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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等即墨瑶认清楚那站立在温黎身旁的侍女,温掌门便又咳了两声,面色有些苍白,却仍严厉地道:“既然北漠愿意不动一刀一枪,保全逸鸦百姓性命,成心归降,那便将逸鸦全局的地图献上来吧!”

恐怕这才是今日觐见的重点,清卿暗自点点头——有了逸鸦地图,温黎才算个真真正正的天下掌门,西湖也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四器之首。

即墨掌门闭起眼,向着身后的汉子点点头。那大汉身材魁梧,手掌宽大,手中却捧着个十分精致的小匣子。那匣子表面,雕刻着的似乎是北漠传统中各式各样的笛:短笛、横笛、牧笛、竹笛,分别在上下前后四个面上,伴随有祥云彩蝶起舞。黄沙难见花卉,那匣子剩余的左右两面,便雕饰了两种清卿从未见过的花朵。只见两朵花形状似乎并不完全相同,却都开得明艳肆意,与西湖中那些含羞矜贵的花瓣大不一样。

清卿又忍不住看向持着匣子的大汉:这汉子样貌与昔日的塔明王有些相似,身高体格,怕也是北漠塔家王中一等一的好手。清卿早听师父讲过,北漠的塔家王,是一代一代掌门赐封有功之臣,为北漠后世留下的可用之才。而那些粗野汉子似乎并不懂世间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类,因此获封获赏与否,只是单纯地拼杀大刀武力罢了。

南嘉攸回身,向温黎低头行礼,做出个请旨的动作。谁知温掌门缓缓摇头,目视着大汉手中的匣子,微笑道:

“林姊姊,去取来吧。”

清卿闻言,略感惊讶,一看温黎神色,果然见他又露出了那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神情。按理说,献上地图这等重要的事,本该由北漠的塔家王,将图册交到西湖的将军手中。自己如今只是跟随掌门身边的小小侍女,怎能触碰如此重要的物事

犹豫之间,清卿只觉得一道寒光正从自己另一侧闪过。余光一瞧,果真是箬先生恢复了平日对敌时的威严,满脸冷酷如寒霜,全然射在自己身上。

如若再不挪步,只怕北漠的人一走,自己就要逃不过天客居那一劫了。

想到此处,清卿再也不敢耽搁半刻,只好低头下得高台,缓缓走向那手持匣子,比自己高出足足小半个身子的大汉。汉子虎背熊腰,两条狼笔般粗,浓墨般深沉的眉毛拧在一起,仿佛在额头上快要结成个疙瘩。

清卿心下不由得有些慌乱,但脚下一步也不敢迈错。清卿担心,如果自己此时摔倒,今后再西湖,只怕就要毫无立足之地了。

而令令狐清卿有些紧张的是,清卿分不清眼前这个塔家王,究竟是因为认出自己的身份而眉头紧皱,还是不满温黎派了个小小侍女下来接过匣子。无论哪一种,对清卿来说都是一步难解的棋——

如今西湖,认识自己是令狐后人的除了天客居和温黎掌门,就只剩下十二个黄泉相见的将军。要是这塔家王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自己身份,恐怕清卿能不能活着走出大帐都是个问题。但如果这汉子心高气傲,受不得这般侍女来接图的侮辱,那清卿所面临的,就是怎样顺利拿到逸鸦地图而不伤和气的难题了。

清卿一步步向前走着,那汉子的眉头越皱越紧。

见那北漠王并无上前之意,清卿便径直走到离二人几步远的地方才停下来。低头拢袖,轻拂一礼,清卿便一言不发地上前,将双手并拢在匣子两侧。那汉子摊开手掌,清卿只要向上一提,便能将这匣子原模原样地端上台去。

既如此,清卿掌心微微用力,准备将那精致的木头匣子托起,一使力,却没能托动。那汉子虽并未用手掌聚拢木匣,但凭借手心内力,已然足够将盛着地图的匣子吸在掌中。

北漠的地图,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拿。

清卿手心缓缓加力,但自己心中明白,就算是加足了自己全身的内力,也远远无法与这五大三粗的汉子相抗衡。于是清卿并未太过急躁,而是一点点地吸住了匣子两侧,同时在众人注意不到的程度下,微微后撤一步,让自己内力的另一端顶在脚下的软沙中。

如果清卿想要拿起这盒子,便该重心后仰,凭借全身力量将木匣从大汉手中夺过来。但清卿生怕这北漠王突然一松手,自己重心不稳,四仰八叉地摔个四脚朝天。如此一来,就算是将北漠地图拿到了手,也要让西湖在即墨众人面前失了颜色。

因此,清卿即便力量微弱,也不敢一口气全都加上去。

正相反,清卿并未重心后仰,反而后脚点地,身子略微前倾。那北漠王甚至都感受到清卿正在将自己的力量,连同这木匣子一齐压过来。

如此这般,只怕眼前本就内力不足的草草侍女,更是拿不走这有些沉重的木匣。这样压着内力,究竟是想要僵持什么清卿对面的北漠王有些摸不到头脑,心下疑惑,不由得向着自己掌门的方向看了过去。

即墨瑶眯起眼,摇摇头,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

清卿此刻正死死把住一个匣子的左右两侧,虽说向上提起不易,但向左或向右挪动,却多了几分可行。见那大汉正百思不得其解着,清卿左手微微发力,让整个木匣向右偏移了难以察觉的半寸。

而那半寸之外,是一根纹丝不动,足有千钧之重的粗柱子。

那柱子望上去平平无奇,可和这匣子一比,瞬间显得坚不可摧。清卿的左手还在不断发力,那北漠王大眼一睁,这才明白了清卿的用意,额头不由得涔涔冒出冷汗来——

无言之中,这侍女正告诉自己,如果不交出地图,就让整个装着地图的匣子摔碎在柱子上!

到了这个地步,这位跟在即墨掌门身后的塔季王才显得有些慌乱。如果让西湖的人摔了自己的地图,那便是西湖礼数不周,便是传出去,也埋怨不得北漠半分,反而能在大庭广众下杀一杀这位年轻宓羽掌门的锐气。

可现在让这匣子撞碎在柱子上,结局可就完全不一样。北漠王摔碎了前来敬献给西湖掌门的地图,那便成了自己并非诚心降服,只怕自己和即墨掌门,今天之内都不一定能离开这帐子的大门。

归降宓羽西湖,本是大多塔家王都不情不愿的事。北漠诸王一辈子喝酒吃肉,拔刀杀人,岂是轻易给别的主子效命的脾气当即墨掌门接到西湖箬先生的劝降信时,几个年长的首领,忍不住直接将那信撕个粉碎,又扔在火堆里,烧了个干干净净。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就传来了立榕东山被灭门的消息。

大火烧山,尸骨无存,一个不留。

那些塔家王们这才慌了起来。众门派虽然平日里个个都瞧着那隐居避世,行为诡谲的东山弟子们不顺眼,但对于东山上那些秘不外传的术法秘籍,整个江湖,也不是不知道它们的厉害。如今贵为八音四器之一的令狐一族,眨眼之间就成了一堆灰烬废土,这消息听在北漠一众大王的耳朵里,犹如五雷轰顶,再也没人敢轻易提起和西湖硬碰硬的主意。

西湖先掌门留下的那位箬先生,可真真是个不可小觑的角色。

商议许久,众人还是决定先归降西湖,求得一时安宁,日后再做打算。对于这个决定,即墨瑶心里清楚,那些塔家王看似是效忠于先父,效命于自己,实则早就打点好了家当包裹,等着一投降了西湖,立刻就带着几辈子的财产享享那无仗可打,喝酒吃肉的福气。

这些年的安稳日子,早就使这些新册封的年轻王失去了先父祖辈的英勇锐气,满脑子都是想着怎么给自己留好一条不愁吃喝的后路。

但即墨自己也终归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在数不清的前辈大王面前,如何能做得了一个掌门的主甚至几个说了算的塔家头子,没经过即墨掌门准允,就拟好了归降信,大刀相逼,要即墨瑶落款刻章,寄到西湖的天客居去。

如今跟在瑶掌门身边的塔季王,算得上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忠勇之臣。

塔季本和瑶掌门商量好,这次即便是不得不将逸鸦地图如数献上,也不能让温家小儿白白捡了便宜。献上地图之时,必得给西湖众人一点颜色瞧瞧。

二人远远看见,来的是个侍女,更是暗中一笑,放下心来。

不料,这侍女见拿图不成,竟顷刻间便摆出一副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架势。如若塔季王当真突然间松手,只怕眼前的女子就要和地图一齐飞出,在那根岿然不动的柱子上撞个脑浆迸裂,匣图俱碎!

这是哪里来的侍女,竟有这般胆量,就不怕摔碎撕烂了逸鸦地图,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么

几乎是这一瞬间,即墨瑶就在心中肯定,眼前的女子绝对不是什么面熟的普通侍女,而是当年八音会的状元,令狐子琴的徒弟,烧了百音琴和杨主人的罪魁祸首——

也只有令狐家的后人,能有这般不管不顾的胆魄,和敌人在危险的边缘纵然博弈。

见得此状,塔季王微微斜过眼睛,向瑶掌门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如果这侍女依旧坚持不放手,那自己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就能碰到匣下机关,无数柄小拇指大的飞刀便能将这女子身上戳出上百个窟窿。

而之后便说,是西湖的侍女自行触发了匣下机关罢了。那姓箬的什么宓羽天客再生气,也不得不赔上这次的面子,不值得为了一条侍女的贱命和即将归降的北漠撕破脸皮。

如果归降不成,那温家想要拿下北漠,也绝不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毕竟,习惯于生活在西湖水乡的将士,一时间无法适应北漠干旱的气候和松软的沙地。动起手,他们的马只会陷在流沙之中,而北漠健壮的马儿们便会趁机将他们踏成肉泥!

动手吧——塔季王用眼神催促不停。只要今日动了手,要么给西湖掌门一个下马威,要么堂堂正正和他们宓羽西湖打一场!

即墨瑶往往那匣子,又往往令狐清卿苍白却熟悉的面容,缓缓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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