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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德广点头说道:「他李文虎仗着自己爹爹在外为官,这心气便高了些,为人又极为张扬,眼中容不得人。哼,不过是个外知的小官罢了,当不得事的。你爹爹亦是为官之人,可你柳家为人处世却要比他李家低调了许多。知行,你如今亦是有了官身罢?」
柳志远叹道:「我爹爹知桐庐县的头一年,便碰上了安胥那腌臜泼才起兵反叛,他虽是招募乡勇,积极防御,可最后我爹爹仍是寡不敌众,城破身死。这朝廷也因而恩荫了我承事郎一职,可这散阶于我而言又有何益?我只想爹爹还活着,尽我为人子的一份孝心,哎,可是我再也没有爹爹了,再也无法聆听他的教诲了。」
范德广知柳志远此话的意思,只是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未有说话。
柳志远冷哼道:「现在后悔了?」
范德广却说道:「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就是个弑父弑母,禽兽不如之人。自我计划要杀这老东西之后,便不再有回头路,我亦不曾后悔,也无从后悔。老东西和韩氏,有死无生。」
柳志远心中冷笑,范德承和陈冰之间所说的话,他是听的清清楚楚,因而知晓了范德广对范德承十分照顾且用心,便故意说道:「那你弟弟范德承呢?你当真是有意想要谋害于他?哼,就为了那些家产?」
范德广看了眼柳志远,却是沉默不语。
柳志远心中叹息,语气也无方才那般生硬,说道:「你弟弟和冰儿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他平日里都是你在教,而他也极为敬重你这个哥哥,看来,你在他心中地位也是甚高的。哎,鹿鸣兄,你方才说的那些并不是你弑父弑母的理由,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我知你的本性并不坏,可如今事已至此,这责任,你总也得担起来。」
范德广叹了口气,说道:「人是我杀的,这责任定然是由我来承担,要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柳志远摇摇头说道:「待天亮后,寻只船,你随我去湖州衙门,先投了案,让衙门来处置此事,至于如何断,那便是衙门的事情了。」
范德广一怔,问道:「去湖州衙门?」
柳志远嗤笑一声,说道:「此地去吴江甚为方便,也归吴江管辖,理应去吴江投案,然而你范家在吴江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了,出了这种事情必然会为街巷民众闲日里的谈资。为保你范家颜面,暂且去湖州投案,我会出面去说。当然,天下无不透风之墙,这事情早晚也会为吴江所知,不过能瞒多久算多久罢。」
范德广点点头,苦笑道:「柳知行,这许多年未见,也不知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身好武艺,我后背被你抓的这一下,仍是疼痛异常。」
柳志远说道:「我来替你揉几下。」
范德广却摆摆手,说道:「不用了。那老东西对德承甚好,他怕德承玩耍时不慎摔伤了自己,便给他留了几颗强效丸,两颗红色,一颗黑色,我只消黑色的即可。只要服了一颗,这疼痛很快便能压下去。柳知行,麻烦你去替我取过来罢,就在德承床边的箱子中。」
柳志远心想以自己武功,范德广还翻不出花样来,便应承了下来。在范德承床边箱子里果翻出了三枚药丸,他取出一枚黑色药丸,心中微动,放鼻边亲自闻了闻,虽混有丝丝腥气,却觉一股清凉之气直透天灵,心想确是化淤良药。便放心的交给了范德广。
范德广吞入药丸,拱手谢过柳志远,说道:「我范家人丁不旺,爹……呵,那老东西止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可惜都死了。我在范家族中排行第四,可上面三个也都去了,止有德承和我另一堂兄还留存,不过这堂兄身子也不大好,去岁,他母亲给他成了亲,想要冲冲喜,不过这病情也未见好转,我看还是不行的。哎,柳知行啊,我随你去了衙门,这脑袋,怕是保不住了的,
范家以后就只能靠德承了,可他还小,我着实担心呐。」
柳志远冷冷道:「自作孽不可活,好好的一个家,硬是被你自己亲手所毁,怨不得旁人。」
范德广对柳志远行了个礼,说道:「柳知行,看在你我儿时玩伴的份上,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答不答应?」
柳志远寻思莫非是让我代为照顾范德承?心念至此,却不动神色,问道:「你先说是何事,若是违背道义,违背律法的,我定然是不答应的。」
范德广呵呵笑道:「自然不是,我知你为人,若是违了律法,即便我说了,你也不会答应的。」范德广说完,身子却向后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忙扶住身旁门板这才稳住了身子。范德广呼吸有些急促道:「我想让你代为照顾德承。」
柳志远略略思忖,说道:「他才六岁,这家他是掌不过来的,你要我代为照应,这我柳家能够做到,但你须说服族中之人才行。」
范德广左手仍是搭在门板上,右手却扶在自己心口,呼吸却是愈来愈急促,柳志远看出不对,踏上一步,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身上哪处不适宜了?」
范德广摆摆手,没有回柳志远的话,却是说道:「德承是个好的,他人聪明,又勤勉,还很好学,我确是很欢喜他,平日对他也多有照顾。族中之事你且放心,有范有寿和范有福在,他二人是能当事的。柳知行,我杀老东西的时候没有任何犹豫,冲着他的心口,就这么一刀,两刀,三刀,四刀……每一刀都戳在他的心窝子里,每戳一刀,我心里便多一分开心,看着他咽气,我心中便高兴至极。咳咳……」
柳志远忙拉过他的手,摸着脉门,面色剧变,双手捏着他双肩,大喝道:「范德广!你到底吃了甚么药!?」
范德广嘴角流下丝丝发黑的鲜血,苦笑道:「三颗药丸,只有红色是老东西留给德承的,黑色的却是我回庄子后放进去的,我生怕所作所为被你看穿,且我也不愿去衙门受那酷刑,便给自己留了一颗毒丸,呵,自己了结了自己罢,免受痛苦。」
柳志远蹙眉道:「你这又是何苦呢?冰儿……」
范德广却打断了柳志远的话,低声苦笑道:「别打岔,我已所剩无几,听我把话说完。」
地上被绑缚着的范有寿喊道:「主人!不要!」
而同样被绑缚着的范有福亦是哭喊道:「主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主人!」
柳志远哪里管得这些,他心中极为懊恼,忙大喊陈冰,陈冰见时亦是大惊失色,把了脉搏,忙在运起兰花手势,在他周身大穴上扎了银针,忙喊柳志远道:「知行!在他大椎穴上输入些真气!快!」
柳志远还未动手,范德广一口黑色鲜血已从口中喷出,陈冰见了心中凉了半截,范德广倚着门边,缓缓坐倒在地上,柳志远看向陈冰,陈冰面露难过之色,对柳志远微微摇摇头,低声道:「吐的是黑血,毒已攻心,太迟了,来不及了。」
柳志远长叹一声,蹲下身子,问范德广道:「鹿鸣兄,你还有甚么想说的一并都告诉我罢,我柳志远能替你做的,决不食言。」
范德广额头布满了汗珠,面色也愈发的惨白,他喘着粗气,小声道:「杀老东西和韩氏的事情全是我一人所为,无关他人,有寿和有福并未参与其中,范家对他二人有恩,他二人对我更是忠心耿耿,德承有他二人伴在左右,我还是放心的。因而小事情上有他二人在,是能帮到德承的,但是大事情上,还须知行多多上心,多多提点德承,哎,我范家如今基本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了。」言罢,他吃力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柳志远握着他的手,说道:「好,我答应你。」
范有寿和范有福却齐声喊道:「主人!这,这
都是我二人……」
范德广用尽力气,喊道:「住嘴!咳咳……」他这二字刚出口,一口黑血也随之咳出。
柳志远面色难看,喝止了范有福和范有寿,范德广长长吁了一口气,整个人却是愈来愈无力,原本举起的右手,也已垂在自己身旁,他低低苦笑一声,说话声音亦是越来越轻,说道:「知行,多谢你。范家那些地契房契,里头有一张地契,是弁山西面那一千八百亩地的,这个我就送给你了,就当是照看提点德承的酬金了。你莫要推辞,一定要,要收下。」
柳志远本不想收,可看着范德广瞧着自己那殷切的眼神,却又于心不忍推辞,心道:「这地先替他看顾起来,待范德承及冠之后,再归还于他便是了。」他心中打定主意后,说道:「好,这地我就先收着,德承亦有我柳家照看着,哎,你就,你就放心罢。」
范德广目露喜色,极为吃力的伸出手,与柳志远握在了一起,说道:「那就,那就有劳知行了,莫要让德承,让德承学我……」言罢,范德广身子一歪,慢慢合上了双眼,靠在门板上的身子亦是慢慢瘫软在了地上,而他握着柳志远的手也是松开垂落在了身旁。此时,庄中响起了鸡鸣,一缕晨曦破开罩着的雾气,直透入屋内,柳志远站起身子,一甩衣袖,对着范德广的尸身行了一礼,低声道:「鹿鸣兄,你就安心的去罢。」
面朝内睡着的范德承,双眸虽是轻闭,可一行清泪却顺着鼻尖滴滴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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