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不如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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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是快乐的时光，可当那血色缓慢将银色染红后，凌虚道长和友人敏锐的察觉到了异常，友人没有修炼，但天生敏锐，总能感知到旁人感知不到的东西，甚至会在梦里看见即将发生的事情。

“空气变了。”友人警觉地抽了抽鼻子。

凌虚道长化出长剑傲霜，神色凝重的点头。

本来还算清爽的夏夜突的变得燥热，林中早该睡了的鸟兽们不安的躁动起来，头顶上不断传来群鸟扇动翅膀惊叫预警着飞快掠过声，脚边兔子野猫甚至有些小型野兽纷纷从两人腿边逃走。

凌虚道长顾不得脚背刚才被动物们踩了多少脚，提着剑就往动物们奔逃的逆方向走去，身后一只手扣住了他的肩头，他一回头才看到友人面如死灰的神色。

“真的要去吗？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连动物都知道危险想逃走，你真的要去吗？”

燥热的风如火撩起凌虚道长的袖摆发带猎猎作响，他一向是瘦的，风稍微大点儿都能够把他吹走的那种瘦。如今就是这样的人，握着长剑站得笔直，身上清冽的气息驱散了周围血月落下的暗红光辉。

他没有回答，也已然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友人长叹一声，冲他摇头：“我自知阻拦不了你，只是你要注意安全。同时我想告诉你，我预感到这不是你能解决的事情，所以……凌虚，量力而行便是。”

凌虚道长浅浅颔首，也不知是表达同意还是表达我知道了，但要不要照做是另一回事。他冲友人一拱手，骤地消失在原地。

此时情况使用御剑飞行定然没有缩地成寸方便，他捏着诀几个呼吸间就来到了那散发着不祥的地方。就算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能散发出这样浓烈的血腥恶臭的不详感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画面。但当他双脚落在粘稠滑腻的地面上，他还是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凌虚道长不知道这里以前是什么样子，总之现在都被黑色火焰焚烧成焦黑色，那黑色的火焰还在不断迸发，将所有看得见的东西都燃得噼啪作响。然而就是这样干燥的焦土上脚下竟然是湿滑黏腻的，凌虚道长低头，如他所料地上全是鲜血。

黑红色的鲜血濡湿了焦土，让冒着火光的废墟变成了闷热的燥热，凌虚道长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也是烫的，从鼻孔一路烧到肺腑里去。他捂住心口咳嗽两声，察觉风里也带着不好的气息。

——不对！是魔气！

凌虚道长立刻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世人皆知魔气是臭的，是无法用任何味道掩盖的臭味。可真正精纯的魔气是没有味道的，只会在吸入时悄无声息的潜入身体内部，恶意的蚕食身体里的养分。

越是精纯强大的魔，越是让人毫无察觉。

凌虚道长额头冒出一排汗珠，此时他才明白方才友人那番警告并非夸大其词。如果拥有这样魔气的魔真实存在，那的确不是他可以处理的。

他抹去汗珠，即便如此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他必须要竭尽全力做自己能做的。于是他谨慎的运起心法口诀抵挡魔气的侵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那焦黑的中心走去。

路上全是被烧成黑炭的人，蜷缩起四肢看起来像一个个黑色的蚕蛹，这样的联想让他反胃。他忍住恶心继续往前走，这些人都没有救了，以目前的情势他也无法为他们安葬，还是尽力搜索幸存者为上。虽然凌虚道长也没有把握究竟这样的情况下，还有没有幸存者活下来……

随着凌虚道长的步步靠近，他依稀看到那精纯强大的魔气竟能够化出实体，扭曲的盘旋在焦土的顶上，他抬头，那巨大的黑雾犹如浓云遮挡住了血月，沉沉的往下坠。

他忍耐着魔气的侵蚀，那犹如万箭齐发的痛感让他双眼都流出了血泪。废墟之中有什么在起伏，很微弱，他精神一振，艰难的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不想因为自己的恐惧就错过一个也许是唯一幸存的人。

果然，带凌虚道长走近，扒开一具焦黑的躯体覆盖，他看到了一个小孩，莫约**岁，仰面平躺着，浑身都是鲜血，但他神情安详，仿佛沉浸在没有罪恶与阴霾的美梦中。

“这便是你的师弟，无过。他是那场灾难中唯一的幸存者，本来是想等他醒来再细细问清当时情况的，没想到他连名字都不记得了。于是我给他取了名字，收了他做关门弟子。”

凌虚道长高深莫测的摸了摸胡子，这是真相，但不是全部的真相。

事实上，在看到男孩后发生的事情才是重点。

那时，凌虚道长伸手探了探男孩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身体，确认男孩只是浑身沐血，身体上没有一丝伤痕。这很古怪，而更加诡异的是男孩手中握了一把细细的长剑，那长剑犹如细柳般温柔的躺在男孩手心里，散发出幽幽的青光，是一把流光溢彩的好剑，剑身不沾半点血迹，唯有剑尖凝着一滴血珠在地面上拉出黏腻的血丝。

凌虚道长倒抽一口冷气，不由得站起了身，他甩了甩因为魔气侵袭而混沌的大脑，定睛再去看那把剑。没有任何变化，那把剑没有消失，依旧是安静的沉睡在孩童手里。

孩童稚嫩的五指虚虚握住剑柄，剑上的青色流光顺延着孩童的手心缓慢往上爬去，犹如拥有自我意识的活物，逐渐侵蚀男孩。

两指宽的细剑、浅浅青光、剑柄雕刻细柳缠绕！

他不由得倒退两步，一向沉稳的脸上因为讶异惶恐而扭曲起来，后背上瞬间冷汗涔涔，很快就在衣衫上透出一大片水痕。

忽然一声木头烧焦的脆裂声拉回他的神志，他高高举起剑，毫不犹豫的往下劈去！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个男孩都不能留了！他自知这是很件残忍的事情，可为了天下苍生太平，凌虚道长不得不做这件残忍的事情！

就当这雷霆一剑落在男孩心口时，男孩手上的剑猛地爆出一阵刺眼青光将凌虚道长震飞，若不是凌虚道长修行多年，法力高深，这一下能把他心脉震碎。饶是如此，凌虚道长还是趴在地上吐了两口血，他勉强撑起身体，就见那青光嗖的一下没入男孩身体里。

他手脚并用，几乎算得上是连滚带爬的来到男孩身边，惊讶的发现那柄剑已然消失不见。他左右扫视一圈，确认剑不在。

最后审视的目光落到了躺在地上的男孩，联想到那道没入男孩身体的光，他做了个决定。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光终于刺穿长夜，凌虚道长背着男孩回到了和友人分开的地方。友人大惊失色，问清楚缘由后，摸了摸男孩染血的脸颊，血液早已干涸，只剩下一块块干硬的红斑。

“也是个可怜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也许他是最没有过错的人。”

友人悲悯的望向男孩。

凌虚道长沉吟许久，才道：“就取名为‘无过’吧。不管他是不是最没有过错的人，我也希望他以后不要犯下无法弥补的过错。”

这就是凌虚道长知道的无过的全部过去，但他不能全都告诉守珏。正如守珏了解他一般，他也了解守珏。这个看似八面玲珑，偶尔会给人看不穿的高深印象的大弟子，内心有着一套极其严苛的道德标准，且偶尔会莫名其妙有正义感，同时也是个很怕麻烦的人。听起来极其矛盾，却在这个人身体里达到了和谐。

有时候就连凌虚道长也看不透他，认为他是个会在不同人面前展现不同自己的人。这样的人，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即便是凌虚道长也把握不透。

——这不是全部实情。

这点，师徒二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对坐着，共饮一壶茶，沉默的维持着彼此心中的微妙平衡。

守珏自然不会因为师父的隐瞒而生气，毕竟如果全部都知道了他也会很难做的，他了解自己，一旦知道真相就会忍不住想做什么，但他实在是很怕麻烦，若是能少知道一点，就可以轻松和内心达到和谐，不会被撕扯。

守珏将澄黄的茶水倒入杯中，垂眸的瞬间似乎连同内心的动荡也一起倒入杯中，饮下吞入腹中。

“师父，如果没事的话，那徒儿就告退了。”

“去吧去吧，那群小崽子没有你镇着就会偷懒。”

守珏温和的笑起来，流转在他身边的风都温和了起来，“那我告退了。”他恭敬作礼，面朝着凌虚道长后退两步这才转身。

就在他即将踏出茶室的那一刻，凌虚道长终于说出了他铺垫了许久的结果：“若是有那么一天到来了，你一定要赶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前——”

守珏回身看向凌虚道长，静静的等他的下文，

“——亲手解决无过，清理门户，还天下一个太平安稳。”

凌虚道长从交代继承道观的事情，到说出部分无过身世，都是为了能在这一刻顺理成章的说出这句话罢了。守珏狠狠怔在原地，他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可此时此刻前面那些像是陷阱一样的铺垫还重要吗？

他只能僵硬的站在凌虚道长无情坚定地目光中，说不出半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