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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出租车上,昏黄的路灯光线打进窗里,勾勒出一张平静的睡颜。
欧阳伸手去摸她额头,吹过风,上面的汗已经冷了,仍然湿漉漉的。
郝檬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睡着,只是太累了。
“还是不舒服吗?”欧阳问。
“……晕。”
“师傅,你开稳一点呀,有喝醉的人!”
又安静了一阵,欧阳红了眼睛。“都怪我。”
“有你什么事?夜店是我自己要来的,酒是我自己要喝的。我现在好多了,就是有点对不起那孩子。”
“别,他要是不来招惹你,你能吐他一身呀?”
“好歹没问我赔钱呢,”郝檬说,“我看见他皮带上的ogo了,至少值这个数。”
她比了个“十”的手势。
“你居然还有闲心情记这个。”欧阳服气了。
郝檬反而笑了起来“肯定要看啊,至少他索赔的时候,我要赔得起。”
笑完她又叹气“就是太社会死亡了,到这个时候了还丢这么大的人……唉,就当丰富人生体验了。”
欧阳握紧了她的手。“檬檬,你听我的,再去医院试试吧?”
郝檬摇头。
“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医院里。”
“那就再做个检查,万一是误诊呢?”欧阳还是不放弃其他的可能性。
“连磁共振都做了,结果也一样。现代医学这么发达,哪那么容易误诊。”
欧阳“……”
“乖啦,”郝檬拍拍她的手,“往好处想,至少我现在知道了,确实应该少喝酒。”
欧阳知道她固执,一肚子怨气不能对着她发,只得恨恨地往她脑门上戳了戳。
半夜的时候,她辗转反侧,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欧阳,然后打开欧阳的电脑看起机票来。
本想看看有没有特价机票,转念一想,已经没有省钱的必要了,就随便挑了一个合适的时间。
在欧阳家的日子很惬意,但她不想给欧阳造成负担。
碰巧欧阳的先生回来了一趟,和欧阳一起送她到机场。
听说她要去芝加哥,他建议道“我刚从圣地亚哥回来,那边气候很好,想散心的话,去南方的城市更合适。”
“我看情况去转转吧。”郝檬说。
欧阳抱了她好久不肯撒手。
郝檬笑着安慰她“你这是干嘛呀,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还真怕你不回来,”欧阳说,“你不要干傻事呀,知道吗?”
郝檬被她说的一愣,笑了笑“你想太多了吧。”
“郝檬!”
郝檬只好说“嗯,我不会干傻事的。”
欧阳又要她再三保证,直到欧阳的先生都看不下去,帮着忙才把连体婴似的两人拆开。
好不容易把欧阳安抚住,郝檬过了安检,回过头看时,欧阳和她先生还远远地站在那里。
她努力地挥了挥手。
上飞机后,她向空姐要了一张毯子,裹着毯子,昏昏沉沉地打瞌睡。
空中依然叫人睡不安稳,她恍惚间做了个梦。
梦里一个女孩背对着她,仿佛是在烧什么。仔细倾听之后,女孩说的是“奶奶,奶奶你带我走吧”。
那场景十分诡异,叫她害怕起来,却拔不动腿。
飞机一个颠簸,把她晃醒了。这下她也睡不着了,拿起一份报纸来看,正好看见美食专栏里对一家餐厅的评价。
郝檬在求学时就已经对这家店有所耳闻,却没去过,因为消费很高。现在扩建一番,八成比之前还要更圈钱。
平心而论,从游客的角度来看,这评价恰到好处。
规格,环境,价位,美食,优劣势,每一点都有充分的介绍。它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它不接受任何预约,只能等号。
食客排队的过程中,可以先在二楼的音乐厅进行休憩,点一杯小酒,那儿有固定的歌手驻唱。
从装潢来看,这是从前的郝檬不会去光顾的店。
她的长相和气质随妈妈,个性却随奶奶,不爱大手大脚。
看了会儿,她翻了翻其他的专栏,兴味寡淡,把报纸塞了回去。
大洋上空的天气晴朗,辽阔的海面一望无际。
从前回国时,她浑身轻松,不会觉得过程难熬。
现在却体会到了身衰体弱还要远途跋涉的痛苦。
漫长的煎熬过去,她摘下口罩,终于再次在熟悉的土地上落脚。
大串的映入眼帘的英文字母,和各色皮肤的人种,充斥着陌生的气息。
暌违四年,芝加哥没有变样,而是她变了。
她去买了个非智能手机,用大学时短暂用过的邮箱传了封邮件给欧阳,算是报了平安。
到了住宿的酒店,她的疲惫才得到释放。
休整一夜,第二天她开始出门压马路。
虽然想出来玩,但她其实没想好具体去哪里。
之所以选择先来美国,是因为她之前申请了这里的十年签证,不想浪费。
她没有怀旧情结,所以也不想去母校压马路。
万一碰到从前的老师或是校友,她还需要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应付一番,大可不必。
没有繁冗的工作,不用看复杂的工具书,她闲得发慌,无聊到就各处走走看看人文情境,直到肚子感觉到了饥饿,意识到该找个地方吃晚饭。
她想不到要吃什么,想去酒吧,考虑到之前喝了酒吐得一塌糊涂,便作罢。
快餐就更不想吃了,她现在无法接受油腻的食物。
她就这么一路走着,倏然看见一个眼熟的标牌,思忖片刻,才想起来在飞机上的报纸里见过这家餐厅。
原来就在这儿啊。
她大步走进去,拿了一个等号位,看见前面排了三十多位,不由得笑了笑。这感觉就像在国内等着吃火锅一样,居然有点亲切。
侍者建议她可以先上楼观赏,每层楼会有小食提供,凭等号的小票领取。
她道了谢,坐电梯上了二楼。她记得报纸上说这里的音乐厅里有酒水提供。
说是音乐厅,其实只有个不到十平米的舞台,最右边摆着一架白色的钢琴,此时正有人演奏蓝色狂想曲。
她在吧台点了一杯果汁,找了个靠近舞台的座位,专心听曲子。
曲子切换到了肖邦的降e大调华丽大圆舞曲。
这是什么猫和老鼠专场吗?郝檬忍不住想。
她能一一听出来,因为她也学过钢琴。
小的时候,妈妈想让她继承衣钵。所以即便妈妈本人脚不着家,舞蹈课和音乐课从不让她落下。
如果不是因为父母的离异,她还真的有可能往歌舞剧发展。
正听得兴起,钢琴声却停了,有人换下了那位钢琴师。光看背影,这人一身随性的穿搭,不像来接班,倒像是临时上来炫技的。
男人弹的是首抒情曲,指法很流畅,看来有些功底。
她原来产生的一点小不满渐渐消失,开始注意听曲子,觉得有些耳熟。
男人开始唱歌了,让她有些吃惊。因为他唱的是中文歌,张学友的《离人》。
没想到在这里能听到中文歌曲,她扭过头去看演奏者,可惜看不到他的正脸。她打量了半天,也不觉得那背影像个中国人。
她看了看周围,有人拍照,但并没有轰动。
“我的行李孤孤单单散散,惹惆怅——”
他的声音很清澈,少见的清澈,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
“离人挥霍着眼泪,
回避还在眼前的离别,
你不敢想明天,
我不敢说再见,
有人说一次告别天上就会有颗星,
又熄灭。”
有颗星又熄灭。
郝檬的头皮发麻。
她现在真是太脆弱了,仅仅是听到这样的词汇,竟然就红了眼眶。
好在没有化妆,她抹了两把眼睛,唤来服务生,点了一杯酒送给这位演奏者。
一曲完毕,音乐厅内响起了掌声。男人收下酒后,自然地下台,仿佛早就瞄准了她似的,径直走到她面前,用中文对她说“谢谢你的酒,可爱的小姐,可以请你允许我坐在你旁边吗?”
她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这时她才认出来这个人,正是两天前被她吐了一身的男生。
不同于两天前她对他的印象,今天的他穿了件宽大的连帽卫衣,里头套了件衬衫,看起来阳光又乖巧,甚至像个高中生。
难怪能在舞台上折腾那么久,又唱又跳的,原来是这么年轻的孩子吗?
她惊讶地叫出声。
“是你?”
段宥微笑着,彬彬有礼,人畜无害。
“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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