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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如一击不中,便要再上。
对所有擅使飞剑的剑客来说,距离是他们入门时便必须认识到的一项最为基本的内容,此后更是需要在无数次的战斗反复加以印证磨砺。那些剑仙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的传说故事,固然代表了每一个剑客的梦寐以求心驰神往,实际也是极为生动的描绘了剑仙一脉刻在骨子里面对于距离的渴求。
如果有可能,自然应该在最大的能力范围内拉开距离,越远越好。在某种程度上,出手距离的远近以及对距离的把握水平代表着一位剑仙的战力。
所以,在方圆大小不过几丈的庭院内,面对面不过几步,这一距离对于飞剑极为不利,一击不中,便很容易丢了先机,以至于被对手拖入近距缠斗这等极为不利的局面中来。
俞昊新回头伸手拦住曹如,转头看向另一边的韩元彬。
目光灼灼,虽无话语,喻意不言而明。
“我不出手。”韩元彬看了眼落在脚边的沧漓剑,并不急着弯腰去拣。只是对着两人摇了摇头,语带讥诮着道,“就当我与少庄主结个善缘。但我还是劝少庄主冷静一些,别作无谓的挣扎了,毕竟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这世界上多的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之人,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就算再如何了得,但总归只有四品境界,对上赵英还不是有如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俞昊新袍袖一卷。
一柄墨色小剑从袖中轻灵跃出。
墨林,俞昊新的本命飞剑。
赵英安坐在石凳上,抬眼扫了一眼,便不再多看。
剑是好剑,虽然比不上沧漓剑有天地法则加持,但单论速度和锋利倒也可圈可点,颇为不凡。只是毕竟俞昊新修为还低了点,以这位少庄主的资质,若再给个二十余年,加上运气又足够好的话,这位少庄主倒是有可能摸到元婴的门槛,一窥山上风景。
只是现时现刻,凭少庄主的本事,想到伤到自己分毫,实在难如登天。
一黑一绿,两道光芒先后交错着掠空而来。嗡鸣声声,不绝于耳。
就在离着赵英面门还有一尺有余的时候,两柄飞剑陡然各自分开,“流萤”正面对阵直取眉心,墨林却是鬼魅般的绕到侧方寻机切入。两人驭剑配合得倒是甚有章法,进退有度不急不躁。无论是驭剑手段,还是剑心定力,任哪一项放在年轻一辈中可都是个中翘楚。即便是面对不可能战胜的对手,两柄飞剑的每一次进攻都展现了强烈的自信与杀意。
奈何四品和七品之间的沟壑太大,只是凭着强悍的意志和超绝的控制也弥补不了实力上巨大的差距。赵英甚至都没有一点起身的意思,手中一柄折扇左右挥动,像是赶着某个夏日午后突现身畔的烦人蚊蝇,舞动之间道道罡风四起,便将两柄飞剑的来袭角度尽数封死。
冷眼旁观的韩元彬专心着手中茶杯,看着沸水冲泡下的茶叶不停的浮沉起落。他对结局早已注定的战斗提不起半点的兴趣,只是借着偶尔无意的抬头扫上一眼场上的情况。
尽管平日和赵英沆瀣一气,但韩元彬始终不怎么看得上这个庸俗的胖子。喜好女色也就罢了,赵英这老东西不知道为啥非要和书生过不去,明明书没读几本,却非要处处摆出先生大儒作派,便是连那些酸腐气也一点不落的学了个十足,碍眼得很。
这些暂且不说,单看此刻那一招一式,若换个清俊少年使出,自然举手投足写意潇洒,端的是有若仙人谪凡让人心生艳羡,只是如今一个胖球挥着短手在那儿手舞足蹈,动不动还要喘上几口,却是怎么看怎么滑稽。
可笑挂羊头卖狗肉,却不自知。
俞曹二人面色凝重,二柄飞剑使得越发的犀利,院落之中破风之声大作,灵气不断的凝聚而飞快的消散在飞剑的前方,像是搭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让两柄飞剑以极快的速度在其中穿行,只在后面留下一道肉眼难寻的残影尾迹。只是无论两柄飞剑如何细雨行空不着痕迹,却苦于寻不着任何破绽,未及近身,便被胖子随意挥手打发了,竟是连扇面都没能沾到。
赵英安稳如山,只守不攻,偶尔放出几道罡气,趁曹如跳闪躲避的关头,两只色眼只往曹如身上要紧地方四处逡巡,一边啧啧称赞,满嘴污言秽语点评个不停。
“这细腰扭的,哎哟,这腿。嗯嗯,这姿势好生了得,回头在床上也得摆上一摆。”
“跳啊,再跳一下,两只小白兔呀白呀白,蹦蹦跳跳真是可爱。”
“不,是大白兔。”
“……”
曹如怒目相向,咬牙切齿。“流萤”与主人心意相通,更是打起精神,攻伐得愈加卖力,一道道黄绿残影映在黄昏夜色中,真如漫天流萤飞舞,华丽非常。
赵英哈哈大笑,一个转身躲过那着墨黑剑芒,跳下石凳,却是单手收扇,接着双手紧握扇把,翻腕用力向下一磕,在那飘忽不定难知方位的剑气乱流中,径直敲打在“流萤”的剑身之上。
黄绿飞剑跌落地上,一声颤鸣。在地上弹了两下,竟是没能飞起。
曹如脸色霎时一白,强自咽下一口鲜血。望向赵英的眼神却没有半点惧意,眸中的战意越来越盛。
“少庄主不能打,难不成自己女人还不能打了?”赵英苦着脸,皱了皱眉头道,“呀,真是打在你身,痛在我心啊。待我好好揉揉。”
言语间径直上前数步,一脸淫笑着伸手隔空抓向精神萎顿的曹如。
俞昊新回救的飞剑被赵英一道罡风缠住,情急之下抢身上前一步,用身体护在曹如身前。
此刻赵英这看似萎琐而随意的一抓,速度竟是比两柄飞剑之前的速度还要快上几分,七品修士的恐怖实力第一次在这一方院落之中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威压挟卷着灵气乱流压迫得所有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眼见那只穿过夜色穿过月晖的胖手破空而来,曹如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怯色,眸眼中点点星辉更是陡然剧烈的燃烧起来,炽烈得仿佛要将挡在她目光之前的那只手掌连同所有可能的藩蓠阻碍全都燃尽。她单薄娇小的身躯仿佛承受不住一般,猛烈颤抖起来。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如雪,嘴唇却是愈发鲜艳如血,随着一声轻微的闷哼,念力猛然透过气海,接引着天地之息,控制着那柄流萤短剑闪电般跃起。
赵英瞳孔猛的一缩。连忙以比先前更快的速度将伸出去手的缩了回去。
一道萤光划过长空,却比赵英收手的速度更快上三分。
赵英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身形疾退的同时,凭着对天气灵力扰动的感应,估摸着飞剑的大致位置,双脚重重一踩,肥胖的身躯便腾空而起,果断的右手折扇向下一敲。
高速穿行于夜色之中的锋利飞剑与扇脊狠狠的撞在了一起,溅射出一串耀眼刺目的火花,更是发出一声让人耳膜极其不适的声响。
赵英望着折射而去的流萤小剑去势陡转,飞舞了半圈又直刺向自己的面门,哈哈一笑,单手开扇截在飞剑的必经之路上。
也不知道曹如用了什么手段,竟是将四品境界猛的提升了一个境界,更是险些直接破开六品的桎梏,直接跃入七品之上。只是这挟着破境时天地灵力威压的一剑既然被自己挡下,想要再斩出如此犀利的第二剑、第三剑,怕是难如登天了。
赵英身形还在空中,望向曹如的眼里便多了十分热切。
韩元彬霍然而起,茶盏尚举在手中,却是满脸震惊之色。
两人自然不清楚曹如压制境界砥砺剑心的手段,只当曹如手中竟有提升境界的神仙术法。这世间秘法万千,想要获益越多,往往付出的代价便越大,那些走邪门偏门的,更是多以寿元精血为交换。只是不管怎样,这等能够提升一个小境界的术法,自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只怕传扬出去,便要在江湖上掀起一段腥风血雨。两人再也按捺不住满心的贪婪,狠不得现时就擒下曹如逼问个清楚。
两人百忙之中倒也没忘了对视一眼,靠着多年狼狈为奸的默契,算是把事后再行分赃一事敲定下来。即便如此,也是各自暗生警惕,抱着害人防人俱有的心思,不动声色的挪开了些许距离。
赵英甫一落地,双脚用力一跺,便要欺身上前拿住曹如。
夜色正浓,没有人会想到这个时候惊破静谧的,会是院落之中突然而起的一声惨叫,那道声音未经唇齿,而是直接从喉咙深处迸发而出,因为想要忍住却又无法忍住,听起来便更为尖细绵长,像极了茶壶水沸时从壶盖周缘泄出的啸叫,显得极为怪异难听。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赵英这回使了什么身法,竟能将如此肥硕的身材像冲天炮般拔地而起,一窜三尺高,一边嚎叫一边忙着将手中折扇四处挥舞,划出道道罡风护住全身,看上去滑稽之极,狼狈之极。
及至单足落地站定,赵英低头望去,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只见自己右脚掌鲜血淋漓,硕大一个窟窿横贯脚掌,透过脚背里面的断骨烂肉竟能直接望见地上的泥土沙砾。那柄飞剑当是趁着自己狂喜之际的刹那分神,经由地底潜行提前选好位置,等着自己身形落下的瞬间才破土而出。更是在刺穿脚掌之际,阴险之极的搅了又搅,不然岂会有这等夸张创口。
若便是这样也就罢了,没料到伤口中竟还留有无数细小阴毒气劲盘桓不休,虽说不是什么要命玩意,但自己默运玄功竟然不能一下祛除,只能将其顺着经络四处蔓延侵蚀的势头滞缓一二,此刻便如有无数小刀在伤口中戳来搅去,只让赵英痛得呲牙咧嘴,满脸横肉颤抖不已。
“是哪个兔崽子!”赵英勉强忍住痛,面目狰狞的咆哮着。他空悬着一只脚,飞快的环顾四周,最终凭着一股极其微弱的剑气波动,终于锁定了大概的位置。
一个满脸机灵的少年正趴在院墙上,只露出个脑袋四处打量,见赵英望过来,便很是热切的挥着手,一脸兴奋的打招呼道,“是你家爷爷我咧。”
一只灰猫蹲坐在他的头上,两只爪子抓紧了发髻,睥睨四方,一副见惯世面的从容模样。
“跳啊,再给爷爷我跳一下。”江离两只手扒在墙沿,只恨不能腾出来鼓上几掌,真真是人间憾事,“一只小肥兔呀肥呀肥,蹦蹦跳跳真可爱。”
俞昊新忍不住呵呵一笑,回头望见曹如凤眼圆瞪,连忙变为闭嘴偷笑。
赵英怪叫一声,右手一挥,一根扇骨化作一道乌光,径直射上围墙。
江离双手一撒,只听墙外传来重物坠地咚的一响,接着便是一道夸张至极的惨叫声骤然响起,撕心裂肺拖着极长的尾音,竟是比先前赵英还要惨烈上三分。
赵英也就这一出手,分神之际便被伤口处缠绵的几丝阴损气劲透过脉络,在邻近的几处穴窍里狠狠的扎了几下,只痛得鼻涕眼泪直挂,抱着脚跳了两跳,险些就要嚎叫出声,连忙先收回气劲镇压住,再寻思如何慢慢拨除一事。
却听墙那头一阵窸窣作响,过得片刻便见那少年又爬上墙头,比之刚才又高了一截,怀里抱着那只灰猫,洋洋得意的道,“小肥兔,没想到了爷爷这么快就找到了个梯子,又爬上来了吧。”
见无人搭话,江离很是热络的朝着曹如挥了挥手,毫不见生的喊道,“姑姑!姑姑你好!我是你的好侄儿大宝啊。”
曹如见俞昊新回头面色古怪的看来,正要说自己自小在剑阁长大,哪来的侄儿,只是话未出口,想着刚才看到的灰猫,突然联想到了什么,脸色又白得一白。
得,吓到姑姑了。
江离吐了吐舌头,把灰猫放在墙沿上,一边笨拙的往墙头上爬,一边喊道,“姑姑莫怕,家里一切都好,等我们姑侄联手,嗯,还有那个家伙,你也别闲着,我们三个一起把这胖兔子宰了,我们再叙旧啊。”
赵英弄不清根浅,这回硬是看着那少年肆无忌惮的翻墙,忍住了没再贸然出手,只以心湖传音向韩元彬交代一二。
韩元彬仔细往赵英脚上看了几眼,心有戚戚的默默往墙根那儿暗暗挪了几步,开口问道,“道友姓甚名谁,师承何处?”
“老道长……你停那儿就好,可别靠近了吓到我。只要你不出手,那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江离一屁股坐在墙头上,又把那只灰猫在怀里抱好,见韩元彬颇有几分不以为然,接着苦口婆心的劝道,“要不是弄死你的代价有点大,小爷也不会与你啰嗦。到时候你身死道消,我掉肉心疼,大家相逢一场,何必呢。”
韩元彬隐约觉得这少年的话语尽管听着虚妄浮夸,语气笃定神态闲适却又好像真有几分把握。虽然搞不清楚这少年底气何在底牌是甚,想着戳伤赵英时用的那些阴损手段,他还是犹豫着将脚步停了下来,目光只在江离和赵英之间游离不定,始终拿不定主意。
赵英忍着痛,呲牙咧嘴的透过心湖嚎叫着,要韩元彬莫被少年三言两语诳住了。
抱着灰猫坐在墙头的少年两条脚在墙内晃荡,显得极有耐心。
青年剑客和美艳女子眼神交互,惊疑未定。
天色已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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