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六章 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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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女……”攥着小被的祝婉精神有着一刹的恍惚,“是了,你不说我险些忘了我还有这么个孙女。”
“可我原本……也不只有这么一个孙女啊。”
“三年前的那个孩子……你还记得昀儿和媛媛三年前生的那个孩子吗?”
祝婉说着,癫笑出两行清泪“那个可怜的、刚满月就夭折了的男孩。”
宋纤纤闻言沉默,半晌后方叹息着答了个“记得”。
“是啊,你当然记得。”祝婉攥拳,指甲隔着被面掐在掌心,&bsp&bsp虽抠不破,可那痛意却仍旧彻骨钻心,“这种事你当然要记得。”
“毕竟那个孩子就是被兄长和远儿他们联手下毒害死的……他们怕我的昀儿先一步得了皇孙,会挡了远儿的帝王路,于是便对那个孩子下了手。”
“他才刚满月啊,那个孩子分明连话都不会说、身都不会翻,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就被他们毒死了!”
“宫人们来报,说那孩子死于风寒发烧,&bsp&bsp还说兄长他已下令处置了那个看管不力的奶娘……可是宋纤纤,我亲眼看过那孩子的尸身。”
“我看得清清楚楚,那孩子死后满身的青紫毒斑,他不是病死的,他是被毒死的——”祝婉恨声,歇斯底里,“他分明是在满月宴上被他们毒死的!”
“后来我实在气不过去找了兄长,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他跟我说,让我大局为重,他让我忍一忍,说昀儿和媛媛还年轻,他们往后总归是还会有孩子的。”
“他知道那个孩子死了后,媛媛整夜整夜的以泪洗面,整整一个月都是哭到声嘶力竭,才能昏睡过去吗?”
“他知道那个孩子死了后,昀儿把自己锁在屋子里,&bsp&bsp抄了足足半个月的经书,做了足足半个多月的超度经幡吗?”
“他不知道,&bsp&bsp他只会让我忍,让我顾全大局,让我退步!”祝婉冷笑。
“我想不懂啊,为什么每次为了大局而被迫让步的都是我,都是我的昀儿乃至是我的孙子——”
“凭什么我总是被放弃的那一个,我的孩子就不会痛吗?我的孙子就活该被他们毒死吗?”
“三年前,为了他们那所谓的大局,我没了刚满月的亲孙;三年后的现在,为了他们那所谓的大局,我又没了我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
“就像你说的,要不是我死了,媛媛和郡主便再没了活路,我真想就此一死了之——”
“我累了,宋纤纤。”她为了祝升他们所谓的大局退让了整整大半个辈子,她已精疲力尽,退无可退。
她已快被他们逼到绝路上来了。
“我想不懂啊……”祝婉哭着哭着突然发了笑,“凭什么。”
“凭什么,我这一辈子,&bsp&bsp都只能做他安平侯更上一步的踏脚石!”
就因为她是庶出,&bsp&bsp就因为她是从姨娘肚子爬出来的庶女吗?
可这出身……又岂是她能决定的?
真可笑。
真可笑啊——
祝婉颤巍巍地抬手捂了脸,&bsp&bsp登时有滚烫的泪珠自她枯瘦的指间肆意奔涌而出,顺着她的手臂蜿蜒而下,打湿了衣袖,同样也打湿了那床小小的、被她拢在怀中的百家被。
宋纤纤不曾说话,只静默伸手理着她那头在几日之间,便已斑白了大半的头发,她看见那霜色自祝婉的发根处一寸寸向外扩散而去,凉意刺骨,触目惊心。
后来祝婉哭得倦了,宋纤纤瞅着她的理智好似回了些笼,忙不迭招手令宫人们端来了两碗热粥。
粥水入腹,祝婉只觉自己那接连三日不曾进过半粒米的喉咙,几乎要被那粥灼得化开,同时困意亦跟着悄悄上了头。
祝婉的食欲不佳,一碗粥只用了半碗,便再进不下了。
宋纤纤见此倒也不曾逼她,只顾自命人收拾了屋中那一桌冷透多时的饭菜,转而耐心哄着祝婉休息去了。
“你放心,那些逼迫过你、害得昀儿落得这等下场的人,马上便要遭到报应了。”待祝婉昏睡过去,宋纤纤闭目放轻了嗓音,“三年前的舞弊大案被人翻出来了。”
“陛下也已派人去详细彻查。”宋纤纤道。
她见祝婉睡得好似很不安稳,眉头纠结着拧成了一团,忍不住抬指展了展她的眉心。
“所以小姑啊,你再忍忍。”女人垂眸,细而密的眼睫悄然藏去她瞳底的一线癫狂之色,“要不了多久,他们便得一个个地跑去底下,向你的昀儿赔罪了。”
“我向你保证……保证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包括我。”
长乐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五,京中大雪封城。
下了马车的祝升神情有着一瞬的迷茫,他立在皇城门外的官道上,抬袖拨开了下人撑起的油纸伞,举目望了眼正飘着雪的天空。
自陛下的那道禁足令送去侯府之后,他好像……已有十来日不曾出过门了。
这会冷不防迈出了府门,竟真让他无端生出了种恍如隔世之感。
并且今年的雪也来得格外早些,那空中前两日飘着的,还只是米粒大小的零散雪粒,今儿便已落成了足以封城的素色鸿毛。
他听说重查靖阳伯府那事已几近结了案,当初帮他们做了伪证、受了不少贿赂的刑部尚书刘温被陛下罢了官,这会已然被圣上派人遣送还乡、归家种了田。
他还听说最“识时务”的姜柘自请向陛下告了罪,他不但一举捅出了刘温等人受贿之事,还主动做了证人,将那一连串的涉事之人挨个指认了出来。
陛下见他认罪的态度还算积极,只将他从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贬作了五品的大理寺丞,目前暂还留在京中,不曾被送还乡里。
当年对着靖阳伯府落井下石的朝臣们,被帝王一一敲打了个遍;当年受了他的指使,状告湛世嵘欺君谋反的,则被云璟帝尽数贬了官。
眼下的靖阳伯府旧案已被人彻底平了反,可怜他们当初谋划了那么多的时日,一朝便全部化作了无形的灰与烟。
所以……他们那时求的,究竟都是些什么?
祝升茫然低头,定定看向了自己的指尖。
——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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