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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国难虽知台湾粮价上涨,万料不到居然疯涨到如此离谱地步,心里暗吃一惊,脱口问道:“不是有粮食进口么,怎会涨得如此厉害。”
刘伯摇头道:“老汉也不晓得乍回事。听崇明粮铺张掌柜讲,粮船在海上被红毛鬼截住运不进来,因此岛内粮食短缺,价钱涨得飞上天空。”
想到粮价疯涨生计艰难,刘伯不由自主叹口长气,沟壑纵横的老脸布满愁苦神色。
台湾是东南沿海第一大岛,面积相当于三分之一福建,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养活数十万军民原无问题。
只是中央山脉横贯南北,沟壑纵横交通不便,郑成功只是占据台南沿海沃野屯垦开荒,绝大多数深山老林属于土蕃地盘,加上耕作技术原始落后,粮食产出不敷供应军民食用。
每年粮食丰收季节,明郑都要派遣粮船前往安南、暹罗、日本等稻米产地进口大批米面,维持供需平衡。
徐国难岳父俞洪德任职户官度支从事,日常往来偶尔谈起米粮供应,道台湾人口三十多万每日消耗粮食无数,粮仓储粮至少要足够食用一年,方能避免出现粮食危机。
听说粮道被截徐国难心里吃惊,略一思忖明白必是荷兰舰队有意封锁,目的在于制造粮食危机,要让台湾不战自乱。
刘国轩驻军澎湖,操演水师终日练兵备战,开炮得罪海龙王自是无稽之谈。
只是无风不起浪,流言背后必有满洲潜伏间谍影子,市井小民天性喜欢以讹传讹,任由流言肆意传播必定引发恐慌购粮,推动粮价飞速上涨。
徐国难虽不管理民生事务,却也晓得民以食为天,倘若粮食短缺必定引发民乱,鞑子如果趁机进攻台湾前途堪忧,心中忧虑暗思破解对策,平常喜爱的荞麦老鼠索然无味。
草草吃了几口,付过铜钿快步走出小吃夜市。
刘伯赶忙过来收拾,见碗里热气腾腾,七八只荞麦老鼠在汤水里起伏翻滚,实在舍不得浪费,暗地向周围张了张,见无人留意便拿起筷子,挟了只荞麦老鼠放进嘴里。
刚咬上一口,身后忽有声音笑道:“刘老弟,荞麦老鼠吃不够么,嚼得如此香甜。”
刘伯吓了一跳,老脸涨得通红,忙把碗筷推到一边,转头望去,见一名宽衣大袖,文质彬彬的儒雅老者含笑立在摊前,认出是察言司都事卢泽。
又惊又喜,赶忙放下碗筷作揖道:“卢大人,又特地来照顾老汉生意,快请坐下,老汉这就给您老下锅。”
快步走到铁锅前,往灶里添了数根干柴,把米筛里捏好的荞麦老鼠全都倒进沸水。
满面笑容道:“卢大人,老汉给您老拜个晚年,祝卢大人升官发财福寿延年。”
说着弯腰鞠了一躬,沟壑纵横的老脸溢满欢笑。
卢泽在松木桌旁坐下,微微拱手还礼,呵呵笑道:“刘老弟用不着如此客气,你我都是东阳侬,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夫也祝刘老弟生意兴隆财源广进,台湾百姓幸福安康吉祥如意!”
眼望荞麦老鼠,故意装出馋涎欲滴的表情,“过年歇市,老夫好些天没吃到米筛爬,嘴巴痒得难受。”
抬眼扫视冷冷清清的小吃摊和愁眉苦脸的摊主,微蹙眉头若有所思。
刘伯见卢泽贵为四品都事,对自己这下九流老乡居然如此客气,心里着实感动,盛荞麦老鼠时香油特意比平常多滴了几滴。
徐国难快步走出小吃夜市,沿街道向前走了一小段路,拐角处现出青砖四合院,门前空地植着七八株香桂,虽然没到开花季节,但台湾地气暖和,枝头已缀满碧绿枝叶,郁郁葱葱生机盎然。
青石台阶后面黑漆木门高高悬挂徐字灯笼,明晃晃烛光照在门框贴着的春联一团喜气,青石地面铺满燃放鞭炮形成的红纸碎渣。
徐国难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道,胸中溢满回家的温馨轻松感觉,抬腿大步迈上青石台阶。
推开虚掩木门正要踏步进去,耳边风声陡起,一柄明晃晃的利剑从门侧快如闪电斜刺过来。
徐国难头也不回,脚步突地加快几分,利剑登时刺了个空。刺客一不作二不休,利剑倏地回转,迅捷无伦拦腰扫向徐国难。
徐国难微叹口气,右手轻抬,倭滚刀已然出鞘,当的一声把利剑荡了出去,轻喝道:“淑媛,老躲在门后搞突然袭击,有啥子意思。”
门侧咯咯一阵银铃娇笑,一名穿碎花紫布衫,脑后红璎珞扎着黑亮长辫,肌肤白嫩得可以掐出水的娇俏大姑娘手执明晃晃的利剑,笑嘻嘻从门后转将出来,左颊现出深深梨涡。
徐淑媛嘟嘴道:“明枪易躲暗剑难防,妹子不经常敲打敲打,大哥日后怎能躲得过鞑子偷袭暗杀。”
刷的一声利剑归鞘,动作利落英气逼人,颇有江湖女侠的飒爽英姿。
徐国难嗤地一声冷笑,不屑道:“凭你这三脚猫功夫,再多十个也不是大哥对手。”
闻到股浓郁香气,鼻翼禁不住抽动,笑道:“今晚吃啥美味,居然香到大门口。”
徐淑媛听徐国难说自己是三脚猫功夫,宜喜宜嗔的俏美面孔微现恼意,噘嘴跟在后头,昂着头不理不睬。
黑漆木门后面是个正方形天井,铺着青石地砖,中间篱笆隔着花圃,一株百年老桂堆青叠翠,绿意盎然,繁茂枝叶罩住大半院落。
桂树下面放置石桌石椅,还有茶壶茶杯和几碟瓜子花生,想必下午喝茶聊天还没有收起。
穿过天井是集吃饭待客于一体的厅堂,里面灯火通明,笑语喧然。
早有人听到声音,一道身影从厅堂飞窜出来,猛地扎进徐国难怀里,童声童气道:“阿爹,舅公来了,带来好些野鸡、野兔、野鹅、野鹿,还有野果酿的猴儿酒,奶奶和妈妈煮好摆满桌子,好吃的不得了。”
凑到耳边低声道:“三姑不肯煮菜,整日拿着剑在院里蹦来跳去,像只深山跑出来的母猴。”
嘴里说话,不停在徐国难怀里扭来扭去,嘻嘻笑出声来。
说话的是名七八岁的粉嫩男娃,头扎朝天辫,颈套金项圈,腕戴银铃铛,脚穿虎头鞋,口袋塞满鞭炮,朱唇俊眉粉嫩可爱,月光映照下宛若刚出世的哪吒。
徐淑媛走在身后听得清清楚楚,柳眉倒竖桃花上脸,娇斥道:“坏小子当面说我坏话,看二姑不赏你记脆的。”
扬掌作势欲打,弯成孤形的嘴角却噙着微笑。
男娃哎呦一声钻入徐国难怀里,故意伸舌头扮了个鬼脸,放开嗓音连叫三声“三姑”,气得徐淑媛直跺脚,亮晶晶明眸使劲瞪视小男孩。
男娃并不畏惧,瞪眼回望,越发嘻皮笑脸,童言无忌。
见儿子徐太平与徐淑媛斗气,徐国难的刚正方脸溢满温馨笑容,抱起徐太平使劲亲了亲,两三步走进厅堂。
明亮烛光下八仙桌上已摆好盘碟碗筷,老爹徐文宏穿着家居灰绸便衫,面色红润,笑眯眯捻着白须端坐主位,瞧向徐太平的目光满是慈和。
与三十年前相比徐文宏颇现老态,精神却极矍铄,面色红润须发如银,他致仕后以书画棋盘为乐,几乎从来不过问朝政,偶尔与儿子谈起时局却独具慧眼,颇有见地。
左侧坐着名彪悍强壮如同黑熊的土蕃壮汉,皮肤黝黑,浓眉大眼,胳膊刺着蕲蛇刺青,头发剃成土蕃式样,正是舅舅依兰思托,见到徐国难咧嘴微笑,打了声招呼。
田妈养的看家土狗旺财懒洋洋偎在八仙桌底下,嘴里啃着肉骨头,见到徐国难进来呜呜低鸣,亲热地摇了摇尾巴。
妻子俞依偌跟着婆婆刘雅萍忙着布菜,见丈夫进来抿嘴微笑,柔声道:“回来啦,快坐下陪爹爹舅舅喝酒。”
见一家人其乐融融聚在餐桌旁预备用餐,随口谈论家长里短,邻里细故,徐国难感觉浑身暖洋洋特别轻松,连日劳累不翼而飞,嗯了声坐在老爹右边空位。
伸手刚刚拿起筷子,面色忽地微变,啪地一声击打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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