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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老太爷和穆祁麟又陷入了沉默。
穆歆也不出言催促,她来到大周的时间不长,却在机缘巧合下,接触到了许多不同的人。
现如今,她已经很能充分理解何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最开始穆歆不懂,琅琊郡王董昌坐拥三十万赤风军,为何能忍下洪熙帝只为警告自己的儿子,就毒杀丹阳郡主。
换了穆歆是董烨钧,洪熙帝敢杀她妹妹,她就杀了他儿子,再回到北疆自立门户,迟早有一天攻破皇宫报仇。
穆老太爷当时并未正面回答,而是让穆歆不要局限于自己,去多看多想。
后来通过与暗夜军朝夕相处,穆歆很敬佩他们忠心不二,可以隐在暗处守护大周王朝百年。
另一方面,穆歆也看到了“皇权至上”不只体现在律法上,而是渗透于所有人的思维方式中。
盛雪、沈随等人,纵然唯萧家家主马首是瞻,也坚定地拒绝成为朝廷鹰犬,但大前提是,武安侯必须是“忠臣良将”。
在大周,不管是文臣武将,还是书生士兵,从小接受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思想长大,对天子有着天然的忠诚和畏惧。
所以历史上有无数因为功高震主不得善终的重臣,却极少有成功推翻帝王的封疆大吏。
因为百姓的容忍度很高,服从性很强。只要还能活下去,不管多么艰辛,都不会生出任何大逆不道的想法。
穆歆对皇权不当一回事,却不会用自己的目光去看待在这个世界努力生存的人。
更何况在她熟悉的末世,完全失去秩序的那些年,普通人才是真正生活在无边地狱中。
不过幸运的是,穆歆生在传承数百年的博陵穆氏。
在天下大义之上,是穆氏自己的族规,以血缘为纽带,将所有人牢牢团结在一起。
穆氏开门立户的老祖宗生于乱世,给穆氏子弟的家训中,有“信、德、孝、悌、让”,唯独没有“忠”。
不忠,反而是穆氏能够经历几朝乱世,最终成为天下皆知的五姓之一的基石。
或许有时候会显得冷漠自私,但比起为昏聩之主肝脑涂地,穆氏族人更在意家族的兴亡。
毕竟天下可以姓褚也可以姓李,但穆氏子弟,永远姓穆。
所以穆歆才敢于将内心所想向穆老太爷和盘托出,而不必担心被罚跪祠堂。
她有信心,祖父会在考虑天下百姓之余,做出更符合自家人利益的决策。穆老太爷身子硬朗,心胸开阔,有穆歆在,绝不可能让祖父出意外。
果不其然,穆老太爷沉吟片刻,默认了穆歆的说法:“顾相深谋远虑,应该早就与顾莫卿商议过新麦种一事。”
纵使顾莫卿再受重视,若无顾相支持,也不会轻易让顾氏站队。
这些天穆老太爷忙着整理多年游历积累下的手札,频频婉拒几十年的老友邀约,也是时候出门转转了。
“江南道、淮南道,大部分肥沃的土地都掌握在世家手中,有你父亲在,以利诱之即可。”
穆祁麟相信祖父和妹妹,只考虑随之会产生的问题:“妹妹,双赢的标准由谁来定?”
“人心易变,唯一不变的唯有贪婪。”
因利而和,总是在初期甜如蜜,中期暗潮涌动,后期分崩离析。
世家大族可以成为穆歆提防洪熙帝的盟友,也随时可能反戈相向,成为杀向穆氏的一把刀。
穆歆眉眼舒展:“有太子殿下呢。他褚家的天下,总不能都让我们出力。”
“妹妹,你,”穆祁麟没想到这个答案,踌躇半晌挤出一句,“最是无情帝王家。”
穆歆笑而不语,颔首认可。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穆祁麟再接再厉,他对太子殿下没什么意见,只是不想妹妹陷入深宫中。
穆氏不与皇室结亲,除了考虑家族传承外,也有对穆氏女的疼惜。
在今年之前,穆祁麟想的是替穆歆找一个门当户对温厚老实的世家子弟,然后由自己建功立业,庇佑妹妹一生平安喜乐。
但谁都没想到,自从穆歆在青云观见证莲花盛开的祥瑞后,就如脱缰的野马,不断刷新众人对世家少女的认知。
事到如今,穆歆已经贵为郡主,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光芒,足以让绝大多数男子黯然失色。
穆祁麟不确定,太子殿下现在被穆歆吸引,未来登基后,是否还能容忍如此与众不同的皇后。
他虽未亲身经历过,却能从祖父和父亲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沈皇后与洪熙帝的往事。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穆祁麟实在不放心褚家人,更不敢相信帝王之爱。
穆老太爷今晚第一次,对穆祁麟露出欣慰的笑容:“歆儿,你哥哥考虑得很没错。如今太子势力单薄,肯定会做出许多让步。”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你可能想象不到,圣上当年也曾礼贤下士,三顾沈府。”
“陛下给北征的赤风军饯行时,还曾亲自为董大将军牵马。”穆祁麟再接再厉,“哥哥不想干预你的决定,只是有些担心。”
穆歆的确不喜欢别人质疑自己的决定,不过她能区分出是控制还是关心。偶尔体验一下被当做天真单纯的小女孩照顾,感觉不算差。
“祖父,哥哥,这个问题不急。”穆歆知道一时半会无法说服二人,她与褚承泽之间发生过的事太多,很难一一解释。
“如今为情所困的,另有其人。”
穆祁麟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不再多言。同时暗下决心,他要抓紧妹妹及笄前的时间,潜移默化让她看清楚天家人的无情善变。
“歆儿,你确定那个裴松青是故意为之?”穆老太爷也将太子之事按下不表,继续王八闹海之前的话题。
穆歆语气笃定:“我清晰地听到他说出行云琴三个字,就在众人几乎被盛大公子说服的关键时刻。”
“若非湖面无风起波澜,很难善了。”
“众人散去后,我派人跟踪裴松青,发现他谨慎地避开大道,最后回到的住处是嘉会坊的一处二进宅子。”
穆祁麟对京中很熟悉,立刻领会:“嘉会坊是朝堂文臣新贵的聚集地,价格不菲,一名沦落莳花馆的琴师,不可能住得起。”
“顾氏门风清贵,只凭只言片语,不足以让顾家老头将嫡长孙下嫁。”穆老太爷则多想了一层。
“你方才说,三皇子殿下也出现在清元湖?”
“没错,所以这个计划,最直接的受益者不是裴松青,”穆歆眼神微冷,“而是与顾氏有了嫌隙的三皇子。”
“盛大公子跳出来认领古琴,估计刺激到了裴松青。”
褚承安当时躲在船舱中,与裴松青和盛大公子所在的画舫相隔甚远,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最后一句话。
唯一能确定的是,褚承安以床榻安天下的计划,再次失败。
穆歆还特意向褚承泽借了北夜,趁夜色正浓,去三皇子府转一圈。看看这位昔日备受追捧的儒雅皇子,在做什么排解愤懑。
褚承安筹划数日,银子和精力都花了不少。结果,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还要一身酸臭味地应付顾莫卿。
粗略清洗一番后,回到府中,褚承安看到罗予微毫不关心的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罗予微,你是打算一直这么下去吗?”褚承安自认已经给足了罗绍面子,除了他,没有男人会容忍自己的妻子这般放肆。
罗予微眼神平静,语气恭敬:“殿下对妾身有何不满之处?”
“请务必直言不讳,妾身必定改正。”
“都下去,本皇子有话要与皇子妃单独说。”褚承安紧盯着罗予微片刻,冷笑着一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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