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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继浩这话正合众人心中所想,冯锡范堂堂东宁总制使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在台湾说一不二直与南面称尊的帝王相似,座骑倘有鞑子烙印无疑大失脸面,甚至会因此被有心人故意造谣指摘,讥刺他公然乘骑鞑子战马,不再记着反清复明驱除鞑虏。
官员脸面重于一切,崇祯末年闯王李自成率领义军席卷陕西攻破山西,满清鞑子雄踞关外虎视眈眈,大明天下左支右撑岌岌可危,眼看江山难保崇祯皇帝自然而然起了南迁避敌心思,只是顾及皇家脸面不好率先开口,想让臣子提议自己顺手推舟
“屈”从众意,这样就能够保皇家脸面。哪料文武大臣个个都是顾惜声名的人精,哪肯在煌煌史书留下劝主南狩,抛却半壁江山的人生污点,朝堂廷议满口忠君报国誓死不屈,动辄就是
“天子守国门,百官死社稷”,仿佛忠君爱国誓死不屈,没有一人肯当众劝说崇祯南迁避敌,效仿赵构司马睿划江自守重整河山。
自诩英明极其看重脸面的崇祯皇帝不好开口自承昏君,南迁事宜一拖再拖迟疑难决,甚至有官员建议让太子朱慈烺先行南迁,经营江南以防不测,也被多疑崇祯担心朱慈烺效仿唐肃宗灵武故事南京称帝,把自己撇在北京沦为宋徽宗,迟疑良久还是最终搁置。
最后死要面子活受罪,李自成率军从陕西席卷而来,没多久就攻陷京师,自诩天子守国门的英明君主崇祯无奈吊死煤山,口口声声与国偕亡的士大夫争先恐后投降,太子朱慈烺也被外公周奎亲手捆绑送给鞑子处理,各地藩王争夺帝位大打内战自相残杀,最后被趁机入关的满清鞑子一扫而光,把原本领先世界的华夏文明拖入野蛮愚昧。
倘若崇祯皇帝不重明君虚名毅然南迁重整河山,或者先行指派太子前往南京监国主持大局,以江南的富饶稳固,士子对大明的衷心拥护,南北分治半壁江山当可保。
若是后代能出英明君主,甚至可以效仿洪武帝北伐中原,把入关鞑虏都一扫而空,匹马不得返回关外。
历史自然无法假设,然而崇祯皇帝生性多疑死要脸面活受罪,明知大厦将倾无法挽回依然死守绝地不肯南迁重建基业,甚至不允许太子朱慈烺先行南下主持大局,最终导致藩王内斗江山易主,白白让满清鞑子捡了大便宜,可以说是天性凉薄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上行必定下效,明末官员也是极其爱惜脸面,尤其重视煌煌史书记录的声名,东林党人与阉党水火不相容,拥立福王朱由崧即位南京建立南明政权立即陷入无穷无尽的党争,把凡是政见不合的敌手都毫不客气斥为阉党,马士英阮大铖诸人俱在其列,丝毫不顾及团结抗清的大局,结果清兵压境朝堂大臣还在相互弹劾,甚至见死不救故意陷政敌于绝境,最终玉石俱焚同归于尽,把大好河山轻轻松松送给满清鞑子,徒然在史书上留下了君子声名。
冯锡范自然也极其看重脸面,发动东宁事变时重权在握,趁机诛却国姓爷子孙自立台湾王也不无可能,却是犹犹豫豫顾及脸面,最终拥戴郑克塽袭位延平郡王,定了名份自缚手脚。
如今冯锡范虽然有了更进一步的心思,却是内忌郑家死士外防刘国轩率军勤王,更加担心日后史书留下弑主污名,万事俱备却是迟迟不肯发动,既想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自然不愿因座骑印有鞑子烙印被人暗中诟病。
此节冯德贵早已想到,因此面对汗血宝马才有些犹豫不决,却被杜继浩一语道破心思,面色不由地微变。
众贺客相互对视都没有说话,脸色变幻精彩之极。吴斌眯着眼睛瞅视丑陋烙印,吐着酒气不以为然道:“鞑子烙印有啥子了不起,军中战马印有鞑子烙印多的是,也没见有人多嘴多舌说三道四。”杜继浩不屑地冷哼一声,板着面孔道:“真是粗蠢无知的武夫见识,总制大人德高望重,一举一动万众瞩目,如果公然骑着印有鞑子烙印的战马招摇过市,会对声名造成多大不利影响,何况总制大人行大事在即,眼下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跟到跑马场的贺客都是信得过的心腹,杜继浩随口便把冯锡范的心思说将出来,其他人倒也罢了,躲在后头的田中三郎闻言面色微变,暗自打着算盘。
徐国难偷窥众人精彩脸色,故意摇头道:“杜大人说得不对,宋朝名将狄青出身低微面有刺字,不照样名垂青史千古流芳,可见高贵低贱凭借的是真实本领,而不在于相貌美丑。汗血宝马烙刻官印是鞑子所为,绝不会有人不识好歹对总制大人胡言乱语。”转头向冯德贵郑重道:“下官自愿把黄骠马献给总制大人乘骑,免得埋没汗血宝马的偌大声名。”冯德贵本来还有些犹豫难决,听到这话反而下定决心,捻须强笑道:“徐佥事美意本官心领,只是宝马是徐佥事亲手夺得,本官哪能夺人之美,还是归守义兄乘骑较为妥当。”瞧着高大神骏的黄骠马委实有些心痛,声音也是显得有些嘶哑。
当下一人坚决要送,一人不肯接受,虚情假意你推我让谦逊了好半天。
众贺客站在旁边瞧着好戏,互使眼色谁都没有开口,眸光都意味深长,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国难生怕演戏太过砸了场面,见冯德贵坚决不要也就干笑着呐呐作罢。
他献马讨好上司却毁在鞑子烙印上面,自然无脸面停留,搭讪几句牵着黄骠马灰头土脸告辞离去。
众贺客都是人精,见冯德贵面色铁青含怒不发,显是到手汗血宝马眼睁睁亲手送回,心情极是郁闷,谁都不肯留下充当出气筒,个个拱手告辞溜之大吉。
不一会偌大跑马场只剩下冯德贵孤家寡人,眼见周围再无旁人,冯德贵憋了半天的郁闷终于忍不住发泄出来,重重一拳狠狠捶在栏干上,嘴里喃喃自语,面目扭曲目光阴冷,表情极是狰狞可怖牵着黄骠马出了冯府,徐国难忍不住轻笑出声,硬装出来的郁闷一扫而空。
回头望见冯府朱漆大门彩灯高悬,守门家丁挺胸凸肚盛气凌人,连青玉石狮都披了华美彩绸,呈现出鲜花着锦烈油烹火的富贵气象。
数名沿街乞讨的饥民见冯府鼓乐齐鸣举办寿宴,想要趁机讨些残羹剩菜,都被家丁拳打足踢远远驱离,缩在道旁唉声叹气,愁眉苦脸。
徐国难瞧在眼里,目光陡地射出冷焰,翻身上马驰向思明街,眉头紧皱不知想些什么。
刚拐过街角,前面茶馆忽地窜出娇俏身影,伸手闪电般扣向辔头。徐国难下意识拨马避让,鼻中闻到和煦香风扑面而来,当下勒马不动,低声问道:“淑媛,你怎么守在这里?”娇俏身影正是徐大姑娘,午后阳光斜射过来粉嫩面颊洁白宛若皓玉,站在街心亭亭玉立娇艳动人。
她伸手紧紧拉住马缰,眉眼是动人喜气,嗔道:“啥叫守在这里,大哥早上出门妹子就紧跟了过来,从来都没有离开。”喜笑颜开细细打量黄骠马,得意道:“妹子计策不错吧。官员最重脸面,阿黄臀部印了鞑子烙印,冯剥皮果然就不肯要,自行把阿黄还了回来。”说着把白嫩面颊紧贴黄骠马头颈,黄骠马认出女主人,也是挨挨蹭蹭极为亲热。
见徐淑媛白净脸颊不小心沾了红斑,好似被顽童用胭脂乱涂乱抹,说不出的古怪难看,徐国难忍不住有些好笑,轻声道:“还不快些闪开,小心宝马汗血弄脏你的衣衫。”徐淑媛呆了呆,有些不太明白大哥意思。
徐国难忍笑指了指黄骠马,徐淑媛仔细望去,见金黄马毛被汗血染成朵朵桃花,或大或小或浓或淡,阳光映照下别有风味,愕然问道:“这是咋回事?”徐国难也不隐瞒,一五一十把黄骠马奔驰汗血说了一遍。
徐淑媛听得又惊又喜,雀跃道:“阿黄果真不简单,居然是传说的汗血宝马。”点漆眼珠转了转,疑惑道:“阿黄既是汗血宝马,冯剥皮怎舍得放手,不献给冯锡范自己留下不也很好?”徐国难早已想透关窍,嗤道:“你道冯德贵真地不想留下宝马?只是汗血宝马名贵无比,冯德贵倘若隐匿不肯敬献,万一被有心人传入冯锡范耳中,谁晓得冯锡范会作何感想?冯德贵的功名富贵在冯锡范一念之间,不敢冒险只得忍痛退还,避免给有心人留下把柄。”徐淑媛方才明白,嗤笑道:“当官的瞻前顾后想得太多,不如本姑娘爽爽快快一言而决。大哥,你快些下马,我要骑阿黄回家。”徐国难愕然道:“干嘛要让给你乘骑?”徐淑媛顿足道:“妹子这副鬼模样难道还有脸面见人?”徐国难见她发急,知道女孩子容貌重于一切,翻身下马让给徐淑媛乘骑,嘱咐道:“汗血宝马有市无价,回去后切莫到处张扬,免得惹人眼红。烙印也不要洗去,万一传入冯剥皮耳中又要多生是非。”阿黄失而复回,徐淑媛心中如同重石落地,说不出的舒畅快活,娇躯腾空凌空倒翻跃上马背,白了眼徐国难道:“妹子不是傻瓜,用不着千叮万嘱。你自己慢慢走路回家,妹子先走一步。”拱手作出江湖侠女告辞姿势,马缰微抖黄骠马奋鬓扬蹄,瞬间消失在街道拐角。
瞧着徐淑媛乐滋滋模样,徐国难不由地摇头苦笑,转头望见神情麻木呆坐街旁的大群饥民不禁又皱起眉头,叹了口气沿着街道慢慢走向徐家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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