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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着温初弦手中的奇方,张家的香料生意如鱼得水,越做越大,吞并了长安城其他几个香料皇商,一时风头无人匹敌。

他家本是皇商,专事皇家用香之事。张夕将温初弦手中的香方改良后,进献给了宫里的太后娘娘和陛下,又得了一笔不匪的赏赐。

温初弦听说少帝都焚上了她的香,心头没有丝毫高兴,反而怔忡不安。

她只是一个小人物,如何能经得起陛下的信赖。她劝张夕急流勇退,可张夕刚得了皇宫的褒奖,正自上头,哪里听得进去。

大婚前的五日,张夕忽然被刘公公召入了皇宫,便再没出来。

随即北镇抚司的人夜半来到温府,清一色的肃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

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帝,凌驾在各路大小官员之上。凭温老爷官位再高,只要还是人臣,就不得有所反抗。

温老爷疑惧不已,还以为自己被对家弹劾了。

指挥使陆风长驱直入,亮出腰牌,说是锦衣卫办案,直接带走了温家小姐温初弦。

诏狱内,是不见天日的牢房,暴酷的刑具,呼天抢地的哭嚎声。

温初弦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世家女,连锦衣卫也未曾见过,乍然被单独带到此处,如何能不怕。

陆风询问她和张夕的关系,温初弦说有婚约。

这才知道,送进宫的半江红香中含有足量的七星莨菪,使得少帝夜半晕厥,现下张夕已被下了狱了。

温初弦如堕五里雾中,浑身凉透了。贡品出了差错,那是何等罪名。

好在锦衣卫并未对她用刑,问清了情况,便差人将她送了出去。

温老爷和何氏早等在诏狱外,见温初弦被送出来,一股脑儿地迎上去。

夤夜之际,天空如泼洒的浓墨般黑得令人心慌。老鸦呀呀地叫,落在树梢儿上,精绿的瞳孔盯向地面上的人。

温老爷压低嗓子怒斥,“你个不孝的逆女,香料何时进贡到了陛下手中?你到底加了什么?”

温初弦隐忍地咬唇,“女儿按照香方配香,不曾擅改一味香料。”

何氏虚弱地流泪,“你为何还要嘴硬,是想殃及全家吗?若非我和你父亲连夜卖老脸去敲谢府的门,求谢相代为斡旋,保你一命,你焉能这般全头全尾地从诏狱里出来?”

温初弦满腹委屈,怎生料到这不白之冤会忽然降临在自己头上。她惘然极了,谢灵玄为何要帮她,这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阴谋?

香染居已被锦衣卫查封了,那里面保存着温初弦和张夕原始的香方以及香料。

明日会有大理寺少卿专门前来审查,鉴别香料中是否有不妥之处。

温老爷和何氏带温初弦一同回了府,一夜之间阖府人心惶惶,谁也没能入睡。

温初弦辗转难安,仔细回忆了近来所用香方,每一味香料皆经她精心调制过,即便香品不佳,也绝不会有毒有害,应不至于害得少帝夜半晕厥。

现在唯一的希冀,就是明日大理寺少卿能查清真相,还香染居一个清白。

好在所有用过的香料和香方都存在香染居的库房中,这些都是她和张夕清白的证据。

时至盛夏,天干物燥,夜晚空气中浮动着热浪,凉席黏身,更添心烦意乱。

温初弦躺在玉枕上,喉咙里干巴巴,脑袋更如被千丝万缕的麻线缠住,冰鉴里的冰根本不足以驱逐暑热。

想她身处闺房尚且如此难熬,张夕被关押在北镇抚司的诏狱中,又受了多大的苦楚?

临近天明之时,温初弦才迷迷糊糊地合了一会儿眼皮。

只不过打盹儿了一炷香的光景,醒来天已微明。

府中默寂如斯,静得可怕,连小厮脚夫的走动也无。

温初弦有种不祥的预感,问了个丫鬟才知道,原来不知哪里的火星飘到了临江街,香染居起了熊熊大火,殃及了街上其他的一十五间铺子。

温老爷刚刚得知此事,带府上所有的男丁去救火了。

温初弦身子颤了颤,一口鲜血差点急呕而出。樱唇上毫无气血,白得像纸。

香染居怎能被烧?那里保存着所有证据不说,更是她这些日来苦心孤诣的心血所在,到底是哪里来的天火,要将她逼到绝境。

临江街,长安城的潜火铺来了,备足了牛皮水袋和洒子,却依旧难以阻挡滔天似的火势。

温初弦亲眼目睹,张牙舞爪的火苗蹿上香染居的雕梁,似阿鼻地狱里的恶鬼,炙热的空气要把人的魂儿都烤干。

可怜香染居那般精致的装潢,里面名贵的香料、古器,以及她焚膏继晷研制出来的香方,凝聚心血的账本,皆付之一炬,化为焦炭。

温初弦哽咽,有种莫大的难过和伤心,似失了神智,冲过去亲自拿了水囊救火。两个婢女见此,冒死将她紧紧拽住,三人差点被烧塌的横梁砸中。

香染居虽然只建成了不足月余,但就像她自己的孩子,她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和心血在里头,那是她自己的事业。

可如今不白之冤落在香染居上,一把修罗恶火,把她赖以生存的事业都焚没了,也把她娘亲的遗愿焚干净了。

待终于遏制住了大火,大理寺少卿裴大人赶到了此处。

临江街整个皆是焦糊冒烟的断壁残垣,哪里还有什么查探的必要。

裴大人质问,“奇了,知道本官今日要来香染居清查香料,恰好就有这么一场火。温小姐莫不是心中有鬼,蓄意毁掉罪证?”

何氏正扶着昏厥的温初弦,温老爷怒道,“裴大人,小女也为救火砸伤了腿,现在还未苏醒。您这般含血喷人,污蔑我温家,还有一点良心么?”

大理寺和温氏本来井水不犯河水,裴大人见温老爷正在气头上,改口说,“温大人且息怒,下官非是那个意思。”

温老爷沉哼一声,抱了温初弦上马车。

裴大人拦道,“温大人,贵小姐和陛下中毒之事有关,得先交给下官,带回大理寺问审清楚。”

温老爷气得双眼圆瞪,说不出话来。

何氏搭腔道,“裴大人!是谢相发话,恩准吾家女儿回府的,裴大人也要拦吗?”

裴大人微愕,随即脸孕笑容,“原是右相的意思啊,下官自不敢阻拦,老爷夫人这便带小姐回府吧。”

温初弦昏昏沉沉中听到他们争吵,只觉眼皮重得很,恶心难受,浑身的骨头如碎了般。

她真是好冷,像在冰窖里,希望全无的那种冷。那沮丧而又绝望的感觉,让她觉得就算现在一觉睡过去,长眠不醒也没什么。

曾经那执掌中馈、经商攒钱的美梦,还真是一场美梦,经不起一点打击。

她在内心深处还在担忧着张夕,可身体的疲累已达到了崩溃的极点,脑袋一歪,就死一般地睡过去了。

……

温初弦这么一睡,都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只是待她醒来之后,一切看似都恢复了原样,平静如水。

香染居起火时,她右腿膝盖下的小腿骨处被木屑砸破了皮,虽引起了几日的炎症,但终究不算什么大病,休息休息也就好了。

婢女来给她换药,温初弦问,“那些锦衣卫和大理寺的人来了吗?”

婢女道,“老爷夫人替小姐挡了,您就安心养伤吧。”

温初弦又问,“张夕呢?”

婢女摇头,面色有些难看。

“估计还在大狱里。”

温初弦松松垮垮地靠在枕席上,沮丧无比,心下明白自己和张夕这桩婚事八成是黄了。

进了诏狱那种地方这么些时日,能不能活着都很难说,更别提此事还与谋害少帝有关了。

香染居的一场大火,把他们之前留存的所有香方和料子都毁去了。

这下死无对证,张夕即便能逃脱谋害少帝的罪名,也难脱进献贡品不利的疏职之罪。

她长叹一声,只觉得前路黯淡艰难。

大理寺和北镇抚司的人虽然允了温初弦回府,但毕竟她的嫌疑难以洗脱,派了许多官兵暗中守在温府外,并不允许温初弦出门。

许多远近亲戚以为温家害了什么诛九族的大罪,避之不及,纷纷与温府断交。

平日里风光无限的贵妇何氏,也体味了一把世态炎凉的滋味。唯有谢府的长公主纯善耿直,眼见温府势微,仍来探看何氏和温芷沅。

温初弦前些日子因为开香铺刚抖擞了精神,乍然又沦落到此境地,有些难以接受。

全哥儿的乡试放榜了,果不其然没考中。

全哥儿过到温初弦的床边,巴巴恳求温初弦送他去大学士庄先生的私塾,好隔年再考。

温初弦苍白的面颊上尽是苦笑。

之前她确实打算花一笔钱,送全哥儿去庄先生的私塾的。可如今的她,自身难保,哪里还支撑得了全哥儿的学业。

就连她娘亲迁祖坟的事也搁置了。何氏憎恨温初弦是灾星,总是给温府带来灾祸,连累府中其他哥儿姐儿,连见她一面也不愿。

五月虽是烈日炎炎,温府却比深九寒冬还冷。

于温初弦而言,香铺没了,婚事没了,娘亲的迁坟之愿没了,弟弟的学业也没了——只在一夜之间。

从前引以为荣的欣悦事,只在须臾间就变成了昨日黄花,七零八落,委顿成泥。

她又变得孑然一身了。

虽是活人,却和行尸走肉相差无几。空有双手双脚,却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喉管,任人蹂催宰割,无丝毫的反抗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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