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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明循声望去,见黑涛之中翻滚着无数的鬼头鬼身、断肢残腿,也偶有几颗眼珠、数段肠肚,洄还飘浮于水面。滕明只觉头皮发麻,正想着如何安慰殷小丽,殷小丽却弯腰兜肚连肠大吐起来。李世如、李正东也见了河中恐怖惨状,吓得身若筛糠,寻思着鬼官是否带他们去投入这汹湧的黑河之中。
转过一道河湾,雾色渐渐变淡,道路也宽阔平坦起来,一座三层石桥凌空架设于黑河之上。桥为石头材质,颜色惨白,垂直分为上中下三层,桥面宽窄不一。上层因为太高,看不见桥面情形,但最为宽阔,约有几十米宽;中层高出河面约丈余,桥面宽不足十米,上面正过着摩肩接踵的鬼魂队伍,鬼魂们一边往前走,一边看着下面翻滚的黑涛,发出惊骇之声;下层几乎贴着河面,桥面又最窄,大约只有一米,上面也行走着鬼魂队伍,全都狂呼乱叫、战战兢兢,因为如山的黑涛不时冲击桥面,将行走的鬼魂打落水中,水里游动着成千上万只铜狗铁蛇、金鳄银蟒,只要有鬼落水,便辐辏而至,争相撕咬扯食,血污满河,惨嚎连天。即便没有落水,狗蛇鳄蟒亦会借助浪头飞跃而起,将桥上之鬼叼入水中,桥面低矮狭窄,无处可避,又因积水湿滑,行走艰难,在下层桥面行走之鬼,几无逃脱落水被撕咬之可能。
四鬼看得目瞪口呆,吓得肝胆俱裂,竟不敢举步,押送的鬼吏和胥役对河中惨壮视若无睹,面色不变,只催四鬼加快前行。
李世如颤声道:“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
滕明扶着面色惨白的殷小丽,高声对鬼吏道:“包王已免我们阴世阳间一切罪恶,为什么还要让我们过这个该死的奈河桥?”
鬼吏嗤笑道:“正因为免去你们罪恶,才带你们走这条近道,别他妈不知好歹,再敢乱出言语,当心扔你们下河!”
二鬼便不敢再言,来到桥头,才知鬼吏所言不虚,与桥头相连的大道才是来此桥的正途,上面鬼挨着鬼,挤得水泄不通,又一步一挪,或半天不挪,行进得非常缓慢,而他们却是沿河而来,直接便走上了桥头,免去了陷在队伍里往前缓挨慢挪的焦躁之苦。
桥前也有一个广场,有三坡石梯与桥面相连,鬼魂在广场被分成三拨,分从不同石梯上桥。
中间的石梯最为宽广陡峭,直上最顶端桥面,阶梯起处有一道石坊,横书:行善积福,两边是一幅楹联,上联:行善到此不受累,下联:积福前来轻过河。阶梯虽阔,鬼魂却不多,稀稀拉拉,不挤不喧,很是轻松易行。
左边石梯略有弯曲,避过中间石梯,往后接入中层桥面,起处也有一道石坊,横书:善心如墙,上联:善念一缕能拒恶,下联:恶行半分无始终。上这道阶梯的鬼魂最多,拥挤推攘,秩序全无,前行受阻,后退无路,只被鬼流滚滚,裹挟向前,停脚不住,歇息不得。
右边石梯往下直趋河边,与下层桥面相连,黑色氤氲,水涛声震,惨叫声闻,望之却步,起处也有一道石坊,横书:恶途在斯,上联:金银铜铁争吞噬,下联:水波涛浪一墨黑。被分到这道阶梯的鬼魂也不多,却因前路太过艰险恐怖,鬼魂不愿前行,挤在一团你推我让,都欲让别鬼上前,自身退后,幸有鬼卒持枪握棍在后驱赶,挤在一团的鬼不得不撑胆向前;有怎么打也不愿下阶梯过桥的鬼,鬼卒索性一阵乱棍打翻落水,被铜狗铁蛇、金鳄银蟒撕扯而去。对于落水之鬼,下游有栅栏拦住,残肢断骸打捞起来,复身押转,再上桥面,遭二茬罪,受两回苦。
李正东对鬼吏道:“我们已被免去一切罪恶,应该从最上层过桥。”不待鬼吏回答,迈步就往中间阶梯奔去,尚未奔出几步,被押解的鬼役追上,举棍乱打,只得抱头窜回。
鬼吏骂道:“就凭你这熊样儿,也想从上层过桥,不将你打入下层就他妈算你幸运!”命鬼役将李正东、李世如、滕明、殷小丽四鬼赶入左侧阶梯,强行塞进早已挤得水泄不通的队伍,又各乱打了几棍,喝命只管向前,休得回头。
鬼队伍对插队的四鬼十分不满,前后之鬼都推搡辱骂他们,滕明、殷小丽哪受得了,稍一回嘴,众鬼便伸拳踢腿,照着四鬼胡乱殴打,队伍发生小小骚动。看押鬼卒冲上来,横枪摆棍,照着众鬼猛击,好半天队伍才稳定下来,在鬼卒喝斥声中继续向前。
四鬼被众鬼打得头破血流,也无处伸冤,挤到桥中间,身边的鬼又故意将他们往桥边上挤,似乎不将他们挤下桥去,众鬼因刚才挨打而积聚在胸的怨气便难以平复。四鬼自然难敌众鬼,力量悬殊,处境艰难,眼看着被一齐挤到桥栏边,只要众鬼再一用力,四鬼便将坠入黑涛,而桥下铜狗铁蛇、金鳄银蟒已借波踊跃,张口以待。
四鬼心胆俱寒,不觉手挽着手,希望掉下水后能相互有个拉扯,不至于被波涛冲散。围在身边的鬼魂都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满满的恶意弥布桥上,比下面的黑涛还让四鬼惊心。
在此千均一发之际,河对面桥头一个鬼影飞身跃起,手里扬着一把宝剑,踩着桥栏杆飞奔而至,照着围住四鬼的众鬼一通猛砍,砍落手、头无数,掉落桥下,惊得众鬼纷纷退后,给四鬼空出一大片地来,退后之时,又挤下无数鬼魂落水,被金银铜铁衔去、黑涛恶浪吞没。
那鬼仗剑站于桥栏之上,犹如天神降临,不待他说话,众鬼纷纷给四鬼让出一条路来,因动作幅度太大,又挤落下无数鬼魂。四鬼来不及向“天神”致谢,赶紧趁着有路,一气狂奔,终于奔过桥面,站立桥头,回首望着桥下黑气翻涌的黑河,感到猛烈跳动的心脏终于安落胸腔,而后脊背却仍感凉风阵阵,犹自后怕不已。
救他们的鬼也已回到桥头,只不过未走桥面,仍是从桥栏杆上奔跃而回,身穿金甲,外罩紫袍,装束跟王府侍卫有些相似,却又显得富贵尊崇得多,到底是侍卫,还是比侍卫地位要高,四鬼也说不上来,看了两眼,不敢再看,赶紧跪下磕头,惊魂甫定地向他致谢。
那鬼哈哈大笑,将他们一一扶起,李世如仔细一看,大喜道:“你不是雄儿少爷吗?”其余三鬼闻言,忙凝目细看,可不正是禇雄儿!不觉又惊又喜,拉着他又哭又笑,不忍撒手。
此鬼正是禇雄儿,跟李正坤一道入了阴冥之藉,住在包王府中,觉得侍卫盔甲威风,出门总喜欢顶盔贯甲,仗剑而行,自觉威仪有谱,满心惬意,钟花心疼,又怕他被误为侍卫,亲自绣了一袭紫色战袍,让他披上,禇雄儿更加兴奋,凡跟李正坤外出,必穿盔甲,身披战袍,紧紧跟随,犹如贴身侍卫。
李正坤早已打听清楚,李世如、李正东、滕明、殷小丽四鬼今日过奈何桥,早早地便带着禇雄儿来到奈何桥头,要跟他们做最后的告别,久不见到,便命禇雄儿去桥头盯着,正逢众鬼欲将四鬼挤下桥去,禇雄儿便跃上栏杆,飞身相救。桥这头看守的侍卫鬼卒都知他是五殿和钟郡主府的鬼,又是少年心性,率真无邪,对他砍鬼的行为丝毫不加阻拦,任由为之。
听说李正坤也来了,四鬼忙让禇雄儿快快带去相见。
过了奈何桥,方能见第十阎王殿真容,只见一座巍峨的宫殿矗立在眼前,扁额上书四个大字:转轮王府。从奈何桥过来的鬼魂,依据所过桥面不同,被桥头鬼卒押往不同的地方集结。李世如等四鬼因李正坤已打点到位,才能被禇雄儿从桥头带走。
禇雄儿带着四鬼来到王府旁边一座房前,这是十王府的一处值房,十王府管家受五王府管家毕胜所托,暂借于李正坤,李正坤还从郡主府带来一桌丰盛筵席,摆在屋内。
进入院内,李正坤迎住四鬼,四鬼围在他边,大家相顾无言,唯默然太息。良久,李世如道:“正坤,这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不是这辈子,而是永别!你们进入轮回之后,忘却前世,循环往复,形变神忘,我们就算能再次相见,却也相互不识……”
李正坤尚未说完,殷小丽就嘤嘤而泣,滕明抚拍着她的肩道:“别难过,如果有缘,我们来世还能做夫妻。对吧,正坤?”
李正坤知道他是想宽殷小丽的心,但并不想欺骗他们:“人世间夫妻、父子、兄弟姐妹等关系,从轮回之中来看,都不过是偶然相遇,绝难有再世重逢,所谓来世有缘之说,不过牵强附会,或者安慰人心而已。我们应该看重的是,珍惜当下,把握现在!”
滕明瞠目道:“你一点不会安慰人!”
李正坤道:“师兄,你那不叫安慰人,是糊弄人,只有弄明白自身处境,才不致行空踏错,浪费机会。如今你和小丽即将要各奔东西,你们已被赦免罪过,进入轮回仍会投胎做人,不会坠入他道,只是富贵贫穷、高低远近,便不得而知了。世界如此之大,两个人就象投入大海的两粒细沙,要想相遇,恐比登天还难,不如抓住当下所剩不多之时日,好好地饮酒话别,不比虚妄的许诺要重要而有意义得多吗?”
滕明和殷小丽神情错愕,细想李正坤说得很道理,竟四目相对,执手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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