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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团如子,点落枰上,将五颜六色的石子死死围住。
邋遢道人回过身,感知着晶莹剔透的水波,捏着石子,对着棋盘上的两点,举棋不定。
两条路,两个因,两种果,关系整个计划的走向。
“这次用的是对付洛阳的手段,若子夜真的保她不住,我们杀不杀?”
天师因这提问回神浅笑,轻抚钓竿,道:“为什么不呢?”
“只有到了咸阳她才有意义,不到咸阳,我们得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保下她,不值得,死了就死了吧。”
悬而不落的石子精准无误地点在棋盘上,紧跟着草团落下,棋势贯连成刀,斩得另一方气数尽绝。
草原上同时构成十面埋伏,数千黑衣邪修隐遁地下,向着流光所向不断聚集,就等着洛阳自投罗网。
剑光渐近草原深处,风起云雾漫天,散如白蘑的营帐愈来愈少,又飞出约么数里,再无人烟。
洛阳瞥了眼向着天际不断延展的边界,恍然御剑转折,原路飞向王庭。
地下的邪修为之犹豫,动手吧还没彻底进入包围圈,恐怕打草惊蛇,若不动手很可能会延误战机,没有哪个地方比这儿更适合伏击了。
“无需顾虑,杀!”
邋遢道人一声令下,藏觅地下的邪修齐齐破土而出,或手持玄晶玲珑锁扶摇而起,或怀抱九重无相印四散八方。
“诸位,往日无怨,今日无仇,何故费尽心思截杀在下?”
洛阳左手幽兰剑,右手幽梦剑,维持着平和从容,边问边闪身让过缠向腰身的锁链,双剑齐动,左右出剑,斩出剑式“十二时”。
呼吸光景,二十四道剑光罗列长空,将玄晶玲珑锁尽数斩断。
“动天煞风阵,起!”
浮空邪修趁势飘退,地面某处传来一声断喝,风卷狂沙,长空肃杀,八道赤红色沙尘齐齐临近,酸臭刺鼻,应和狂风弥漫,举目远观,难察数步之外有无敌情。
“甲六丑断魄钉,疾!”
几声音色不同的敕令声响起,语调铿锵,似有什么藏入风煞,游动如鱼,迅如鹰隼,不经意间袭至身前三尺,至此方才看清那法器模样。
常人食指长短,墨玉材质,雕刻着鱼鳞,钉尖细如银针,钉尾处雕刻恶鬼法相,眼中燃烧鬼火,栩栩如生。
这可是专门攻人神魂的恶毒法器,洛阳虽是无惧,却怕暴露身份,因此不敢耽搁,分心二用,齐动幽梦、幽兰双剑,剑光横空,湮灭数十根断魄钉。
此剑名为“一剪梅”,是浩然剑经三字令中最锋锐的一剑,专攻快、狠,放在平常,剑光明耀可比肩皓月,现在却不行,风沙漫天,剑光如若灯火,须臾间消散干净。
“双红豆,月中行。”
洛阳收剑退后,朗声吟诵剑名如诗,幽兰剑在前,幽梦剑在后,两道剑光前后落下,斩尽百步风沙,不待风浪接连,手捏剑指,引旋双剑腾空,随着心意扶摇而起。
飘飘乎,浩浩乎,遗世独立,飞仙向月。
阵法深处,身形佝偻的耄耋老者捏住手印,凝视着洛阳动向,口中念念有词,“周天星辰,听吾敕令,罗列天网,覆压乾坤!”
言罢向空一指,星光透过风沙,天网恢恢,煌煌而落。
“双燕飞!”
眼见前路无前,洛阳匆匆悬停剑光,两道剑光如燕双飞,一道斩向星网,一道直向大地,似是觉察上天无路,想要看看隐遁地下。
耄耋老者却也不急,估摸着“子夜”的速度,骨瘦如柴的手掌灵巧一翻,再结印,念念有词,“灵升达地,出幽入冥,金刚锁地,万法不动!”
印成,老者并指遥指大地,松软黄沙蓦然凝实,明晃晃散发金光,剑光斩落竟起铿锵之音。
天际摇摇欲坠的剑刃悲鸣一声落下长空,悬停的天网继续落下,风沙更为汹涌,不时闪过细碎流光,像是落入大河的细碎星影。
洛阳再度握住双剑,将从容伪装得半真半假,不再动用幽梦剑,不论有多少甲六丑断魄钉落下依旧只用幽兰剑阻挡,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不要阻止他,我倒要看看,他能给我什么惊喜。”
邋遢道人传音响起,耄耋老者不情愿的放下手掌,思虑片刻也就释然。
生死存亡之际才是最考验人的时候,若他真是洛阳,这关头最容易露出马脚,从无例外。
老者不出手,甲六丑断魄钉却是一刻不停,零零洒洒,渐渐遮去少年身形。
恍然间一声惊雷炸响,剑光旋斩成圈,斩尽头方圆十数步内的甲六丑断魄钉,那蓄势久矣的幽梦剑终于动了。
“缺月挂疏桐!”
剑起月升,遥挂疏桐枝角,万丈辉光,皎皎空尘,目之所闻,一片素白。
盛夏光景大漠飘雪,每一片精美晶莹的雪花中都包裹着尘沙,冰封的甲六丑断魄钉好似屋檐上的冰凌,无声落在雪中,有的沾染刺目的鲜红。
幽梦剑在颤抖着,一点点落下,洛阳身形跟着踉跄,吐出一大口白气,吞服丹药后转身掠向长空,甚至没敢看耄耋老者一眼。
不管他为什么不出手,这阵破的不容易,身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该跑就得跑。
“追,杀!”
费尽心思却仅观瞧到一场假雪,邋遢道人皱着眉头,声调中的肃杀能压过四下狂风,叫一众邪修齐齐打个冷颤。
耄耋老者只是缓缓转过身,拄着雕龙桃木杖,不紧不慢地迈动脚步,一步踏出将不讨喜的雪景抛在身后,立身云中,环顾长空空荡,不由勾起唇角。
很好玩不是吗?
口口声声奉行君子之道的先生做起了小人行径,怎么算都该一笑。
“搜,缺月挂疏桐可不是什么下三滥的剑式,他用了那招消耗不小,走不太远的!”
传音声落,道道黑影上天入地,一朵不为人注意的残云渐渐飘出老者视线,恍然间桃木杖举起,凌空指引,无需敕令,掀起鹅毛大雪。
雪花很轻却很锋锐,不经意飞过的旅鸟被轻意斩断翅膀,无力地落下长空。
残云被不断分割,忽有剑光惊起,离得最近的两个邪修坠下虚空,身死道消。
“呵呵,蝇营狗苟,这便是君子?”
邋遢道人不动声色地拨动腰间的垂铃,出声讥讽洛阳,眯着眼睛,嘴唇被须发遮掩,根本看不出喜乐。
“哈哈哈,前辈莫要说笑,做君子的前提是活着,要是都活不下来了,还管他什么君子不君子的?”
洛阳不动声色地瞥了眼那青铜小铃,装着疯狂奸佞,除了言行一致以外,怎么看都与曾经的温润书生都截然不同。
“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耄耋老者从头到脚打量子夜几眼,背完那句最鄙夷的冠冕堂皇之语,连续拨动小铃铛数下方才幽幽开口。
“这话可是夫子说的,你方才的言语可有些欺师灭祖之意!”
“我不管!我不管什么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我只想活着,只想活着!”
洛阳举起幽梦剑,向着四下邪修斩出两剑,眼中带着红芒,剑锋不断颤抖,黯淡的剑光没过七尺便以消弭于无形。
心魔入体,走火入魔!
这是所有人的看法,邋遢道人与天师同时皱起眉头,关注着接下来的发展,说不定子夜真不是洛阳,这样的人才就此陨落太过可惜,不若拉他一把,为我所用……
“镇定!”
耄耋老者厉喝一声,犹如晴空霹雳,不断升起的剑光戛然而止,紧闭不舍的邪修也没有退后,所谓假设就是在不成真前都是虚幻,在成真前不管子夜如何都是敌人,都该杀。
“你可以活下来,我可以让你活下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这个条件,你不但可以活下来还可长生不老,逍遥快活。”
“我愿意,我愿意!”
就像是溺水者终于抓到救命绳,洛阳接连不断地出声,眼中的红芒更甚,却无法遮掩住那股生灵向阳般的热切。
似乎他真的怕极了,为了生存下来真的不顾一切,甚至不考量会不会毁了曾经的所有,只想活着。
这没错,可总是感觉很别扭,耄耋老者取出一枚黄金色丹丸高高抛起,冷声道:“吃了它,吃了它你就能活!”
洛阳一把抓住丹药,感知着平静的长空,心中急切,这药可不能乱吃,不然会挨竹竿的,可都拖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动静,不会是被坑了吧……
看来是靠不住了,那便再拼上一阵,再拖上片刻。
打定心思,洛阳收起丹药,幽梦剑起,直向耄耋老者眉心。
这突袭的一剑理应如雷霆万钧,一击必杀,可幽梦剑很慢,就像夜暮间的飞鸟,有说不出的闲适之意,意境相合剑名,夜鸟飞慢。
“哼,早看出你别有用心!”
耄耋老者笑了,露出一口黄牙,挥动桃木杖,破碎声脆,洛阳抽身飞退,瞥了眼遍布裂纹的幽梦剑,转身急飞,天际之上忽起流火,风压强劲,刺耳的轰鸣声紧随而至。
“天外飞星?”
邋遢道人好奇地呢喃道,声音方落,感知中多出数百道流火,纷纷洒落,怎么看都透着稀奇。
细细感知,邋遢道人翻身坐起,那可不是什么飞星,而是精心研制的炼器造物,出自于书院,源自于智慧。
再回头,子夜已悄然离去,天地齐震,天师急忙落下吊钩,将耄耋老者等钓离,在境池边注视着那方天地,看着无数漆黑色飞剑落下,爆炸,火云翻涌,好似巨大的蘑菇,飞沙晶化,大地不断下沉,不断下沉。
平整的戈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十层危楼沉底不能齐平地面的深坑,横亘方圆几千里,热气翻涌,描绘着死亡与毁灭的真实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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