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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四喜出了家门,往村南而行,他心情极佳,脚步便轻快了许多,所遇邻人,都知他好事将近,多会打趣他几句,卢四喜也都憨憨笑过,众邻人也都替他高兴。
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卢四喜转过两个弯,在一处泥胚墙的院子外停住了脚步,他敲了几下门,一妇人开了门,她见来人是卢四喜,心中一怔,心头不喜,立马虎着脸,冷冷道:「是四喜啊,你来作甚么?」
这妇人便是睢梦儿的母亲,张氏。
卢四喜仍是那副笑憨憨的模样,可对那妇人却有些说不出的害怕,说话便也有些打愣,说道:「岳,岳母大人,我来,不是,小婿来想见见梦儿,小婿有些东西想要,想要送梦儿。还请岳母行个,行个方便,让小婿……」
卢四喜话未说完,张氏便粗暴地打断了他,说道:「我说了不准!我说四喜啊,你猴急些甚么?明日我家梦儿就是你的人了,你今日还来送甚么东西?要送东西明日成了亲再送便是,今日要你二人碰面了,这就不吉利,不吉利了!你成心捣蛋不成!」心中更是不悦道:「送细帖子时不送,现在送,送甚么送!哼!」
卢四喜连忙道:「不不,我只是,只是想……」
张氏再一次不客气的打断了卢四喜的话,顺手抄起门边的扫帚,横在了自己身前,跨上一步,将卢四喜拦出了门外,大声道:「只是甚么!还不快走!再不走我这扫帚可不长眼睛了!」
卢四喜无可奈何,他知张氏一直看不上自己,之所以会同意把梦儿嫁给自己,也得亏梦儿的爹爹,他极为中意自己,因而张氏心中如何的不喜不愿,也别无他法了。
卢四喜只得告一声罪,刚转过身,身后的木门便「砰」的一声重重的合上了。不过好在卢四喜并非死脑筋之人,既与睢梦儿青梅竹马,自会有其他手段。他绕着院子转了半圈,跨过一条小水沟,往内走了几步,便到了一窗边,他玩心大起,在木窗上轻敲了三下后,趴低身形,整个人都蜷在窗户之下。
窗户忽的被急急推开,一女子探出头来,她还未见敲窗之人,便已欢喜道:「嘻嘻,你就别躲了,四喜哥哥,除了你,谁还敢来敲我家的窗户呀。」言罢,便在躲在窗下的卢四喜脑袋上就是一个毛栗子。
那女子生的娇靥可爱,面容俏丽,她便是卢四喜明日就将过门的妻子,睢梦儿。
卢四喜乐呵呵的直起身子,说道:「你又怎知别人不敢敲你的窗户?」
睢梦儿白了他一眼,说道:「嘁,我娘那么凶,敢靠近的男子谁能躲得过她那「夺命连环扫帚功」的?也就你,她虽心中不喜,可我和我爹爹都认定了你,她才无话可说呢,否则呀,哼哼,你也会被她打走。」
卢四喜笑道:「方才我已在门前和岳母打过照面了,她吃定我不敢再来,哪会想到我还会来敲你的窗户?这一长二短的敲法,还是你教我的呢。」
睢梦儿见他背着猎弓,戴着皮囊,心想难道四喜哥哥这是要上山吗?便皱眉道:「咦?四喜哥哥,今日你还要进山打猎吗?」
卢四喜说道:「嗯。今日清晨,我去村北地里帮王叔王婶收麦子,回来二嫂就对我说,洞房被褥已铺好了,让我去捕些野味来,以备明日之需。」
听了「洞房」二字,睢梦儿小脸羞得通红,垂下头,不敢去看卢四喜,双手搓着衣袖,嗫喏道:「二嫂,二嫂怎的说这些呀。」
卢四喜没摸着头脑,怔怔道:「二嫂怎么了?」
睢梦儿一跺脚,合上窗户,从后传来她瓮声瓮气的声音:「我不和你说了!你,你回去罢。」
卢四喜伸手入怀,摸了摸那只小泥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梦儿,那我去南山了。」
睢梦儿忽的又一把推开
了窗户,轻唤道:「嗳,四喜哥哥,你先别走。」
卢四喜转过身子,走回窗前,问道:「怎么了?」
睢梦儿进屋内拿了件东西后重回窗前,把右手别在身后,笑吟吟道:「四喜哥哥,你猜猜,我手中拿的是甚么?」
卢四喜想了想,心道:「如今快到冬日了,按说应该是柿儿,可梦儿却不爱吃,想来不是。而明日我就要和梦儿成婚了,应该是和明日成婚有关的东西罢?梦儿平日爱摆弄一些小物件,难道……」卢四喜忽的心念一动,喜道:「是梦儿做了甚么小玩意儿要送给我了吗?」
睢梦儿竖起大拇指,笑道:「四喜哥哥还是同小时候一样,我说甚么都能猜得准。嘻嘻,我给四喜哥哥绣了一只香囊,就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说罢,伸出右手,将一只绣着两只鸳鸯的红色小香囊挂在了卢四喜的腰间。
卢四喜心中淌过一丝丝甜意,用手摩挲着香囊,看向睢梦儿的眼神中流露出了无限的爱意,说道:「梦儿,谢谢你。」
睢梦儿亦是看着卢四喜,眼中似也泛着光,说道:「谢甚么呀,你要是欢喜的,我以后就多绣几只给你。」
卢四喜忙道:「欢喜的欢喜的,等成亲以后,要给我再绣一只,跟今日这只凑个对儿,再给二哥二嫂绣各绣一只,对!还要给你我的孩儿绣两只。」
睢梦儿羞的面如赤色,瞥首羞怯,低声道:「哎呀,你说甚么呀,甚么孩儿不孩儿的,我,我要明日才嫁给你呢,怎的现在就开始不正经了,你也不害臊呀。」
卢四喜憨憨一笑,忽想到自己怀内的小泥人,说道:「对了,梦儿。」他摸出那只泥人,「我知你爱一些小玩意,这只泥人送给你。」
睢梦儿惊喜的接过泥人,在手中把玩道:「呀!四喜哥哥,你今日来寻我,就是特意送我这只泥人的?」
卢四喜憨笑着点了点头。
睢梦儿把小泥人贴身藏入自己怀内,双手捂着怀内泥人,眉眼一弯,浅浅笑道:「泥人啊泥人,你以后就是我最最贴心之物了。嘻,四喜哥哥,谢谢你哦。」
此时,从屋内响起张氏的喊声:「梦儿,你在同谁说话呢?」
睢梦儿心中一紧,忙推开卢四喜,低声急道:「我娘来了,四喜哥哥,你快走罢,别被我娘瞧见了,否则少不得又是一顿扫帚功了。」
卢四喜点点头,刚跨出两步,身后睢梦儿小声喊道:「早去早回!」
卢四喜回头看了眼睢梦儿,心中虽有许多不舍,可还是跑出了睢家。
南山地处河东路,是楚国与齐国的相邻之处。在南山北麓有一村子,名叫南山村。卢四喜便是这村子里的人。而这河东路与齐国接壤,常会有齐人越境劫掠,因而这靠着齐境的南山村便十分的穷困。
卢四喜儿时最喜欢爬山,山中多野兔獐子等野味可以打牙祭解馋,因此练就了一身十分过硬的捕猎身手,只要是这山中有的,就没有卢四喜捕不到的。
此时,卢四喜已钻入了南山,查看着自己前几日设下的陷阱。这南山地势复杂,沟壑纵横,若是不熟地形之人贸然进入,多半是要迷路的。而卢四喜自小便活跃于此,这山中地形更是了然于胸,因此于他而言,进南山也不过是家常便饭如履平地罢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卢四喜坐于一块大石上歇着脚,而皮囊内已有了两只山鸡,一只野兔。他口中咬着支狗尾草,心道:「山上还有两处陷阱没有查看,待查过后便能下山回家,二哥二嫂怕是等的也急了。」念及至此,卢四喜也不再歇息,他拍拍身上的灰尘,背起皮囊和猎弓,便沿着自己所认的山道,迤逦往山中深处而行。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工夫,卢四喜喜滋滋的下了南山,虽说皮囊中又
多了两只野兔和两只山鸡,可他下山的步伐却没有一点减慢,心道:「可惜,今日本想打个野猪或是獐子的,却只有山鸡野兔之类的。好在拢共打了四只山鸡,三只野兔,也不算少,不如回去时,捎只山鸡给岳母,让她炖锅汤,好好补补身子。」..
在转过一个山坳后,卢四喜总算是出了南山。可就在他心中美滋滋时,却忽见远处南山村中正冒着浓烟,似是村里有屋子起了火。卢四喜心头大急,甩开膀子,飞也似的往村中而奔。
过了两炷香的工夫,喘着粗气的卢四喜总算奔到了村口,此时村内的情形令他大吃一惊。村道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七八具已死了的村人,尸身上皆被利刃洞穿,血流了满地。卢四喜脑中嗡嗡的,没想就在两个时辰之前,村里还是一派祥和之象,如今却已成了地狱之景。卢四喜怕极,他这才反应过来村中是出了大事情,心中极担心卢二喜和邱氏,忙扔下背着的皮囊,飞奔回了自己家中,却见家中已被翻的极乱,院中布置好的挂饰彩带被掀翻在了地上,屋中满地碎盘盏,箱子床铺也都被乱翻一气,而卢二喜和邱氏,也死在了屋中。
卢四喜心中揪着,他跪倒在卢二喜尸身旁,用力摇着卢二喜,口中大喊道:「二哥!二哥!你醒醒,你醒醒啊二哥!告诉我这是怎么了啊!」而他用力晃动尸身,却带起了自己腰中别着的香囊,他心中猛然一惊,「不好!梦儿!」
他轻放下卢二喜的尸身,飞奔至睢家,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的他,心情刹那间沉入了谷底。家中同样被翻乱,张氏倒在了院中,手中还紧抓着被劈成两段的扫帚,扑鼻而来的,满是血腥之气。他心中揪极,颤着手推开了睢梦儿的房门,一瞬间,他猛的扑向倒在地上的睢梦儿,托起她的身子,拥入自己的怀内,他想哭,心口却像有一块大石哽着,怎么哭都哭不出声,却只得发出些无意义的「额,额」之声,而眼中泪水早已潄漱流下。
猛然间,卢四喜心中堵着的大石似被被汹涌大浪霎时冲开,他放声嚎哭,「梦儿!!!梦儿!!!啊!啊!!啊!!!」
睢梦儿的右手紧紧捏着那只泥人儿,可她已经死了。
对卢四喜而言,他的梦,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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