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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颂的心跳动着,拿着课本跑过去:“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张诚年俯头,嘴角噙着笑意:“不忙,刚好有时间。”

上次一别后两人联系不多,对于张诚年的突然出现,她有些意外。

两人异地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是张诚年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下午还有课没?”张诚年看着她怀里的书本。

周颂摇头:“没有。”

他伸手挑起她书本折页,手指划过课表上面的小字,缓缓念:“气象与气候学。”

看着她被拆穿谎言的微微窘迫,张诚年无奈叹气:“我陪你去上课。”

两人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张诚年和教室里的学生不同,他穿着笔挺的马球衫,五官俊秀,气质锋芒。

班上的同学偶尔回头打量,偷偷议论几句。

教授在讲台上讲解季风与海陆风的差异,周颂拿着课本小声说:“你知道吗,地理也很浪漫的。”

她把写好的字条递过去——我们相遇在一场东南季风效应落下的雨中。

那一年他十岁,她六岁。

从年少到青春,一路相伴走过,在彼此人生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

张诚年接过纸条,不解风情的撇她一眼,提醒好好听课。

他手指轻轻摩挲着字迹,沉思片刻后把纸条收进了黑色钱夹里。

吃过晚饭后,张诚年本打算送她回宿舍,周颂跟着他去了下榻的酒店。

躺在床上,张诚年仅仅是抱着她,轻轻在额上落下一个缱绻的吻,然后闭上了眼。

在一片寂静中,周颂感觉枕头上一片湿意,偶尔几颗眼泪顺着他的下颚滴落在她的脸颊上。

周颂抚摸着他的脸庞:“你怎么了?”

张诚年声音有些低沉:“小六,对不起。”

周颂迟疑道:“什么......意思?”

耳边只有隐忍的呼吸声,却得不到回应。

周颂的心直线下坠,她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脑子思考着:“那个口红是哪个女人?”

“客户。”

周颂笑了笑,她没再继续追问:“张诚年,你想好了,分手是吗?”

他抱着她的手臂微不可见的缩紧了力道,呼吸也加重了。

直到胸腔的剧烈跳动慢慢平缓下来,他缓缓松开了力气,点头。

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时间静止。

周颂感觉自己的心轻飘飘的,缺了一块。

她缓缓道:“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诚哥。”她声音开始更咽。

“我知道你的压力,从来不跟我说。”

“我也知道你肯定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可我也累了。”

“我希望你好好的,照顾好自己,别再那么拼命的加班了。”

“每次你看我的眼神都愧疚,其实跟着你,一点都不辛苦,我......很幸福。”

“那以后的路,就不陪你了。”

周颂掩面,泣不成声。

“小六,诚哥没用。”他的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干涩。

他的手臂紧紧圈住怀中的人,心中一片悲恸,彼此的心跳声贴合在一起。

爱的人就在眼前,他唯一的爱人,想牵手走完一生的人,想有一个未来的人。

却,知其无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二十五岁,他依旧一无所有。

跟张诚年分手后的半年,周颂有些梦魇。

晚上常常是哭着醒来,她摸着心悸的胸口,看着熟悉的宿舍才缓缓平静下来。

梦里是一栋房子,把她锁住了,任凭怎么叫也不开门。

她的胸口极度空洞,怎么也平静不下。

她去超市,凭着记忆买了一包张诚年常抽的烟。

第一次抽的时候,呛的她直咳嗽,除了胸闷和头痛,也没有什么好抽的。

她把烟收进抽屉里,再也没抽过。

刚好老师带队去长白山考察地质地貌,周颂报了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十几个人一起进山了。

山里没有信号,她提前给家人朋友们打了电话。

周颂虽然是女孩子,但体力也不差,不会掉队,她手里握着罗盘,走在队伍中间。

到后半程山路的时候,大伙体力不支,她还成了带队羊。

同学们都佩服的说——周颂同学心性坚韧、吃苦耐劳,如果是男的就好了,会很适合户外勘察工作。

周颂笑了笑:“女子也一样。”

而这句话在不久的未来一语成谶。

这个身材弱小的女子,她独自背着行囊在临溪山上丈量着每一寸土地,考察地貌、勘探资源、地形测绘、撰写论文。

历经数个年头,临溪山上背着行囊的考察员也从一个人的身影慢慢变成一队人。

这群人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

他们攀登的步伐,为家乡的建设做出了最初的贡献,而此后也会有更多的商人、政客加入其中。

张诚年不久后入职了一家外企设计单位工作,废寝忘食的投入工作和学习。

有时候躺在沙发上胃部疼痛的痉挛,后知后觉回想起跟周颂在一起的一年,他好像很少犯过胃病。

张诚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老家打来的电话。

他翻了下日历,八月末秋收的季节,稻子熟了,老人家又开始整幺蛾子了。

张诚年有些无奈,还是按了接听按钮。

“喂,诚哥儿。”那边是老六叔的声音。

张诚年应了一句,叹气道:“六叔,我在。”

“诚哥儿,你快回来,你爷爷不行了。”电话那边的六叔语气着急:“这次没骗人。”

“六叔,别玩这个把戏了。”张诚年交代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通话结束后,他的手机却锲而不舍的继续响起来,一通接着一通。

张诚年看着手机,纠缠不休的铃声尖锐刺耳,他面色不禁凝重了起来。

老人家跟儿子吵架,喝了一整瓶农药,洗胃也救不回了,五脏六腑都被严重腐蚀,在医院吊着最后一口气见到了孙子才闭了眼。

周颂跟着老师在长白山区考察,山里没信号。等她赶回去的时候,老人家已经过了头七,准备下葬了。

她更咽着问:“诚年爷爷和他爹怎么吵得这么凶?”

周老六叹了口气:“还能为什么,为了钱。”

这个世界上最难医的就是穷病,因为它药石无医,无能为力。

半年未见的张诚年身形更削弱了,他一身披麻戴孝,面容麻木的跪在棺椁一侧。

周颂难忍心中悲恸,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响头,陪着他一起跪在爷爷的棺椁旁边。

许久,张诚年蠕动嘴唇,他的声音很干哑:“小六,你走吧,跪在这儿不合适。”

周颂的眼泪扑簌的掉,等她的情绪好不容易平稳了:“我......我是爷爷定下的孙媳妇儿,爷爷看到走的安心些。”

张诚年没再说话,周颂看着他孤寂萧索的背影,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一丝悲怆。

深深明白了一句哀莫大于心死。

在老人家棺椁另一边跪着的是诚年爹,他身形枯槁,始终没抬起头一次。

这个男人年轻时自私的抛下了父亲和儿子,到了中年又犯下弥天大错,余生的每一天都将在自我的折磨和忏悔中度过了。

抬着棺椁出殡的时候,一路上唢呐敲敲打打。

张诚年在前面捧着黑白色的相框,照片里的老人和蔼的微笑着。

对于张诚年来说,家人莫过于一头牛和一位老人,现在却都离他而去了。他的家,没了。

听说老人家走的时候不太安详。

老头子命苦,还没享过半分福气,含辛茹苦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看见孙子成家立业。

命运么,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有人不相信无常,生老病死就是无常。

张芳也从长沙赶回来吊唁,她在老人家棺椁前作了三次揖,送老人家最后一程。

这个地方是她的故乡,但她已有五个年头没回来过了,路还是从前的路,只不过一切都比记忆中萧条许多。

在葬礼上芳妮儿爹娘二人愣是没认出来女儿,悄悄跟乡亲们讨论:“这谁家的闺女儿,又精神又漂亮,可没见过。”

等那漂亮姑娘离开后,一位乡亲不确定的说:“军子爹娘,我瞧着和你家芳妮儿有几分像嘞。”

夫妻二人听了这话,先是摆着手说这怎么可能呢,随后面色愈发疑惑,呆呆的愣在了原地。

参加完老人的葬礼,张芳没有多停留,她顺路去了一趟梧桐小学。

梧桐小学的老师还是原先的两位,她拎着自己在镇上买的零食发给学生们。

看着教室里昏黄的光线,墙上斑驳的印迹。

黑板还是她教书时写过的那块,由门板做成的一块简陋的刷了油漆的“黑板”。

当时只道是平常,如今见这一幕竟有些心酸。

张芳跟校长寒暄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她心里的滋味万千,走路也有些恍惚,直到在镇上的车站,她见到了两位故人。

她爹和娘早早在车站等着了,见到她眼含热泪的扑了上来,紧紧抱住她,痛哭哀嚎着对女儿的思念之情,直怪她狠心。

埋怨她多年没有回过家,没有一句消息,过家门而不入。

张芳对家人的感情很冷淡,但看见这一幕没有哪个铁石心肠的人能不动容。

在一家人相拥的感人氛围中,她心中为之一恸,半推半就的被哀嚎的父母拉回了回家。

这一晚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坐在屋里热闹的吃饭,她爷爷和奶奶看见孙女回来了,也关怀了几句。

爹娘吃完饭还不忘记给远在外地的张志军打了个电话,电话那边的张志军听到姐姐的声音,哭的泣不成声。

一家人促膝长谈问她,现在在做什么。

张芳思考了会儿,说在县城卖酸奶呢。

又听见家人说如今年景不好,张芳走的时候把身上带的钱留了下来。

爹娘推脱了会儿,最终也还是收下来了,嘴里念叨着以后能享上我闺女儿的福了。

张芳早已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她在职场上也摸爬滚打多年,到底多留了个心眼,没透露自己的工作。

在张芳离开没多久,梧桐小学就收到了两块新的黑板。

这可不是刷层普通油漆的门板了,而是真正的黑板。

拿粉笔在上面写了字一擦,也不会白花花的一片。虽然买的人没留名字,但校长心里清楚着,他站在讲台上对着学生们说:“咱们有了这么漂亮的新黑板,以后更要好好学习。”

讲台下孩子们一张张瘦小童真的面孔,他们咿咿呀呀、摇头晃脑的跟着老师念着课文。

而曾经,这里的讲台上也站着一位脊背挺直的女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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