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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老三和范全都在北郑?
乍听这话,霍士其和段四都是大喜过望。 段四兴奋地一跃而起,在地上来回走了好几圈,搓着手笑道:“好!他们在就好!事情总算有点眉目了!”霍士其抚着大腿,仰脸眯缝着眼睛不胜感慨地长舒一口气。
激动了半天,他们才想起来,这事似乎有点不对劲。他们都记得卫府的军报上再三提到,钱范二旅三月底从白澜河谷向西,就算李慎紧接着就下令退兵,按行军前后顺序,他们如今也不该在北郑吧?驻守如其寨和由梁川倒是更有可能。况且李慎封锁道路关隘,隔绝端燕之间的消息,心头必定有鬼,这种情势之下,明明知道钱老三他们和自己不是一路人,他怎么还会把这两个旅布置在自己身边呢?
霍士其心头焦灼,想仔细询问又不知道该从何处问起,臂酸腿麻心绪烦躁也理不清楚轻重缓急,就把眼睛望着段四。段四驻足沉吟一会,问道:“你是听说钱老三他们在北郑,还是和他们见过?”
“前四天我从屹县回来,就去见过姬正。”金喜说,“他在由梁川惊了马,摔断了两条肋骨,在北郑城里养伤。我去看罢他出来遇见了范全。钱老三也在北郑的事,就是姬正和我说的。不过我还没见到钱老三,就去马直了。”
既然话是姬正亲口说的,那钱老三确实是在北郑。至于李慎心头是怎么想的,不外乎想在留镇抢功时把这两个旅派上大用场,要不就是觉得把钱老三他们放在身边才能放心……至于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么一一嘿!这个人早已经疯痴迷障了,什么颠倒错乱的事做不出来?
霍士其禁不住曼声长叹道:“天不绝人啊!”
段四已经知道金喜和李慎不对路,可小心起见,他还是没把此行的目的合盘托出。他对金喜的为人可以说是很了解,算是循规蹈矩的谨慎人,但是胆子小,怕惹事,不然前年商成进草原时也不会只带钱老三而不带他了。另外,对金喜的人他也不大放心。所以他一笑说道:“大家都该歇过气了吧?赶紧上路,争取起更前到北郑。老金,知道范全他们驻在什么地方不?”
“知道。”金喜点了下头。
“那好。等到了北郑,咱们不进城,你带我们先去找到范全。”
了这么半天,金喜多多少少也就猜出了一些霍士其和段四这趟差使是办什么事。什么去屹县南关大库办事,什么急着回燕州,肯定都是哄鬼的话,找李慎的麻烦才是他们的真实来意!而且这回李慎多半是真有麻烦!嘿,说不定他们就是来撤李慎的差事的!
一想到李慎马上就要出祸事,金喜打心眼里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快意。他对李慎是憎恨透了,巴不得这个人马上倒大霉。你不是能搂钱么?你不是骄横跋扈么?你不是端州王么?活该你李慎有今天!扳着鞍子上马的时候他还在想,可惜来的是个提督府的副尉;要是来的是个朝廷派出的钦差大臣,那该有多好;最好钦差还奉圣旨当场把李慎一刀劈两片,那才能称他的心意!
他抿着嘴,一脸笑容地准备爬上马背,眼角一下就扫到了正被几个护卫架上马的霍士其。他立刻就发现还有一个机会。段四是副尉不假,可霍士其是谁?这是大将军的亲叔啊!他完全可以在霍士其面前编排一些是非,教李慎吃不了兜着走!他马上就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脸红。哼,李慎的是非还需要捏造?随便挑几件说出去,完全可以把这家伙赶回家养老!
他也过去帮了把手,把霍士其扶上马,同时暗暗拿定了主意:等见到姬正之后,找个机会就去告李慎的刁状!对,在去北郑的路上他就要先把李慎的罪状统统梳理一下有哪些事搬出来能把李慎一把告到底,让他再也别想翻过身!当然,这告状的事可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出面,他预备回到北郑再去找一些被李慎欺辱苦的人。他想,人多力量才大,告状的人越多,扳倒李慎的把握就越大。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即便扳不倒李慎,李慎也不能把火都撒他一个人身上一一罚不责众嘛……
他回到自己的马匹旁边,手再次搭在鞍桥上。就在他一只脚踩进马镫将起未起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一直以来都被他忽视的事情:霍士其怎么和段四在一起?他下意识地瞄了霍士其一眼。骑在马背上的霍士其形容憔悴委顿不堪,灰白的嘴唇毫无血色;他的脸颊已经瘦得抠搂进去,两个颧骨异常扎眼地支棱起来;脸色灰黯地就象刚刚被霜打过一样;两腮却泛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鲜艳的红潮……他又瞅了一眼段四。段四端坐在鞍子上,耷拉着眉眼,抿着嘴唇,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思虑着什么事。再看看周围默不作声的提督府护卫,想想霍士其他们来的方向……他的心头蓦地划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一草原上出大事了?大将军呢?难道说大将军折在草原上了?再或者,他们是来杀……
他一下就不敢想下去了!
他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得猛一哆嗦,手脚都不听使唤了,脚下一空,拽着缰绳就踢了个踉跄。
他的亲兵赶紧过来看他出没出什么事。
段四坐在马上,偏了脸垂视金喜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金,当心一点。这个时候,脚下一定要稳重。我可不想眼见着你出丑一一不然我在钱老三那里可是没办法交代。”说完,又没事人一样把头转回去。也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言辞举动,可马上马下十几个提督府护卫已经悄没声地围上来,把金喜几个人圈在中间。
也不知道是被自己的大胆臆测给惊住了,还是被段四隐含杀机的话给吓着了,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大颗大颗的冷汗就顺着金喜的额头鬓角流淌下来。他推开自己的亲兵,努力镇定着强笑道:“你说的是什么屁话?虽然我金喜没吃过羊肉,难道还没见过羊漫山跑么?”
“是么?”段四还是那付似喜非喜的假笑表情,眯缝起眼睛望着金喜,慢悠悠顿说道,“你见过当然是最好。不过哩,有些该说的话我还是得说。如今这情势,你可一定要想好了再踩下一步。踩错了,可就再也没法回头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金喜哪里还能不明白?他低下头,避开段四那两道直如黄蜂尾般凌厉的蛰人眼神,旋即又昂起头,鼓起勇气回望着段四,说:“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就说一桩事。范全的队伍是驻扎在北郑城外,旅指挥在什么地方我也知道,可那是军营,人多眼杂,咱们这样一大群人过去,肯定无法遮掩。我想,咱们还是直接进城找姬正,让他找个理由把钱老三和范全招聚到一处。你看怎么样?”
这个事情段四倒是真没考虑过。他思忖了一下,又把目光转向霍士其,见霍士其点头,便说道:“那好,咱们去找姬正。”
……一行人马赶到北郑时,天色已到起更时分。
今天的北郑,说是座县城,其实就是座大兵营。东元十八年春夏突竭茨人诈取如其寨寇边,在这里掳掠屠杀了几万人口,从那之后,北郑城就再没有恢复昔日的景象。去年春天,燕山卫署想朝这里安置部分因为战乱而被迫离开家乡的流民,然而,不管南边几个县的官吏如何劝说,也不管卫署为这些流民提供怎么样的优惠,可响应者寥寥;很多人情愿在他乡流落街头靠乞讨为生,也死活不愿意迁过来。直到现在,肯在县城里落籍的还没有二百户,不及东元十八年的十分之一……
霍士其以前就在南边的屹县做衙门书吏,一年中总要朝北郑走上一两回,前年去西马直看望商成,也走过这里,按理说,他对这里过去的种种光景都不陌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下看着城外不见人烟的村庄一个接着一个,大片大片的野草从一片土地蔓延到另外一块土地,他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
金喜在城门口验过官凭,就带着一大群“讨要粮饷的边兵”进了城。这种事大概经常发生,所以站岗值哨的卫军完全没有留意他们,带队的小校也没仔细打量这群衣甲褴褛的“边兵”。
城里街道上也是渺无人气。城里驻的兵不太多,多的是与军事有关的各个衙门有司,因此许多家户都还是四年前遭祸时的模样。很多房屋过了大火,烧得柱倒梁倾,残木碎瓦垒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就象一头头隐藏在黑暗中择人而噬的凶猛怪兽。到处都能看见塌倒的院墙,硬泥块摔得漫过街道,荒草爬得到处都是。就连偶尔看见的稀稀拉拉的几盏灯笼,也是半死不活地在夜风中摇晃;苍白的光晕就象是在给罹难的人们招魂。
霍士其神情麻木地随在队伍里,越走心里越是难受。再回想几年前这里的繁华热闹情形,他忍不住鼻子一酸,泪水一下就涌进眼眶里。
他急忙用手在脸上掩了一下。同时他也在心里嘲笑自己一句:怎的咧,都三十好几奔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象个少不更事的娃娃?这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个遭了兵祸的边城嘛。遭过兵祸的光景,他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可哭的?哪里遭了兵祸不一样呢?
虽然他一个劲地宽慰自己,可泪水还是禁不住地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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