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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楚省和定湖省毕竟相邻,人员往来密切,彼此之间消息流通也不奇怪,而且归阳县距离荆楚省也不算远,所以叶行远的大名是能传到荆楚省的。
权衡利弊,叶行远知道这时候也瞒不过去,抱拳道:“及时雨这个名号,是江湖上朋友随意给在下取的,想不到竟然传到小姐耳中。”
他说话的语气一变,也多了几分江湖人的口气——这套说辞,在归阳县那么多应酬之中也算是熟了。只是平时用不上,而且也不屑用这样口气说话,读书人与江湖中人泾渭分明。
但如今在这个局面下,为了拉近与对方的距离,叶行远还是学了出来,正所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果然这就是及时雨叶行远?朱凝儿心中微有波澜,早听说定湖省中出了一个豪杰人物,如今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只说独身到流民营中侃侃而谈,这份胆识就令人钦佩。
但朱振面色微变,心里猛然抖动了几下,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戒惧。如果叶行远只是代表官府前来安抚流民的读书人,他倒是无所谓的,如果是招安那更欢迎。但若此人有江湖豪杰的名声,那就要小心防备了。
朱振又想了想,这个叶行远最近在江湖上名声实在太大。传言他首倡大义反抗苛政,驱逐了地方父母官,说不定就要揭竿而起。四方豪杰蠢蠢欲动,多有不少想去投奔的。
没过几天又听说叶行远再斗按察使司佥事,最后将这佥事赶走,还得到老天爷赞赏,全县下了一场痛快淋漓的春雨,登时数县民心拥护。
当初朱振对叶行远的作为还算是有些仰慕的,不过如今朱振坐拥七八万流民,自觉势力庞大,面对叶行远不再是景仰,反而有了戒心。
单纯只是一个豪杰也就罢了,但一个有布政使支持的豪杰,堪称黑白通吃,那具备的影响力就很大,煽动人心夺去自己首领位置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这等英雄当面,若不热情些,传扬出去又被人说失了气概思前想后朱振只能强作惊喜之色,“你你便是及时雨叶大哥?你没有骗我?”
大哥?叶行远无语,这“大哥”二字从何说起?无论如何这位托塔天王至少也有四十来岁,而他叶行远不过是十七岁未满的少年,哪里当得起这声称呼?旁边那位女儿叫一声大哥,或许还说得过去。
不过叶行远察言观色,感到此人语气言不由衷,惊大于喜,表面虽然热情,内心想法却不得而知。
唐师偃看出便宜,赶紧侧身一让,肃然道:“我这兄弟素来言必信行必果,怎么会来骗你?他斗知县,除妖怪,救一县子民于水火,上天赐予甘霖嘉许!这方圆千里之内,有几个人能得到天意感应?‘及时雨’之名又岂是虚妄?”
天道天命天机天意这些东西,对百姓的震撼力度还是很大的,所以一场神乎其神的及时雨,就让叶行远在江湖中的名气暴涨了。
朱振一拍脑袋,勉勉强强作势便拜,“是在下糊涂,竟然胡言乱语,冒犯了哥哥虎威,还请恕罪!及时雨何等人物,哪里有人敢冒充他?哥哥在上,请受小弟朱振一拜!”
这大哥还是叫定了?叶行远啼笑皆非,他知道江湖人物排座次,主要看得是名声本事地位,换句话说,谁牛气谁就是哥哥,年齿倒在其次。
江湖虚名,居然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这倒是出乎叶行远意料之外。当初他在归阳县的时候,可是拼命抗拒这些名号,不想此时却有点特殊的功效。
但不管如何,被这么个一脸胡子的大叔恭敬的叫哥哥,实在是有些违和。而且要拜就痛快的拜,摆出个半拜不拜的姿势又算是什么?这不就是等着让人伸手阻拦么?
叶行远便赶紧伸手将朱振扶起,“朱首领哪里话来?我这般年纪,怎担得起首领大礼?这些不过是江湖虚名,莫要放在心上。”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朱凝儿却是最明白的。她看父亲终于还是没拜下去,忍不住叹了口气,走到跟前,认认真真的向叶行远道了个福,“原来真是叶叔叔驾到,小女子参见叔叔。”
这又升了一辈了,叶行远苦笑连连。不过朱凝儿的态度却要比她爹诚恳得多,两相比较,叫叶行远多想了几下。
首先这个朱凝儿显然不简单,尽管小小年纪,却有了与她爹分庭抗礼的态势。这流民营中虽然是朱振为首,但朱凝儿的意见也不容忽视。
其次这父女俩的态度似乎有差,同样是对他叶行远这位“及时雨”,一个是虚与委蛇,一个却诚意满满,这种差别值得玩味。
想要妥善的劝住流民营,就必须摸清他们几个当家作主的人到底想要什么,这样才能够对症下药。于是叶行远又试探道:“贤侄女虽然年幼,却是大方得体,我瞧这流民营中人心,倒是一半在小姐身上呢!”
朱凝儿闻言笑了笑,朱振却是面皮一紧,似是有些不乐意。他辛辛苦苦谋划串联,弄出好大声势,但是在指挥调度之上却有许多要仰赖女儿的地方,一开始流民将他奉若神明,但在月余的行进之后,女儿的威望却渐渐有后来居上之势。
他本是个心胸狭窄的人,女儿有所成就,他也不甚欢喜。再撞上今日来了个江湖上名声更大的“及时雨”,这不免就疑神疑鬼起来。
朱凝儿知道爹爹犯了老毛病,却也顾不上管他,只对叶行远笑道:“早就听闻叶叔叔大名,传言叔叔你胸中有百万甲兵,又有治国平天下之能。今日得见叔叔,真是三生有幸,若不嫌侄女儿冒昧,正要请教眼下形势该当如何?”
朱凝儿没少参与具体流民营的工作,深知要安顿这些流民的难度,也知道自家老爹的鼠目寸光。
但她虽然敏锐的发现了问题所在,却并没有找到解决的办法,更没办法撂挑子不管,只能艰难的走到了现在。既然及时雨叶行远到此,无论如何也要听听他的想法。
听到女儿要请教叶行远,朱振立刻喝道:“不要无礼!我们七八万人无非是想要口饭吃,今日你叶叔叔来此,是代表官府而来暂时安抚,你莫要为难他!”
渡过了最初的惊惶期,朱振渐渐也镇静下来。不管怎么说自己才是流民的首领。叶行远名望虽高,但一来他与荆楚流民不是同乡,也没有交过投名状,自己暂时还算安稳。
其次,叶行远这次摆明是代表官府代表朝廷而来,他已经天然站在流民的对立面,怕他作甚?朱振一定要强调这点,免得手下有人胡思乱想。
叶行远冷眼旁观,这朱振是根本不想让自己讲话,也不想让自己有所表现。莫非他对这群流民的前途,已经有了定计?
如此叶行远便若有所悟,看来与自己猜测的不差,这七八万流民并不是漫无目的,而是也同样有具体的目标和动机。
表现在这位朱首领身上,就是极度抗拒自己,也就是说,朱首领心中有属于他自己的小算盘!
难道要走女儿路线?叶行远刚把目光转到朱凝儿身上,就听她不服气的开口,“爹爹,眼下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你可不要犯了糊涂!
当初我们离开荆楚的时候,我就劝过你要三思,如今叶叔叔来了,你居然都不让他开口说话?爹爹,你这是被猪油蒙了心,忘了我们背井离乡的初衷了!”
朱凝儿珠泪盈眶,反口争执。她已经忍了太久,今天好不容易看到一线希望,岂能眼睁睁这样放过。
“放肆!你这女娃儿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在外人面前,怎敢如此说话!”朱振有些下不了台,高声叱喝两句。但同时又怕彻底撕破脸,声音越来越低。
朱凝儿杏目圆睁,反驳道:“叶叔叔也是有名的英雄豪杰,为为万民请命的事例在前,爹爹你就是听他几句又能如何?”
这对父女竟然当着自己面撕逼了!叶行远目瞪口呆,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尴尬,没想到自己稍微挑动了一下,这对父女就吵了起来,自己原本目的只是想探听虚实,没想着看内讧大戏啊。
唐师偃凑了过来,轻轻碰了碰叶行远,意思是应该帮哪边?叶行远的选择自然毫无疑问,朱振这边已经摆明了拒绝好意,而朱凝儿却主动伸出了橄榄枝,如果要选择一方,那就肯定是帮朱凝儿。
只是现在还不是他们出手的时候,大概要等这父女俩争出高下,才是他叶行远开口的时机。这流民营的两位首领意见不合,不过终究是父女,应该不会演出一场火并大戏吧?
叶行远暗中观察周围,发现流民营里面不少人已经注意到了父女争执,有些人或明或暗的靠了过来,各自站在朱凝儿与朱振的背后。
敢站的靠近的人,八成都是流民里的头目角色。此时两边的人,数量差不多,堪称旗鼓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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