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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假山顶上坐着的是冰山美人公孙兰,穿了红靴子的双脚凌空摇啊摇的,手上拿了个鸡腿对着月亮啃着。
“哎呦,这么巧,你也来这里赏月啊。”
李重润很是尴尬地挠了挠脑壳。
“见过王爷,心里有事,无法安眠。”
“这么巧,我也是这般原因。”李重润很是厚颜无耻地往公孙兰身边凑了凑。“山上风大,挤挤暖和。”
“若是怕冷,王爷自去。”
李重润只是往公孙兰身边挤了挤,夜空中弯月如钩,映在远处平静的邗沟水面上,荡漾出一片银白的辉光。
“淮南子有云,青女乃出,以降霜雪。想来和这月中的嫦娥一般,应该不怕冷吧。”
李重润见明月大江,本是极为雄壮的景色,只是这月光清冷,又是残月,竟隐约多了几分孤寂的味道出来。
“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山北水接天。青女嫦娥俱耐冷,月中霜里逗婵娟。有佳人陪坐于畔,想来不会寒江孤影那般寂寞才是。”
“王爷说笑,此山甚矮,没有百尺。”
“我说,咱们能不能别这么四四拍的说话?”李重润有些无奈于这妹子屈原一般的说话方式,觉着自己脑壳都随着公孙兰的说话变方了起来。
“这般说话,可以调息。”
“这么神奇?连说话都在练功,怪不得你能出师,我还在端着铁锏戳蚂蚁。”
实际上李重润早已经不需要再戳蚂蚁了,自己虽然按照七娘和杨三的标准来看,还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入门新手,不过和普通人比起来,已经算是难得的高手了。
“王爷大才,胸怀天下,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公孙兰终于吃完了手中的鸡腿,用力地丢向了假山脚下的鱼池之中,扰乱了一池清梦。
一阵有些凛冽的北风从平地里卷了过来,虽然风没有带着呼啸,却也卷了些微尘迷了李重润的眼睛。
揉过了眼睛的李重润趁着有些皎洁的月光,看向坐在一旁的公孙兰的时候,却见到一行清泪正从她侧脸滑落,反衬着如水的清冷月光,有些迷离的光芒发散开来。
“我今天第一次杀人,还一次杀了这么多。”
公孙兰终于不再四四拍的说话,只不过声音有些低哑,像是在憋着哭声一般。“我怕……”
“哭出来,可能会好些。”李重润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种问题,只是有些机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情绪憋在心里面,只怕是对身子不好。”
似乎是找到了宣泄的渠道一般,公孙兰扑进了李重润怀里,哭得非常肆意。阵阵呜咽声传来,李重润觉着自己肩头有股淡淡的湿意透了进来,被寒风一激,有些微凉。
“大娘不想这样啊,大娘想娘亲,大娘想家里面毛茸茸的大黄,大娘想家……”
大娘这种称呼和现代不同,反而类似大妞大丫之类的称呼,一般都是称呼自家大女儿的乳名。
公孙兰是第一批被李重润买进府里的小孩子,当时因为治伤耽搁了,没被挑去学乐器或者舞蹈,反而是成了七娘的徒弟,隐约成了李重润师妹,又记得自己姓氏,这便没改姓,只不过因为没有名字,才被李重润起了个公孙兰的名字叫着。
想着这丫头可能本来叫公孙大娘,一舞剑器动四方的那个公孙大娘?被称作大唐第一女侠的公孙大娘?
老子也终于享受了一把一般穿越者的基本福利,有了强力跟班了属于是。李重润在心里有些暗暗的得意。
内心的脆弱一旦被打开,只怕是要释放一会儿情绪。不过这样也好,总好过憋在心里最后变成个变态要好得多。
“还记得你们刚进府里的时候,我在石舫上跟你们讲的话吗?”
李重润轻轻拍着公孙大娘的后背,轻声地问道。
公孙兰在李重润怀里轻轻的点了点头。
“小爷来这世间走一遭,就是为了一个字公平!公平!还是t的公平!”
似乎是想到当初李重润还有些稚嫩的脸上洋溢着豪侠之气,手中挥舞着一沓卖身契义愤填膺的样子,公孙兰的哽咽慢慢地缓了下来,轻轻地嗤笑起来。
“同样的年纪,你被逼得卖身葬母,我却衣着华贵的像挑牲口一般的站在你们面前挑三拣四的,这样子可否公平?富贵人家打死了自家的奴婢,竟然只要赔偿一只羊,这样子可否公平?高门大户酒肉放到腐烂发臭,门外却满是冻饿而死的枯骨,可否公平?”
被李重润戳到了伤心处,公孙兰的眼圈又红了起来。
“我每日过着锦衣玉食,跑马逐兔的逍遥日子,只是因为我姓李?我不吃会饿,不睡会困,练功多了也会累,受了伤也会流血。和你有什么区别?”李重润不再看向公孙兰,眼神逐渐往那邗沟深处飘散了开去。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公平两个字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要挣钱,要开民智,要大发展,甚至,还要造反。因为人,总归不会那般轻易放下手中的饭碗的。”
这些都是当年李重润跟他们讲过的话,公孙兰自然是记得的。只是没想到李重润还有更加激进的后半段,这世间,也是第一次有这般大逆不道的声音响起。
“敌人势大,可能不止我们一代人,可能还需要后辈的努力,还要后辈的后辈努力。但是只有我们今天做了,我们流血了,甚至是我们死了,才有可能让我们的后辈生活在一片真正没有贵族和奴婢的土地上。”
“没有卖身契,没有卖身葬母,没有贵族,没有奴婢,没有皇帝,也没有王爷殿下。”
第一次听到李重润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论,公孙兰还以为自家王爷难不成是中午的事情太过刺激心神,怕不是疯了?
只是趁着月光望向他有些缥缈的眼神,却发现内里一阵清明舒朗,全然不似精神混乱的样子,似乎是真心话。
“我今天也是第一次杀人。”李重润的语气说是在开导公孙兰,其实更像是开导自己。“其实也不太算第一次杀人,先前为了救范育碧的时候,也算是杀过一个,不过那人不是直接死在我的手上,所以当时心中并没什么感觉。”
“不过这次这人却是直接死在了我的手上,我亲眼见着那人的头像被铁锤砸到的西瓜,砰的一声,就那样爆了。”
“方才睡着觉,就突然做起噩梦来,我梦见今天中午被我爆头的那哥们,脖子上都是脑洞,脑壳变成了一个圈,那人就跟戴森的风扇一般摇头晃脑地冲我过来,要找我报仇。你说好笑不好笑……”
李重润也不管公孙兰听得懂听不懂,只是自顾自地讲着,说到快乐处,竟然很放肆地大声狂笑起来。
只是笑着笑着,这笑声便化作了哭声,几滴浊泪从李重润的眼角滑了下来。“我t只是个普通人啊……”
“我t不想杀人,我t不想当特务,我也不想掺和到那帮大佬们的朝堂浮沉之中啊……我t就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就想着做个娇妻美妾大宅子的富贵闲人啊!”
头一次听到自家王爷这般粗俗的说话,不过语气诚恳异常,并不让公孙兰觉着反感,反而是有种释放的洒脱。
“但是没办法,老天爷让小爷来这世间走一遭,总不能只是为了让小爷做个混吃等死的富贵废物来的。”
“这世间苦难多如沙滩上的小鱼,搁浅在沙窝里,太阳一晒,便要死了。我一个一个地去捡,只怕是永生也捡不完。”
李重润又想起那个沙滩上捡鱼的小孩子来。
“说我妇人之仁也罢,我只能先救些小鱼儿,赶跑那些不让我捡小鱼儿的坏人,然后把这些小鱼儿养成大鱼,和我一起把那拦着河水的堤坝冲破,让水流下来,这样才能救活更多的小鱼儿。”
“所以不要为了今日所做之事自责,我们只要相信自己是对的,我们必须是对的,我们只能是对的。”
公孙兰的眼神也终于不再迷茫,虽然没有被李重润的王八之气震慑的纳头便拜的程度,更像是公司年会上被老板画的大饼打了鸡血的年轻销冠一般。
月色凉如水。
师兄妹二人在假山之上絮絮叨叨了很久,从小鱼儿讲到了开学堂教文字,李重润捡着前一世并不太惊世骇俗的场景给公孙兰描绘的活灵活现,说道兴奋处,还手舞足蹈的比画起来。
弯月西垂,不知不觉,东方已经有些泛起鱼肚白来。
公孙兰早已支撑不住,趴在李重润怀里睡着了,周遭有些许的霜露泛起,李重润怕她受凉,抱起她去了自己改成卧房的密室中去睡了。
把自己的滩羊皮毯子小心地给她裹好了,李重润自己拿了件皮袍,披在自己身上,趴在密室有些厚实的地毯之上睡着了。
可能是因为昨晚难得的释放了许久都不曾与人言说的秘密,这一觉李重润睡得异常踏实,沉睡无梦。
醒来的时候,李重润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床上,卧房几个不规则的窗户透射进来些许有些灿烂的阳光,一枚带着刀砍斧斫痕迹的铜钗静静握在自己手里。
这铜钗李重润是认识的,是当年买下公孙兰时,她随身带的唯一物件。据说是她娘亲卖了自己蓄了许久的发辫才给她换来的唯一的饰物。逃难时被山贼袭击,若不是这簪子替她挡了一刀,只怕当时便去了。
今日竟将此物赠给了自己,想来昨天的一番心理工作还是起了作用。
不太纠结于此也好,李重润也不太希望自己手下出一个周兴来俊臣那般终极杀人魔来。
从密室之中走了出去,从密道的另一个出口到了卧房之内,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却在后院之中遇到了面露焦灼之色来回转悠的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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