可就有点吃不住劲儿了,可他还没说话,一旁的练子宁终于是看不下去这凄凄惨惨的景象了,出列厉声道:“金陵城墙坚固,粮食充足,城外还有京营的数万兵马,如何不能守?!逃往南方,岂不是自毁长城?为今之计,只有死守!待各路勤王之师赶到,金陵之围立解!”
他接着补充道:“城外兵马百姓,尽皆调入城中,再焚去周围一切屋舍、树林,燕军没有攻城器械,无法奈何金陵高大的城墙,而且城中兵马足够,青壮充足,粮草满仓,守城器械一应俱全,铁铉铁大人守济南都能坚守三个月,逼退燕王,陛下亲自坐镇金陵,军心士气定然不是济南能比的,只需守上一个月,各地勤王大军都会纷纷赶到,到时候燕王纵不大败,也要被逼回北平!”
朱允炆闻言登时像找到了主心骨,连连称善,毕竟逃离熟悉的金陵,他实在有些不愿意,只是想到燕王善战,他终究担心金陵会守不住,询问到城池失守该当如何时,刚才还呐呐不敢言的方孝孺立刻跳了出来:
“若是守不住城池,陛下身为天子,为江山社稷而死,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终究是个老学究,话还是很硬气的,毕竟历朝历代有点骨气的君王都会这么选,他自然不知道“死”这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也没上战场经历过生死,但他觉得就应该是这样,若是城破,朱允炆...就该随着江山的倾覆一同死去。
朱允炆的脸越发白了,这些时日他一直逃避这个话题,但此刻方孝孺却把事实血淋淋地摆在了他眼前,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在那一刻做出所谓的正确选择。
他只能安慰自己,朱棣连济南都打不下来,何况是京城?只要守上一个月,只需要一个月...
可他们都不懂,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大殿之上,李景隆低下了头,就算气氛严肃成了这样,他嘴角的那一抹浅淡笑意,却是怎么都没办法压下去。
不行,不能给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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