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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完药,在医院门口,竟然碰到卫以宁。

她一眼看出胖子的不对劲:“怎么了小帅哥?离家出走被揍了?”

胖子正一手搭着我的肩膀慢慢走,闻言住了脚,笑嘻嘻道:“是啊,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卫以宁点点头:“难得的生活体验。”

她抬手看了看表:“走,请你们吃饭去,算是安慰伤员。”

什么安慰伤员,明明是想回请。这女人,果然是单惯了,一点人情不想欠。

三个人变成六个人是可以想见的。卫以宁叫来了她的儿子,还有晒女狂魔谢卓然及他的女儿。

结果两个小屁孩全程在问我们怎么离家出走,好不好玩。

胖子全程站着吃饭,回答小团子时也不敢弯腰,便屈膝和他说话:“不好玩,屁股都被打肿了,刚刚上药。”

小团子立刻给妈妈说:“妈妈,将来我离家出走你不能打我。”

卫以宁笑嘻嘻说好,又告诉他,离家出走不能打无准备之仗,想想要带什么?团子很认真在那里想,钱包、水、钥匙、电话手表、背包……口中念念有词,卫以宁不时从旁补充,大意是钱带太多需防坏人,怎么选择落脚点,切不可流落荒郊野外之类。

有这么教小孩子的吗?我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谢卓然悄悄附上来:“我表姐小时候也离家出走过。”

我眨了眨眼,表示很有兴趣。

谢卓然:“差点被人贩子拐了,然后遇到个警察哥哥,就是她后来的老公,我曾经的表姐夫。”

英雄救美?好一段佳话!

我转过头正要详细八一八,余光突然瞥见门口一双大脚。

好大一双脚,那鞋子,几乎可以当船划了。我顺着大脚看上去,长腿、宽肩、大脸、络腮胡。一身皮夹克,一个蛤蟆墨镜,看不清脸。

但有八个字可形容:人高马大、凶神恶煞。

“卫以宁,你这是要教坏我儿子吗?”男人靠在门边,懒洋洋道。

“当啷——”我手中半碗番茄牛尾汤顿时打翻在桌子上,滑腻腻的汤汁顺着桌布开始蜿蜒成河,滴滴答答滴在我裙子上,胖子赶紧拿了餐巾擦拭。

我还没回过神来——这这这,这恶贼是曾经英雄救美的警察哥哥?

卫以宁淡淡道:“要斗得过坏人,必须比坏人更坏。不是你说的?”

恶贼,不,警察皱起粗糙浓烈的眉:“我说过?”

卫以宁:“也许,是放屁放的?”

警察眉毛一跳,声调如秤杆高高扬起:“你欠收拾是不是?”

卫以宁淡淡道:“有本事你来?”

谢卓然赶紧摆手示意我们撤,一手抱了小丫头,一手要去扯小团子。不料小团子先一步下了椅子:“两位慢用”,昂首挺胸出去了。

我迷迷瞪瞪出来,就见小团子很贴心的带上雅间的门,还向服务员勾了勾手指,待服务员弯腰笑眯眯看着他,小团子表情严肃嘱咐一句:“不要打扰。”

虾米情况?

室内,乒乒乓乓桌椅翻倒,稀里哗啦杯盘碎跌的声音传出来。

胖子扯了我,蹒跚离开。

这种恶贼,怪不得卫医生要跟他离!

出了门,我气呼呼道:“报警,打110!”

胖子朝街对面努了努嘴:“报什么警?警察局就他家开的!”

我朝街对面望去,几辆黑白分明的110的警车停在那里,十来个警察拿着对讲机,正朝我们走来,眨眼间与我们擦肩而过,动作迅疾地在餐厅门口布起了警戒线。

一大群路人迅速围过来,眨眼将我们包围得严严实实。有的还掏出了手机,将摄像头对准餐厅门口,一脸兴奋紧张。

准是发生什么案子了,搞不懂这些人,有什么好兴奋的?看热闹不嫌事儿多!

胖子扯着我,从人群中费力挤出来。

刚出圈儿,就听身后的警察齐刷刷叫了声:“头儿!”

我一回头,隔着那么多人还是看见恶贼,不,小团子他爹如铁塔高高矗立,嘴角带了丝血痕。

厉以宁这么快就把他给收拾了?

那厮面上似乎有些缓和,还隐约有点笑意:“二号方案。”

警察闻言,立刻哗啦啦跑进去一半,另一半四散守住门口、消防梯之类。

一会儿功夫,谢卓然出来了,门口警察们纷纷点头哈腰叫“嫂子”,给她排开一条路来。

我细细打量她,见她面色平静如常,头发一丝不乱,冲我们点头淡淡道:“下次再聚,走了。”

两人谁打赢了?我一直琢磨到下午体育课也没明白过来,反而疑窦丛生。

本想和胖子讨论讨论,可惜他不能动弹待在教室,只好和方元贞在操场边的树底下坐着乘凉,一边看着男生们打篮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方元贞,你这次交换怎么样啊?”

“就那样,学校不怎么好。”方元贞皱皱眉:“小,偏,全校就我一个中国学生。所到之处无不被人瞩目的感觉,不太好。”

“哟?你这么厉害???”

方元贞撇撇嘴:“倒不全是,主要是我寄宿的家庭太挺厉害,校长家。”

有点意思,我捂着嘴巴笑起来:“你爸爸拿钱开的道?”

他摇头:“没有。是校长争取的,他想让他两个小孩学中文。哎,这位校长才是厉害人物,大儿子是物理学家,在华为工作呢。校长讲起他来非常自豪。”

英国物理学家以在华为工作为荣?华为一个造手机的?我对这信息有点消化不良。

但随即想到方元贞的理想——当物理学家。

假如有一天,方氏集团的小儿子,撇开自家酒店、旅游行业的庞大家业,跑去华为搞物理……

呃,我对这画面欠想象。

方元贞讲起寄宿的这家人来滔滔不绝,一边打开手机给我扒拉照片:那家人的食物怎么大块头,面包怎么难吃。两只狗狗怎么可爱,校长家的农场多么大,附近河里的鱼怎么多,最后是那位物理学家怎么不修边幅头发蓬乱,神经兮兮交流费劲:“回国后我爸爸还带我去专门去拜访他了,让我好好跟人家学习,哎,痛苦。”

我很好奇,这两人用中文还是英文讲话。

结果是中文、英文间杂。那位物理学家虽然在中国工作,然而工作语言并不是纯中文,大半用英语。他又宅,来中国几年了,也只能日常简单口语,搞得方元贞还要配合他讲英文。

“你现在英文更流利了吧?

方元贞随意点点头:“还好,开始有点听不懂。口音问题,后来就适应了。”

这家伙从小双语教学,外籍家庭教师几乎是陪着长大,标准美语,这次交换去的英国,得有个适应过程呢。

不过论起语言,他不算最牛的。那个学霸朗润,虽然去听区块链讲座没听懂,但我们都知道,这种讲座专业词汇太多,普通外国人也未必听得明白。并且,朗润真正擅长的是法语,非常地道。据说他母上大人是法语同声传译出身,朗润从小听法语童话和儿歌长大的。

应至诚曾经感叹,这样培养的孩子厉害之处还不在于语言,而是从小接受两种以上文化思维浇灌。

“方元贞,你好厉害噢!”朗润那种学霸隔我太远,还是方元贞,又厉害又能亲近,我真是打心眼佩服他。

方元贞娃娃脸上一双眼睛笑得月牙似眯起:“潇潇,你也可以啊。”

我?我摇摇头:“我心无大志。”

方元贞点点头:“唔,你的志气,有点配不上你的智商。”

说得我好像智商老高似的。

他凑过来,五官微微拧住:“老实说潇潇,你真没想过长大干什么?”

“那么遥远的事情,想它做什么。”我撇撇嘴,反正没想过当科学家、艺术家、企业家……

班上大半女生从小舞蹈、大提琴、芭蕾、绘画等培养起来的,想开画廊啦、当舞蹈家啦、当什么乐团首席的为数不少。

我呢,学过两笔画,弹过一年半载古筝,也学过两年舞蹈,没多久便觉得没意思。爸妈也不强求。我想学便给我找好老师,我不想学他们二话不说客客气气请老师出门,从没跟我说过什么不能半途而废之类的废话。

至于将来,应至诚的意见就那么一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就不干,没想好就先玩着。”

他好像从来没对我寄予厚望,现在想想,这也是他能够轻易说出不要我的原因吧。一触碰到这里,我立刻转移思绪,去看方元贞。

方元贞家和我差不多,方元贞爸爸也说过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之类的话。

不过方元贞志气高远,想做物理学家,方爸爸自然双手双脚表示赞成,觉得儿子搞研究很不错。

方元贞碰碰我胳膊,讨好似的:“潇潇,你现在想想看?”

我想干什么呢?

整整齐齐的大棚和果园又出现在我眼前,小型直升机呜呜飞着喷洒农药。从上面看大地,一定比在山上看更美。

我拍了拍巴掌,从宽大的观景阶梯跳下来:“我想种菜!还有,帮人种菜。”

方元贞张口结舌,好久才言不由衷赞了一句:“思路清奇,理想远大。”

我按住他的肩膀:“小伙子,这年头的种菜,不一样,嗯,大不一样。”

如果说我从前从未想过接手爸爸的事业,那么,这一刻,这颗种子正式种下。

与继承、争夺、算计没有半毛关系。因为,我真的有点喜欢。

我和方元贞说了声,一路急急奔跑着回到教室去找胖子,胖子正将凳子倒在课桌上增加高度,站在那里咬着笔头想卷子上的大题。

我喊了他一声,喘匀气息,告诉他我的“重大历史性决定。”

他口唇微张,半天才抓了抓后脑勺:“潇潇,你居然,居然真喜欢这个?”

我用力点头:“很美是不是?”

胖子摇头叹气:“你在卢浮宫都没看出艺术之美,竟然,竟然觉得这个很美……”

胖子瞧我一眼,复又嬉皮笑脸:“潇潇,你一个千金大小姐搞搞艺术学学人文多好,搞什么农业?又是三分钟热度吧?”

我抬脚就要踢他,想起他刚挨了打,又忍住,一脚撑在半空,金鸡独立又独立不稳,歪了两歪,没趣地收回。

胖子感慨:“我爸常常说你爸,山沟里的娃好容易来到上海读了个名校博士,非要苦哈哈做什么农业灌溉,到头来反而是成全了我爸这种不学无术的……”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他姓何的!

我握紧拳头:“农业有什么不好?!”

他看了我一眼,又叹气一口:“看来,你还真是你爸爸的女儿。”

是吗?我歪了歪头。

胖子挪了两步凑过来,伸手圈住我肩膀,嬉皮笑脸:“好好好!潇潇我支持你!”

为表诚意,他立马打开手机上一个APP,给我看:“喏,咱们老爸公司的,你先看看。”

我点开,扒拉,放大。

嗯,基本不说人话。

勉强能望文生义的几个词是:城市消防解决方案、扬尘监控解决方案、生态市场、智能节水灌溉系统……胖子上次说的大有钱景的喷雾造景,上面压根没有。

“潇潇,你也一定知道,这个很烧钱吧?”

“烧钱?你不是说,应至诚他挺挣钱吗?”

“不烧钱怎么挣钱?”胖子白了我一眼:“你知道你老爹光解决管道的物理堵塞、化学堵塞和生物堵塞,烧了多少钱,做了多少试验吗?”

我老老实实道:“不知道。”

胖子刷刷写了几行字给我,嗯,老实说,那上面的实验室和研究所我一个没听说过。但冠在实验室前头的几个大学名字我还是晓得的。

胖子揶揄撇嘴:“现在,你知道要做什么了吧?”

我垂下脑袋,绞了绞手指,声音低了下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换了我爷爷,准要说:“不就是浇个粪……”

然而,我不是他。

我是应至诚的女儿。我老爹,好歹是个电气自动化博士。

胖子揉揉我头发,一幅孺子可教的慈爱模样:“我们潇潇多聪明,她知道,这年头帮人种地都要文化啊……”

嗯,这种最最最基本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胖子最后总结:“如果立志搞农业,就不能像你爸那样白手起家,太费时间了。最好继承家业,做个皇太女,事业短平快,家庭也顺溜。等你成皇太女,你妈妈的位置当然也就保住了!潇潇,你明白吗?”

我点头表示受教。

第二节,物理课,我听得无比认真,认真得方元贞频频侧目,几次张口欲语。

我竖起指头在唇边:“别影响我实现理想。”

方元贞呐呐道:“呃,我是想说,不懂可以问我。”

呃,别的科目不知道,物理领域是得请教他,这变态家伙都自学量子物理了。

方元贞好为人师的愿望很快得到满足。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推荐点好玩好看的物理书给我呗?”

他摸出kendle,将他的书单点给我看。

《时间的形状》、《量子物理史话》、《从一到无穷大》、《见微知著》、《七堂极简物理课》、《费曼物理讲义》、《万物简史》、《这是物理学的最强科普》……

这个变态,光物理的书单下面就是30多本!

得承认,虽然大多数没听过,但有几本书的作者还是大名鼎鼎的。《自然哲学之数学原理》、《光学》——牛顿,《狭义与广义相对论浅说》——爱因斯坦、《居里夫人文选》——玛丽.居里……

我看看他,看看书,又看看他。

看爱因斯坦,好吧我还能理解。牛顿这种作古快三百年,理论早就学过的科学家,看他的著作做什么?

他耸耸肩膀:“可以帮助你了解科学家的思维方式。”

我吸了一口气,拍拍他肩膀,无比真诚道:“老兄,将来得诺贝尔奖的时候,别忘了老同学我。”

他嘴角缓缓上扬,就像扇子打开扇面一样露出微笑:“当然。”

我拿出手机,付费,把这些电子书都买了。

放学后又让张叔接我去书店,买了纸质书,当然,还有化学和数学的。

回家时,张叔两手拎着书,好像有点吃力。

我手上拿了一本,一边看一边进到房间,头也没抬。

只听得张叔和妈妈疑惑道:“小公主今天好像转了性子?”

妈妈低低笑了一声:“她啊,学什么都三分钟热度。”

我不想三分钟热度,但这事,谁说得着呢?正热度的时候,谁都觉得会天长地久。

就像应至诚和妈妈恋爱、新婚。

我只知道,要想超过三分钟,我得觉得这事儿很有意思。

方元贞推荐的书都有趣,我以一天一本的速度看着,三天后、七天后,摸了摸心脏,嗯,热度仍在。

我和爸妈宣布我的第一个决定:“爸爸,我和胖子商量了,我们不出国留学。”

想搞农业的我,这些天已经对恶补了很多农业知识和国内农业现状。

北美农业再发达,但与国内情况差别太多,以我粗浅的认知,恐怕国内农业还得走“中国特色”。

应至诚闻言有些踌躇:“潇潇,爸爸希望你能多见些世面,有更广阔的人生。爸爸并不在乎你的学历文凭,你不要有压力……”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有压力了?我无奈地想。

“爸——”我拉长声音,拿出和胖子商量好的应对之策:“你不知道,胖子降级前的两个同学如今在国外念高中,听说已经在飞那什么叶子了。”

应至诚变了脸色:“你说的是崔介甫的儿子?”

我点点头:“他爸妈还不知道呢。”

不是每个父母,都清楚知道儿女的360度角。

譬如应至诚和妈妈,永远都想不到我曾经试图自杀。

这个理由太强大,胖子单这一句就说服了他爸,应至诚也没有例外,立刻改变了主意。“好吧,那就等大学再出去。”

妈妈皱了皱眉:“潇潇,其实你不用担心害怕。咱们和崔家不一样,妈妈会陪你读书,不会让你接触那些坏东西的。”

我握了握她的手,看了一眼爸爸:“我已经决定了。而且你们这样,我也不放心。”

妈妈张口就要说什么,爸爸止住她:“宁宁,算了,不能让潇潇来帮我们弥补未能留学的遗憾。她自己的路,还是让她自己走吧。”

他垂下眼皮:“这孩子,现在……”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妈妈一贯保持着爸爸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态度,两人对视一眼,不再讨论我的学业,转而说起那边买好的房子怎么处置起来,最后结论是尽快卖掉,买入什么什么股票。

嗯,作为家庭妇女,理财是妈妈的日常工作之一。理财好与坏,关系着几百上千万呢。

我对这个从来不上心,起身正要回房间,猛然想起胖子说过实验烧钱的话,又坐回沙发,拄着下巴认真听。

爸妈看了我两眼,彼此对望一下,温和道:“潇潇,怎么啦?”

我眨了眨眼:“没什么,就是觉得家里经济方面的事我也应该知道。”

他俩又对望一眼,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我看着他俩,觉得不对劲:他俩是不是在计划着财产分割?应至诚还想着要离婚呢?

我忽地站起来,怒道:“应至诚,我都要中考了,你能不能老实些!这次考试对我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

应至诚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

之后,他果然老实多了。

接下来一个多月,不晓得是我书房劝导起了作用,还是看我一心上进不好拖后腿,他们再也没有提什么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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