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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启南深吸口气,勉力克制住身体的颤抖,缓缓抬头,就见到那位不久前刚刚分别的少谷主正也蹲下身来,眉头微皱地看着他。
少顷,那风度翩翩的少谷主眉眼舒展开来,露出一点促狭的笑意,“阿南,怎么才离开我半日,你便混得如此狼狈。”
谢启南重重地吐出口气,“我不是——叫你别跟来。”
段清渊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若是你说什么我便听,那我岂非很没有面子?”他微笑着朝他递出一只手来,“走,我还没有来过这里,不如好好转转。”
他说的好像临仙谷禁地是什么大好风光一样。
但谢启南一时没有回应。
段清渊全无半点形象地蹲在他身侧,长袍委地,上面精致巧密的花纹便也顷刻蒙尘。而谢启南盯着那袍子的下摆出了神,竟下意识地伸手,像是想要帮他提起来。
段清渊见状抓住他的胳膊打断他,“你做什么?”
“会脏。”谢启南轻声道。
段清渊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中有种遍历世事的长辈才有的平和了然。他略顿了片刻,似平时一般地随意笑笑,“不会脏。你忘了,我是修者,修行到了金丹之上,皆能避尘沾身。”
谢启南想了想,觉得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便“哦”了一声。
段清渊凝眸望着谢启南,他慢声细语地开口,“阿南,我们先起来。”
他还抓着谢启南的手腕,谢启南顺势跟着他站了起来。他这么一动,才忽然惊醒,仿佛刚刚忆起自己此刻的处境,立刻四处张望起来,神色中还残留着几分惊惶。
段清渊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丝惶恐,也不露声色地看了看四周。
这里分明还是山洞内部罢了。洞顶结满了密密麻麻的钟乳石,将落不落的钟乳石有如**倒悬,生就万千气象。岩壁长满青苔与藤蔓,整个洞内弥漫着湿润清新的气息,透着单纯的凉意,却也与方才禁地的苦寒迥然不同。
谢启南怔怔地打量着周围已翻天覆地的景象。久也未动。段清渊竟也好耐心,就在一旁陪他静静站着。
过了会儿,谢启南忽然低声道:“少谷主,我失礼了。”
段清渊略略低头,饶有兴趣地看他,“刚才怎么了?”
“没怎么。”谢启南仿佛一刻之间便将脑海里那道绝望的长廊抛去了九霄云外。他摇摇头,率先向前走去,深吸口气道:“少谷主,你们家的禁地当真是可怕,我刚才见到了好多鬼魂。”
段清渊跟在他的身侧,“谁的鬼魂?”
“我也不清楚。”谢启南不想让段清渊的思绪停滞在这里,很快转了话题,“少谷主,我倒是另外有个问题还想要问你。”
段清渊自然感觉到谢启南的遮遮掩掩。毕竟他刚才来时,见到的可不是眼下粉饰太平的这个人,而是一个孤零零缩在山洞角落,瑟瑟发抖,看起来可怜极了的家伙。
他不知道谢启南究竟见到了什么,但他能从对方此刻的掩饰中明白,这个人并不想让任何人了解他的噩梦。
他眼睛微眯,似乎知道谢启南会问什么,状若无事地主动解释道:“那日你服下惊弦饮后,我为了助你苏醒,曾在你体内留下过我的一道灵力。所以你我自禁地入口分别后,我仍能找到你。”
谢启南轻声,“我方才那样待你,你不生气么?”
段清渊疑惑地侧首看他,“我为何要生气?”他云淡风轻,一手顺便抖开那把平时充作武器的折扇,很是自在地扇了扇,“你分明是明了此事与我父相关,又知禁地情况不明,不想让我涉险而已。”
他又很快收扇,用扇骨轻砸了下手心,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阿南,我之前就觉得,你这个有话不能好好说的问题,不能改改么?”
谢启南古怪地看过来,“你就只想说这些?”
“别的倒是也有。”段清渊想了想,“如果你不嫌我话痨,我还可以再多说两句。”
“愿闻其详。”
段清渊道:“以你性格,应当不会顺着我兄长所言行事。为什么明知可能是骗局的情况下,还要跳下井来?”
谢启南动作一顿,“你方才在井边,没有见到段如松?”
“不曾。”段如松似乎嗅到了一丝异常,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你的意思是……他没有同你一起下来?”
谢启南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认真道:“确实如此。我原本想要将他直接打下井底,但你们临仙谷这里不知住了什么大人物,将他救下,还顺手把我卷下了深井。”
段清渊不带感情地“啊”了一声。
“看来……可真是件麻烦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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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启南补充:“我倒是也想过,是否可能是你父亲本尊大驾光临。不过我坠井之前瞥到过一眼段如松的神色,如果那道灵力来自于你们谷主的话,他也不会那么惊诧了吧。”
段如松总归能辨认出自家亲爹的灵息。谢启南的目力极佳,在黑暗中依然能视物分明,他清楚地看到了段如松被人救出井中时脸上那副愕然的神情——那绝对是个连段如松也不知晓来路的存在。
段清渊闻言只是笑笑。
他转过头,看着前路。这洞穴虽不像方才的井外一般漆黑,但也光线昏沉,四面石壁上嵌入了壁灯,幽幽地照亮前路。
他在想,谢启南口中神秘的大人物,究竟会是谁?
临仙谷禁地,是一夕之间段月亭提出来的,在此之前,他们临仙谷行事坦坦荡荡,没有任何事与物需要对人遮掩。
而现在,他们阴差阳错来到这个禁地,却对一切一无所知,就好像莫名其妙地涉足一场阴谋。
谢启南显然明白段清渊在想些什么。他也转过头望着看似无尽的前方,低声,“你觉得路的尽头会是什么?”
段清渊笑道:“我想不会是宝物。”
谢启南道:“我觉得也是。”
是宝物就不会将临仙谷自家的子侄驱赶出去,然后生拉硬拽一个陌路的他进来。哪有平白无故将自家的宝物拱手让人的道理?多半是此地隐藏了什么段家的秘密,不足为外人道。
若非不可对人言,段月亭怎么会三令五申地严禁族人出入禁地?
但济世救民的临仙谷,又能藏什么呢?
那个来路不明将他推下密井的人,又会是谁?
段清渊“啧”了一声,“麻烦,去看看就知道了。”他率先迈步向前走去。
谢启南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少顷,他回过头,看了看已经走了好一大段的来路,来路与去路同样昏暗无趣,可他却有种感觉,仿佛穿过这段山洞,就有什么不一样了似的。
他想起方才在他脑海中作祟的那些呼唤,深吸口气,折身跟上前去。
山洞光线昏沉,路面坑洼不平,越往深处走越是狭□□仄,谢启南跟在段清渊身后,看着他走着走着,渐渐弯下了腰,一边还扬声提醒身后的谢启南,“小心头。”
谢启南矮身,也跟着向前匍匐。这样行进约莫有一炷香时间后,他忽然感觉到,山洞里忽然变得越来越冷,细细感受之后,又觉出这种寒意与井外不同。
井外那种寒意,更近似于镌刻入灵魂的森冷,是让人哪怕裹得再厚实,修者灵力运转再强盛,也依然能感受到的、熨帖于灵魂的苦寒。可这里,似乎只是单纯的冷而已。他调动灵力,运转起护体功法,便立刻开始觉得暖和起来。
他正想要就这种感受与段清渊说说,就见对方忽然直起了身子。倏然间眼前一片开阔,段清渊不适地眯了眯眼睛。下一刻,他罕见地愣住了。
谢启南紧随其后钻出洞穴,他对于狭窄晦暗环境的适应能力似乎要远强于段清渊,几乎顷刻就习惯了突然降临的明光,打量起了周围。
这似乎是深谷中央一处极空旷的平地,仰头望去,似有一片星光将这一方空间照亮。空地中央是口冰棺,左近四方各矗立着一方石柱,石柱顶端是一块平面,似乎本该有什么东西放置其上,现在却空了下来。
冰棺中隐约透出一道沉睡的身影,四周用朱砂刻写着繁难复杂的符文,谢启南试着调取一丝灵力去读取符文的内容,刚一动手便感到了剧烈的头痛。他立刻明白,这符文的绘制者恐怕是世间大能,其中深意远非金丹期的他可解读。
这块空地约十来丈方,四面峭壁陡立,石壁上悬着微弱的油灯。偌大一片空地,灯却只有区区两盏,不过相比起他们头上那片熠熠星光,这荧荧灯火倒也不如没有算了。
除去这些,这里便是一片空。
什么都没有。植被、灵器、食物、装饰……全是空谈。
谢启南再凝神细看,发现其实就连头顶那片星空也是假的。他们头顶是一块巨大的石壁,上面嵌入了不计其数的灵石,那些灵石灵气充沛,竭力照耀着这片毫无生机的密室。
他只能用“密室”来形容这里。本以为洞穴走到深处该是深谷,却没有料想过这里竟是一间人工开凿的密室。
谢启南侧头看向段清渊。段清渊已然摆脱了初临此地时的惊异,朝他微微摆了摆手。
这意思便是叫他先不要开口了。
谢启南从善如流地闭嘴。他看着段清渊缓步向前,径直走向了那口冰棺。
他不禁有些好奇。他当然注意到,从一开始,段清渊的视线就凝驻在那口棺材上。四周的空阔也好,奢侈的灵石也罢,都不敌冰棺中沉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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