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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泽没有说话,把桌案的一份情报推了过去。
徐国难接过情报,首先注意到卢泽的批阅文字,见到加赠抚恤银二百两,心里着实有些感动。
明郑财政吃紧,冯锡范倡言朝廷上下缩减开支过紧日子,早就看不顺眼的察言司日用经费也被趁机大笔削减,卢泽能在财政紧张的情况下加倍抚恤,着实不易。
想到这里徐国难忽地想起荣军哭墓的凄惨情景,当即把前日大潭山的所见所闻述说一遍,请卢泽替荣军出面求情,让冯锡范收回成命,以免伤了军心不利保卫台湾。
卢泽捻须道:“荣军哭墓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连从不过问朝政的宁靖王都亲自出面替荣军说话,刘总督趁势联合军中元老攻击冯总制不恤军情,担心乱了军心引发变乱,冯总制顶不住压力,已下令收回乱命,按旧例足额发放荣军补贴经费。”
上下打量徐国难,微笑道:“元嘉,你做的很对,只要老夫在位一日,就不会眼睁睁看着牺牲付出的荣军流血又流泪。”
莫让荣军流血又流泪经有心人传播,数日间人人皆知已成为东宁府名言,明郑官兵莫不为之感动,对敢于为兵请命的徐国难赞不绝口,颇感顺眼。
明朝末年崇文轻武,百战军功抵不上锦绣文章,极少有人在乎小兵困窘处境,更逞论伤残退伍已无用处的荣军。
徐国难喊出莫让荣军流血又流泪自然触动低贱士兵心扉,议论纷纷骚动不已,冯锡范被迫收回削减荣军补贴经费命令,军中压力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徐国难见荣军哭墓居然成为官场倾轧工具,黯然不语。
把心思转到机密情报上,仔细看了看火药两字的划线和问号,闭目沉思片刻,用肯定语气道:“大人明鉴,察言司确实已有鞑子老鼠暗中潜伏,不可不小心提防。”
卢泽微微点头,用眼神鼓励徐国难说下去。
“永历三十三年下官秘密制定屠施行动,亲自主持在思明洲施家老宅地底近米深处挖掘地道,放置大量西洋火药,份量足把施家老宅炸成齑粉。为防火药受潮失效,下官特地对地道进行防潮处理,西洋火药均用油纸包裹,如果没有人为因素,绝不可能全部受潮失效!”
最后一句几乎吼了起来。徐国难目光喷火,重重一拳砸击在桌案上震得茶杯弹跳,与明刀明枪的敌手相比,他更加讨厌躲在暗处鬼鬼祟祟的潜伏老鼠。
他自己也曾潜伏满洲当过多年的潜伏老鼠,对间谍的情报威力深有体会。
“下官分析,应是司里潜伏的鞑子老鼠暗地通风报信,让鞑子事先有了防备,故意设局引特勤处死士前去送死!”
卢泽面色阴沉,徐国难的分析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综合情报分析察言司内部确实出现潜伏老鼠,源源不断把机密情报泄露给满清鞑子。
关键是老鼠躲在哪里,又该如何出手抓捕。
“元嘉分析的不错,老夫已下令秘密成立监察小组进行内部调查,想方设法揪出鞑子老鼠。至于各地纷纷跳出活动的大小老鼠——”
卢泽微微沉吟,“还是交给靖安处处理,老夫会与吴斌专门谈话,要求进一步提高缉捕力度。”
徐国难听出藏在话里的潜台词,感觉有些无奈,神情郁闷轻声应是。
忽地想起一事,向卢泽郑重道:“台湾近些时日粮价疯涨,民间颇有怨言,下官认为是荷兰舰队和鞑子间谍联手所为,故意焚烧粮仓制造缺粮危机,想方设法引发民乱,大人不可不防。”
卢泽目光现出欣慰,点头道:“民以食为天,岛内无粮必将不战自溃,元嘉能注意到这点,说明在政治上已经成熟。”
“鞑子间谍勾结户官蛀虫纵火焚烧粮仓,目的在于迫使储粮不足出现粮食危机,老夫昨日向冯总制当面提议,请求紧急派出船队前往日本紧急购买粮食充实粮仓,在岛内严查鞑子间谍,确保粮仓安全。冯总制已经首肯,答应即日派出船队前往日本紧急购粮。”
“只要储粮充足供应宽裕,台湾就不致内部生乱,以朝廷水师之精锐,自保应该无虞。”
说到这里卢泽微叹口气,国姓爷收复台湾作为反清复明基地,兹兹以求驱除鞑虏复兴华夏,如今朝廷上下只求苟安海外,对光复汉家天下不再感兴趣,真是一蟹不如一蟹。
这想法过于诛心,卢泽强行从脑海深处抹去,不敢细细思索。
日本盛产稻谷,明郑每年夏秋都要派出船队大批购粮,同时运载绸缎陶瓷紧俏商品前往销售,互利共赢极受欢迎。
听卢泽已经上报冯锡范,采取紧急购粮措施平抑疯涨粮价,徐国难也就放下了心思。
忽地想起岳父俞洪德,不晓得能否从冯阎罗手中安然脱身,心头着实有些挂念,只是不好向卢泽询问。
俞依偌盼子成痴,趁武定里休息特地前往药店按方配方连日服用,不知有没有岳父声称的神奇效果。
想到近些时日的旖旎情景徐国难心神激荡,商议了会厄斯计划行动细节,见卢泽神情有些疲倦,赶忙告辞出来。
靖安处佥事吴斌站在南院门口,目光不住向都事院逡巡,瞧见徐国难笑嘻嘻迎将上来。
徐国难想起吴斌奉密令杖毙奥里契,生生掐断隐藏暗处的幕后主使,虽然明白冯锡范亲自下令吴斌不得不遵,心里总是有些嫌隙,僵着脸微微点头算是招呼,侧身就想绕过。
“元嘉兄慢走,”吴斌连忙上前拦住,布满横肉的面孔硬生生挤出笑容,“兄弟有桩喜事说与元嘉兄知晓。”
“什么喜事?”徐国难猜出吴斌语意,冷声问道。
吴斌凑到徐国难旁边,浓重酒臭冲得徐国难大皱眉头,不动声色后退一步。
“兄弟奉令侦缉粮仓被鞑子间谍焚毁案件,忙碌了些时日总算抓出不少潜伏老鼠,报上来的嫌犯名单有俞大人的名字。兄弟晓得俞大人为人正直忠心朝廷,绝不会叛国求荣,定是疑犯攀扯诬告,已下令把俞大人的名字划掉,吩咐手下不得多事。”
俞洪德身为户官度支司从事,负责岛内粮食的储存调配,粮仓走水负有直接责任,吴斌这话分明卖徐国难当日人情。
徐国难心头微松,冲吴斌淡淡点头,道:“国难明白,多谢吴佥事好心照顾。”
听出徐国难话里的冷淡,吴斌转了转眼珠,故意叹气道:“元嘉兄,俺知道你怨恨俺下令杖毙土蕃刺客,断了情报侦缉线索。只是冯总制亲自颁下密令,说发生刺杀使者事件有辱国体,不能让鞑子找借口追究,吩咐杖毙土蕃刺客以便向鞑子交待,避免和谈破裂。俺只是小小的靖安处佥事,明知此事里外不是人,哪敢不遵令行事。”
徐国难抿嘴不语,心头只是不住冷笑,冯锡范绕过卢泽亲下密令,吴斌不禀告卢泽立即酷刑杖毙,哪有丝毫把顶头上司放在眼上。
窥视徐国难阴沉面色,吴斌目光现出诡秘,压低嗓门道:“虽然冯总制密令不得不遵,兄弟毕竟在察言司多年,怎能不晓得情报的重要性,杖毙土蕃刺客前想方设法挖了些情报,本想当面交给卢都事,只是卢都事眼下很不待见兄弟,元嘉兄能否帮忙转交?”
徐国难有些难以置信,转念一想吴斌是出了名的刑讯专家,奥里契只是没有见识的生蕃土蛮,确有可能熬刑不住吐露招供。
心脏禁不住砰砰剧跳,点头道:“既然仁毅兄不方便,兄弟只能勉为其难。仁毅兄有何要事需要兄弟帮忙?”
吴斌闻言大喜,急忙拱手道:“兄弟先行谢过。”
愁眉苦脸道:“卢都事扔给靖安处烫手山芋,吩咐兄弟重新侦缉巫蛊案件。明人不说暗话,弟兄们都明白巫蛊案件是乍回事,吴斌也不想日后生儿子没屁眼,胡乱冤枉好人,只是这难题推也推不出,扔也扔不掉,元嘉兄主意高明,能不能帮兄弟出个法子?”
徐国难当然知道巫蛊案件,心里也为冤死的郑国藏夫妇暗鸣不平,只是人微言轻只能置身事外。
吴斌向来唯冯锡范之命是从,为此不惜得罪顶头上司,今日怎么莫名转了性?
转念一想,冯锡范下令调查巫蛊案件想要罗织罪名斗倒水师总督刘国轩,刘国轩在明郑军界势力雄厚,与陈永华冯锡范合称台湾三杰,两虎相争焉知胜败,吴斌不想搅进是非圈也是人之常情。
他心念急转,蓦地有了主意,悠悠道:“我给仁毅兄讲个故事,如何?”
吴斌有些诧异,牛眼转动几下,闭紧嘴巴没有吭声。
“以前一户人家有两兄弟,为争夺祖产每日斗得不可开交,光官司就打过好些回,兄弟见面胜过仇敌。有一次两家人又在院里打成一团,忽然外面有强盗攻打进来,口口声声要抢财物烧房子。两兄弟瞧见都急得不得了,齐心协力打退强盗,以后不再为祖产争吵,和和睦睦过日子。”
讲完故事,徐国难笑眯眯瞧向吴斌。
皱眉想了好一会,吴斌恍然大悟冲徐国难拱了拱手,感激道:“多谢元嘉兄出言指教,兄弟明白该如何处理。”
从怀里掏出卷绵纸塞给徐国难,“这是土蕃刺客奥里契的供词副本,元嘉兄帮忙转交卢都事,兄弟日后必有厚报。”
徐国难伸手接过,两人不约而同对视奸笑,眸子深处却是各有意味,远没有表面那样亲密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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