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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记油坊位于宁南坊太平街口,三间门面前店后院,专卖自家压榨的乌龙茶籽油,物美价廉童叟无欺有口皆碑。
掌柜王老实四十来岁,满面风霜沉默寡言,见人没说三句话就糙脸燥红,是一巴掌打不出闷屁的老实头,平常整日闷坐坊内榨油卖油,等闲不出门走动,在街坊邻里口碑甚好。
至于本来名字反倒无人留意,大人小孩皆以王老实称呼。
据说王老实本是武定里人氏,祖传三代都是经营油坊生意,压榨乌龙茶籽油远近闻名,受不了深山生蕃时常下山骚扰抢掠,举家搬迁到东宁府开了王记油坊,凭仗祖传手艺安生度日。
王记油坊物美价廉生意繁忙,整日顾客络绎不绝,平常都要经营到日头落山方才关门歇业,这日酉时不到就早早打烊,常年破衣烂衫散发油烟味道如同乞丐的王老实特地换上光鲜衣衫,领着前些日子遭受洪灾前来油坊帮活的表妹阿莲,提着竹篮赶到太平菜场购买鸡鸭鱼虾,生鲜蔬菜,都是穷苦人家终年惦记却难得碰面的稀罕菜肴。
据经常到王记油坊拉呱闲聊,兼带为丧妻孤佬王老实说媒拉纤的柳媒婆私下言讲,王老实娘舅柳三鸥遭了洪灾生活无着,特地带着家人从武定里赶来投靠外甥,想在东宁府寻些活计安生过日。
汉家规矩娘舅为大,因此把铜钿瞧得比脸盆还大从不舍得花冤枉钱的王老实也不得不破费热情招待,早早关门歇业前去菜场采买菜肴。
王记油坊斜对面的太平茶馆生意冷清,除了掌柜伙计只有靠窗位置坐着四名茶客,手捧茶杯似在拉呱闲聊,目光炯炯不时扫向大门紧闭的王记油坊。
王记油坊斜对面石板懒懒散散坐着四五名侃山海经的无赖闲汉,穿着短打装束,一口的东宁府土腔,目光有意无意瞟视周围动静,瞧见陌生面孔出现立即现出紧张神色。
太平茶馆刘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愁眉苦脸胡乱打着算盘,干枯面颊毫无喜色,老鼠似的目光有些畏惧地瞟视坐在左首的魁梧壮汉,偶尔扫视冷冷清清的茶馆,眸中愁意愈发浓重。
天爷!若是生意再如此清淡下去,太平茶馆早晚关门大吉,自己辛辛苦苦经营茶馆一辈子,除了会打算盘盘账一无所能,倘若茶馆倒闭——
刘掌柜不敢想象下去,大口喝下舍不得放茶末的凉白开,早饭后就没有粥米进胃的肚子越发饿得咕噜直响,与缩在街角哀声叹气的乞丐相互应和。
眼看金乌渐渐西斜,惨淡阳光映照在肮脏街道上泛出淡淡金光,身穿簇新布衫,面目憨厚手脚结满老茧的王老实提着盛满荤素菜肴的竹篮,跟在长发乌黑身材高挺,长相甜美宛若抽芽柳枝的俏丫头阿莲身后快步穿出小巷走进太平街。
阿莲嘴噙微笑,俏目流转瞧向无赖闲汉,见都是微微点头方才快步走进王记油坊,砰的一声关上木门。
无赖闲汉没有走开,三三两两坐在石板上继续摆龙门阵,仿佛兴高采烈谈兴正浓。
「是他?!」
坐在上首衣着寻常,面目普通的中年茶客见到王老实喃喃自语,声音有着掩饰不住的诧异。
「大哥,他是谁呀?」
紧偎中年茶客坐着的黄衫姑娘张嘴吐出片瓜壳,露出两排洁白细嫩的银牙,偏过脸笑嘻嘻问道。
黄衫姑娘声音如同黄鹂清啼悦耳动听,身材也足够窈窕迷人,可惜粉嫩面孔左颊生了块铜钱大小的黑斑,仿佛柔滑丝绸倒了团浓黑墨汁,让人一见大倒胃口不想再多瞧一眼。
中年茶客横了黑斑姑娘一眼没有接话,呷了口热气腾腾的香茶,向坐在对面的魁梧壮汉微笑道:「能够顺利发现乱党要犯踪迹,孔堂主功不可没,察言司素来有功必酬,国难铭记在心,日后必有所报,定不让孔堂主失望。」
魁梧壮汉五大三粗,满脸横肉面目凶恶,敞开的毛茸茸胸脯刺着威风凛凛的黑虎头,密排大褂外面罩着黑色披风,瞪眉立目瞧上去就不是安分过日的良善之辈,对中年茶客却是有些敬畏,规规矩矩坐着喝茶不敢乱说乱动。
听徐国难开口称赞魁梧壮汉不自禁笑咧了嘴,连连摆手谦逊道:「徐佥事说哪门客气话,俺们这些混江湖吃力气饭的苦哈哈多亏徐佥事照顾,才能在宁南坊地头混口饭吃。徐佥事肯找俺办事就是给脸面,日后有事尽管吩咐,孔某必定全力以赴,约不推诿。」
瞄了眼大门紧闭的王记油坊,凑过去压低嗓门问道:「要不要孔某把堂里兄弟全都召集起来,配合徐佥事把乱党要犯一举拿下?」
仰脖咕噜噜一口喝干茶水,凶厉面孔现出跃跃欲试的嗜血神态。
太平茶馆门口柜台旁,一名十三四岁的黄瘦学徒百无聊赖坐在凳上瞅着面目凶猛的魁梧壮汉,眼神现出些许畏惧,低声问道:「阿舅,胸口刺虎头的是哪个,怎么一口江湖腔?」
太平茶馆刘掌柜愁眉苦脸随手拨打算盘,听到这话吓了一大跳,险些失手把算盘摔落砸中脚背。
抬头见窗口茶客浑没留意,刘掌柜暗中松了口气,低声喝斥道:「兔崽子胡咧咧些啥。那可是大名鼎鼎的黑虎堂堂主孔大当家,江湖赠号插翅虎,武功高强心狠手辣,十来条汉子等闲不能近身,太平街一带都是他老人家的地盘,杀人如同捏死只鸡崽,连眼皮都不带眨上一眨,胡言乱语小心被孔大当家听到,半夜起夜被人割了舌头。」
黄瘦学徒听到孔大当家吐了吐舌头,有些畏惧地向柜台缩了缩瘦小身子,再也不敢多嘴多舌。
他遭遇洪灾父母兄妹都被涛天巨浪冲走,无亲无眷只得跑到城里投奔以刻薄出名的堂舅刘掌柜,眼下当学徒不到半月,却也晓得黑虎堂是宁南坊四大帮派之首,堂主孔大当家铁布衫横练功夫无人能敌,太平街一带都由黑虎堂统管,得罪孔大当家确有夜半割舌之祸。
帮派堂口表面极讲义气,内部争斗也是你死我活,孔大当家能够踩着血腥从普通帮众跃升成为堂主,岂只是心狠手辣就能概括。
担了心思的黄瘦学徒躲在柜台后面,畏手畏脚不敢上前替茶客续茶,幸好这伙茶客也不需伙计照看,坐在下首的粗眉茶客见茶杯已空,乖巧站起提起茶壶,替众人一一斟满。
见宁南坊四大堂之一的黑虎堂党主孔猛如此热心,徐国难淡淡一笑,知道孔堂主外表粗豪实则精细,借机向自己卖乖讨好,企图与察言司关系更深一层。
察言司暗中派人控制各大堂口,好几名堂主都在内讧厮拼中被杀身亡,由察言司秘探成功掌权夺位,孔猛长相粗鲁性格精细,早就知晓内讧实情,向自己卖乖讨好赶着投靠,免得有朝一日莫名其妙被人割去脑袋。
孔堂主若晓得自己极有可能在察言司坐冷板凳,侦缉索萨也不是奉令行事,绝对不会如此热情奉承。
徐国难从孔猛口中获知发现索萨等人踪迹,立即化装赶到太平茶馆,心中早有定计,瞥了眼坐在石板上侃大山迟迟不肯离开的闲汉,微微摇头道:「乱党还有后续行动,暂时不要惊动,以免打草惊蛇。我自会安排特工暗中监视,需要孔堂主配合自会告知。」
孔猛闻言点了点头,指了指踡在街角捧着破碗乞讨的独眼蓬发乞丐,悄声道:「乞丐熊大也是黑虎堂帮众,在太平街乞讨已有三年,人地两熟无人注意,就是他发现了乱党踪迹,徐佥事需要配合只要告知熊大一声,孔某马上率堂里兄弟赶到,绝不致误了大事。」
见徐国难面带微笑若无其事,压低嗓门道:「自从发现乱党踪迹,孔某已暗中派人潜入王记油坊探查,乱党共有四人,三男一女,正在后院厢房
休息,目前没啥子异样举动。」
听到比原来掌握的多出一女,徐国难面色微变,蹙眉凝神思索。
黑斑姑娘晶亮眸子转了转,插嘴问道:「孔堂主派人潜入王记油坊探查,会不会露出破绽,让乱党发现端倪?」
孔猛面现傲色,用力拍打刺了凶猛黑虎的毛茸茸胸膛,亢声道:「姑娘太过小瞧黑虎堂势力,虽然侦缉刺探赶不上察言司特工,在太平街这一亩三分地想要尾随跟踪,哪个也发现不了破绽。」
他说话声音甚是响亮,幸亏茶馆生意冷清除四人再无其他茶客,倒不虞被外人听到机密。
刘掌柜与黄瘦学徒战战兢兢缩在柜台后面,瞧着四人交谈谁都不敢开口说话,生怕无意惹祸上身。
听孔猛说话声音响亮,徐国难瞟了眼抖成一团的黄瘦学徒,不易察觉皱了皱眉,随即嘴噙微笑,抿了口茶点头不语。
孔猛偷窥徐国难面色,知道已完成举报使命,随意闲聊了几句,拱手告辞走出茶馆。
见黑虎堂堂主离开刘掌柜嘘口大气,剩下两人虽也不易应付,却比敲诈勒索专收保护费的黑虎堂堂主好得多。
站在茶馆门口望着王记油坊的紧闭木门,孔猛嘴角突地现出冷笑,低声问跟在身后的粗眉汉子,「阿华,吴佥事那里通报了没有?」
「按老大吩咐,己经派人赶去通报。」
黑虎堂掌刑香主,也是孔猛从老家带来的亲外甥,粗眉汉子阿华轻声答道,有些疑惑地挑了挑一字眉毛,「徐佥事和吴佥事都是察言司佥事,为啥还要各自行动、互不通气?」
孔猛心里也是好生疑惑,故作明白拍了拍阿华肩膀,微笑道:「官府也是江湖,徐佥事吴佥事面和心不和,都想在新上任的冯都事面前抢功,明白了么。」
阿华赶忙点头称是,眼珠子骨溜溜转动,也不知真地听明白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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