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朱家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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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在古龙庵看戏的时候，那个珠光宝气坐在前排的富太太不是别人，正是朱家大院的朱太太。跟在她身边的女仆是她的陪嫁丫头吴秀英，朱太太让孩子们都叫她吴妈。

朱太太生得非常体面，圆圆的脸，长着双下巴，腰微粗，体形丰满，中等身材，合体的宝石蓝绸子旗袍外加一件白色钩花坎肩，正好遮盖了腹部多余的赘肉，看上去非但不显胖，反倒是显得雍容华贵，端庄大方。

戏没看完提前回到朱家大院以后，朱太太就差潜管家齐伯去“石塘坡”把李媒婆请到家里来了。

李媒婆一到朱家大院，就被眼前那富丽堂皇的家居装饰惊得目瞪口呆。她原本生就一张停不下来的嘴，这会，却忘记了说话。

齐伯领她进入高大的铁栅门后，跟前便是两条青石板小路。靠围墙边往西的一条通后院的二十间平房以及牛棚、马棚和零星杂物间等；另一条则直接通往两层楼的西式楼房的客厅。

青石板路两边是宽大的院子。院子里面绿草茵茵，柏树和桂花树间隔整齐地排列在围墙边和屋檐下。围墙上爬满了紫藤。

从青石板路的尽头上两节台阶，便是连接客厅四米建方的露台。台阶处有两根四抱围的朱红色水泥柱子和一对石狮子。客厅的两扇深红色大门躺开着。

客厅中间摆放着一张四人坐的长沙发，和两张单人座的沙发，都是红木的，沙发上垫着狐狸皮垫子。宽大的红木茶几上放着一套青花瓷茶具和一个紫砂壶。

客厅东边是餐厅和厨房，西边是书房。正对着大门的是上二楼的楼梯。楼上是四个卧室、两个客房和一个私人会客厅。

客厅的墙上挂着两副画，一副是长着翅膀光着屁屁的男孩子的油画，一副是八马图。靠书房的墙面摆着一台两米高的座钟。

客厅和书房的角落处放着一个两米高的青花瓷大花瓶。磨光的地面照得出人的影子。

李媒婆虽然知道朱家大院的阔绰豪华，但毕竟没有登过朱家大院的大门。当她怯怯的走进像皇宫一样豪华的客厅时，紧张的手都不知道往那里放。

“太太，您看我一身脏兮兮的，我就坐这吧。”李媒婆一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低声下气地说完就要往门槛上坐。

朱太太笑容可掬的迎了上来，拉住李媒婆的手，一边往沙发那边走，一边和颜悦色的说：“李大姐，开什么玩笑？您是我请来的客人，怎么能叫您坐门槛呢？来，坐沙发上。”

齐伯把李媒婆领到客厅后，就去后院了。

不大一会儿，女仆吴妈端来了两杯热气腾腾的龙井茶，毕恭毕敬的说：“李大姐，请喝茶。太太，请。”

吴妈把茶放在茶几上就退了出去，客厅里只有朱太太和李媒婆。

朱太太品了一口茶，开门见山的说：“李大姐，您看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也老大不小了，哪里有没有合适的姑娘？麻烦您帮我说合一个。您看我这么大一个家，平日里没有一个孙子闹腾闹腾，也怪冷清的。”

“哈哈哈，太太，瞧您说的，少爷心地善良，为人正直，又生得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保长。像少爷这样的青年才俊，到哪里去找！”李媒婆受到热情的礼遇，没有了心理压力，便习惯性地打着哈哈恭维说。

朱太太虽然知道李媒婆说的是奉承话，心里却十分高兴，两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线，但还是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多谢李大姐的抬举。”

李媒婆一阵大笑后，接着说：“不是我抬举少爷和太太，像您这么大的家业，想找个儿媳妇，应该易如反掌。只是姑娘虽然有不少，配得上少爷的却不多。太太怎么不叫老爷在城里给少爷找一个呢？我们乡下的姑娘基本上都是土里土气的，只怕难入太太的眼、少爷也不一定看不上。”

吴妈上完茶出了客厅以后，又从储藏室里盛了几碟果子出来放在茶几上。一碟花生、一碟瓜子、一碟盐果子、一碟灯芯糕。

朱太太把一碟灯芯糕移到李媒婆面前，和颜悦色的说：“李大姐，捻着吃，这灯芯糕是贤儿从梅城县买回来的，松松软软、甜甜脆脆，好吃极了。”

李媒婆用兰花指捻起一根灯芯糕放在嘴里嚼了嚼，觉得味道确实不错，便连声说：“好吃、好吃，哪家姑娘若能嫁到您家来做儿媳妇，一定跟皇宫里的娘娘一样享福。”

“李大姐，要说城里的姑娘嘛，倒是有，但是我不喜欢浓妆艳抹的女孩子，一个个头发卷得乱蓬蓬的，像疯婆子一样，难看死了。不识字的女孩子我也不喜欢。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虽然家境一般，但名声在外，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姑娘，我也是不要的。您也知道，我贤儿在城里上过学，当过军官，去年梅城县衙又送来一张保长的委任状。我要是找一个没读过书不认得字的女孩做他妻子，他也不会同意的。所以我只好有劳您帮我访一访，看看有没有这样合适的女孩。”朱太太不便直言，转着弯儿暗示说：“我在古龙庵庙会上看戏时听俗缘师太讲过，龙山岙那边俊俏的姑娘多着哩！”

头脑活络的李媒婆听朱太太好似话有所指，将一双三角眼呲溜呲溜的转了两圈后一拍巴掌，眉开眼笑的说：“哈哈哈，太太，有了有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乌龙江对面王家祠堂就有一个，不知您是否听说过王耀荣老先生的孙女王秋霞？我看王秋霞就是您喜欢的那种类型。”

朱太太听到李媒婆提起秋霞，正好和自己合上拍了，脸上立即露出愉悦的表情。她眉开眼笑的说：“要不李大姐明天就去帮我问一问，看看秋霞姑娘有没有许愿婆家？要是没有的话，您就帮我说合说合。”

“唉，太太。我去说合倒是没关系，只是秋霞的母亲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在她面前碰了几鼻子灰了。前些日子我去过一回，因煤城县船运公司的文老板听说秋霞姑娘长的天姿国色，想娶回去当小老婆，托我去说媒。我话一出口，就被她母亲推出了门外。现在也不知有没有找婆家，我只能先帮您问问看，但我不能打包票。”李媒婆叹口气说。

这时已经是下午六点，靠书房哪堵墙面的立式座针“咚”的响起了第一声。

土生土长的李媒婆没见过大世面，不知道座钟是什么东西，根本没想到这东西还会响。她惊得猛的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用双手捂住耳朵说：“太太，哪里来的声音。”

紧接着，座钟又连响了五声。

朱太太笑着说：“李大姐，别怕，是座钟在响，报时的。现在是傍晚六点了，您在这里吃晚饭，待会我叫齐伯赶驴车送您回去。”

“太太，多谢了，我回去吃饭，石塘坡离这也不远，我自己走回去，不用麻烦齐管家了。”李媒婆听说是座钟里发出的声音，慢慢的恢复了平静。她走到座钟前，伸手摸了摸座钟，好奇的说：“真是新鲜的洋玩艺，我这个土包子，哪里见识过！”

李媒婆说完，转身往外走。

朱太太把她送到铁栅门外，千叮咛万嘱咐说：“李大姐，明天就拜托您了。事成以后，我会重谢您的。”话一说完，她便将一枚银元放在了李媒婆的口袋。

李媒婆会意，哈哈哈大笑说：“重谢不敢当，只要我能帮到的我一定帮忙。哈哈哈！”

李媒婆一边回答，一边往前走。刚到大马路上，就遇见了穿着白色青年装、从鲤鱼洲集市赶回来的朱家少爷朱季贤。

她忙向季贤作了一个辑，连声说：“少爷好！少爷好！”

季贤一脸茫然的回应了李媒婆之后，就看见母亲正站在铁栅门旁边。他心里一下子全明白了，便情不自禁的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已经上了小土坡的李媒婆，不由得在心里感到一阵好笑。

他小跑到铁栅门前，吊儿郎当的对母亲说：“娘，您这是又看上谁家姑娘了，那天带儿子去见识见识，看人家能不能相上您儿子。如果相上了，儿子就把她带回来给您做儿媳妇，到时给您生够一个排的孙子。”

朱太太叹了口气说：“唉，贤儿，先别说一个排，三个四个是要生的，你看看，咱们的这份家业，要有人继承啦！”

“娘，找儿媳妇的事情，您就别忙呼了，”季贤挽着母亲的手，边进屋边说，“我不是跟您说了吗？我有女朋友，她叫赵舒桐，是惠贤的同班同学。我们都好了几年了。爹说过了，等把姓共的一网打尽以后，就把我和您接到城里去，这里的田地全部交给齐伯去管。”

“我才不去嘞，我在这儿住惯了，哪也不去，再说，我去了那里，不得活活被那个狐狸精气死吗？再说，你都多大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你的那个赵舒桐，让她等着吧。以后你去哪里我也管不着，反正你现在得跟我老老实实的娶个老婆，生几个儿子放在家里。我有了孙子抱，就不会找你们的麻烦，要是没有，我就天天在菩萨面前烧香诅咒你们。”朱太太甩开季贤的手，气鼓鼓地独自走上楼去。

季贤耸了耸肩，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朝厨房喊了一声，“吴妈，有饭吃了吗？”

“少爷，还有两个菜没炒好，要等一会。”厨房里传来了吴妈的声音。

季贤走进书房，在书架上随便摸了一本书，就坐在书桌前的藤椅上，翘起二郎腿，走马观花的随便翻阅着。突然，一张照片从书本里面滑落出来，顺着季贤的大腿，掉在了地板上。

他急忙弯下腰去，将照片捡起来，用嘴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又在白色的裤子上擦了擦，再仔细的端祥起来。其实地面上并没有灰尘，而是季贤太看重这张照片了。

照片上的女孩子，含情脉脉的微笑着，一头乌黑发亮的大波浪卷发披在肩上，长长的假睫毛，向上卷曲着，眉毛描的十分得体。淡淡的脂粉，涂抹的非常均匀，搽着玫瑰红的嘴唇像火焰一样热烈，极富挑战性的激情。

季贤看了一会后，就把照片帖在胸前，将视线移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绯红的晚霞，田野逐渐朦胧。一轮上弦月牙出现在东方的远山上，季贤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深情的说：“舒桐，等着我。”

“少爷吃饭了，太太吃饭了。”吴妈的喊声打断了季贤的思绪。

季贤把照片夹回到书页里放回书架上，才感觉到肚子真的饿了。他急忙走出书房，穿过客厅时，将头朝搂上望了望，看看母亲是否下楼来吃饭。

季贤没有看到母亲下搂，却看见了妹妹下楼，于是说：“淑贤，娘还在搂上吗？叫娘下来吃饭。”

“娘说不想吃，叫我们别等她，我们吃完饭以后，叫吴妈给她炖一碗银耳莲子羹。”淑贤向兔子一样从楼上蹦下来，边蹦边说。

季贤和妹妹吃饭的时候，齐伯就把家里的灯和大门外的两个大红灯笼点着了。朱家大院顿时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