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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将至,华灯初上。
一身青衣的中年人沿着东西走向的长街直道,从街巷的那头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他停在了城主府衙门口的对面,抬头望着黑底金字的牌匾,确定是府衙无误后,便背负双手施施然径自向前,对着门口当值的两名衙役全当不见,神态闲适自在仿若不过是在自家花园闲逛,眼见得再过几个呼吸就要走进府衙。
分门而立的两名衙役心下疑惑,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有体态瘦削的那位上前一步,虚抬刀柄,一收一放铿锵作响,大声喝道,“衙门重地,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青衣中年人恍若未闻,脚下更是连停顿一下都没有。
此刻虽已黄昏,算不得光天化日,但这么些年来,何曾见过有人胆敢冲撞城主府衙,看青衣中年人的面目神情,也全然不像是要闯进来击鼓鸣冤的。
瘦衙役面色一凛,拔刀出鞘横在身前,厉声喝道,“站住!”
青衣中年人一脚已经踏上了府衙前的台阶。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只是宽袖轻拂,便有一股拳劲从无风自起的袖中涌出,将那高瘦衙役打得倒飞出去,撞在后面的墙上轰然作响,瘦削的身体顺着墙面颓然滑落瘫倒在地,只见胸口如深坑般塌陷了下去,鼻口中鲜血喷涌而出,已是气若游丝眼见活不了。
旁边那位偏胖的衙役心胆俱裂,掉头就跑,一边就要大声呼喊。只是刚深吸一气,还未来得及吐字出声,后心便如被千钧大锤重击了一般,整个身体猛的向前飞出,竟是直接越过大门,重重的砸在院内青石地砖上,口中鲜血喷溅了一地。拳劲透体,将着脊柱连同五脏六腑都轰得稀烂,人还在空中的时候,其实早已没了生机。
转瞬之间取走两条人命,青衣中年人面色如常,连低头看都没看一眼,一步迈出,便是直接跨过了衙署大门和倒地的衙役。
穿过大门,便是通往大堂的青砖直道。
夕阳余晖落在直道尽头,有麻衣少年立于大堂阶下蓦然回首,怀里一只灰猫趴在肩上,跟着眯缝着睁开眼睛。
六目相对,各自愕然。
“老子是城主的侄子,江大宝。”少年转过身,大概觉得这样的见面有些草率不够隆重,便熟练的把灰猫的脑袋按转过来,一起对着青衣中年人,这才认真的伸出个巴掌,缩回去挠头想了一想,又翻了一番道,“不巧,我都看到了。报官还是私了,你开个口,我要得不多,就这个数。”
青衣中年人皱了皱眉,望着少年那张充满期待的欠揍嘴脸,枯瘦的脸颊比暮色下的城墙还要阴沉。这世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这些见钱眼开不知死活的家伙,想到这里,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极浓郁的嘲讽之色,道,“这可不够,还得加上一个巴掌呢。”
麻衣少年顿时面露喜色,暗自懊恼自己早先价码开低了,没想着南绍城这等偏远城市,人命竟然比草芥要贵上不少。正自盘算着自己是改口加价一二,还是做个价出无悔的生意人,正在犹豫迟疑的关口倒是突然福至心灵,反应过来为何突然多出一个巴掌来。少年哭丧着脸,嚎了一声“妈呀”,转身拨腿便往大堂里面跑。
我吃肉你喝汤,我杀人你收钱。青衣中年人没觉得半点不妥,只是喝汤收钱到自己手上就只能怪他眼力劲不好了,像这等送上门一心寻死的二世祖,青衣中年人自然不吝亲手送上一程,左右这等蝼蚁贱命也不过是一拳的事情。
麻衣少年充满恐惧的哭嚎声嘎然而止,身形便像刚学会飞翔的雏鸟般扑腾着飞了起来,手脚还在空中徒劳而笨拙的挣扎着,却没想到在那道弧线的终点竟是脑袋先着地,咚的一声重重的磕在铺道青砖上。整个身体顺着前冲之势狠狠摔在地上,四肢乱张,扭成了一个奇怪之极的姿势。
竟连舌头都吐了出来,死状极为凄惨。
青衣中年人冷笑一声,长袖一甩,滚出不多不少十五个铜钱,一路叮当作响在地上转了好些圈,停在少年身旁。
拿钱买命,有钱没命。
只是听闻这南绍城主素有贤名,如今看来多半也是沽名钓誉之辈。养的出这般无法无天的二世祖侄子,平日里对他的娇纵袒护可见一斑。见微知著,想想也知这位城主的人品操守实也好不到哪儿去。
当然,坊间相传的贤名清誉究竟做不做得数,青衣中年人并不关心。此番来府衙可是来杀人的,好人杀起来痛快,快人杀起来愉快,归跟结底就看自己的拳头出得有多快。
殷兰庆低头望了望拢在宽袖中的拳头,脸上微露出一些讶然迷惑的神情。他所练的风雷拳谱其实也算不上什么高深武学,但胜在作者对于拳法真义颇有一些独到见解,因此大派宗门大多都有收录,以备入门弟子研习拳意时参考领会。那些没有宗门扶持的山林野修,除了别有机缘的,多半寻不到真正高品秩的修行功法,像风雷拳谱这等经过大宗门检验过的高级大路货,修习之人倒也不在少数。
但没有师门长辈引路,靠着自己体悟琢磨,真正如殷兰庆这般将这套拳法练到快如疾风浩若奔雷的,可是少之又少,不得不说也是个意志坚定勤勉励不息的狠人。即便境界只是四品,但不乏有四品五品的武者剑仙,一个不小心便倒在他既快且狠的拳头面前。流云山庄也正是觉得他资质心性都不错,拳法又有独到可取之处,这才招揽在庄上担任客卿。不然以他这还不到四品的境界,的确是有些不够看的。
但再怎么说,那也是四品武者的底子,一拳出去足可开石裂金,轰在胸口轻者筋断骨折,便是直接一拳穿胸也是常事。但刚才一拳下去却如中败絮,轻飘飘并不受力,拳意更是入体即散,就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中,有些古怪。
再说受了自己一拳,不应该内腑崩裂七窍流血。偏偏这小白脸干干净净的,连道血痕都没有见着。可那也罢了,舌头歪在一边吐那么长又是个什么意思?
莫非太瘦了不好着力?或者气血太亏流不出来?
殷兰庆自嘲的摇了摇头,心道自己怎的今日如此疑神疑鬼,至少那一声以头撞地,偌大的动静总不是假的。一个蝼蚁怎么个死法,自己还要去琢磨,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可心里如此想着,却总归觉得哪里怪怪的,走了几步实在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死的不能再死的少年歪着脑袋四仰八叉的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那只原本被抱在怀里的灰猫,此刻正蹲坐在麻衣少年的胸口无聊的舔着腿上的浮毛,见殷兰庆回身望来,四目相对,脸上竟然显现出一丝惊恐之色来。
一只猫除了卖萌装傻,还能做出别的什么表情来!眼见如此浮夸的惊恐表情,就这么活灵活现的在一只猫的脸上表现出来,殷兰庆觉得自己当真是白日见鬼了。正自讶然,却见那灰猫望了自己一眼,又低头瞅了瞅自己的主子,思忖了一下,竟也有样学样的仰天摔倒,白眼一翻,两腿一蹬,两个爪子再往脑袋上一抱,假装就此死了过去。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着偷摸摸的调整了下舌头吐出方向,一人一猫方向保持一致,很是讲究。
殷兰庆只觉得一口老痰蠢蠢欲动,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真想一巴掌送这无聊灰猫随他的二世祖主人一同上路。果真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一人一猫没一个看着顺眼的。
就在殷兰庆歹念又生的时候,却见一眉眼方正脸部轮廓分明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袭宽大的白色儒衫,从大堂内里急急的转出,便被堂前的惨像吓了一跳,他强行抑制住心底的震惊与愤怒,怒视着眼前的凶手。虽然没着官衣补服,声音温和却自带着一股威严,“为何在此行凶!”
这里是南绍府衙,尽管属官衙吏都已各自归家,空荡荡的府衙只有自己和两位值守衙吏在,当然那两个衙役已然殒命,此刻也只剩自己一个人了。但只要自己还站在这栋代表着帝国在南疆存在的府衙大堂上,帝国的荣耀,城池的尊严,便不能任人践踏蹂躏。
这不是件可以问原因讲道理的事儿。
所以尽管阶前的鲜血四溅星星点点格外鲜艳,尽管自己握持着书卷的手在微微颤抖,南绍城城主李兴霖身形挺直如剑,决绝不退的伫立在大堂门口。
将眼神从无良灰猫身上挪回来的殷兰庆,上下打量这位怒目相向更显得威严的中年人,猜到正是那位李姓城主。想到没有多费周章,便见到正主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省了自己不少事,殷兰庆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森然笑意。
“我来取你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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