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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片圈笼住了明月的浓云依然没有丝毫散去的迹象,反而像是因为沾染了浓郁的血气而更显得厚重。这样的夜色本该最受刺客们的亲睐,只是此时此刻的黑暗并没有带给两人半丝半毫的安全感,有的只是不停沁入骨子里的寒意。
首领并没有再将精力浪费在寻找埋伏的执念上。即便并不以念力见长,然而到了他这个层级的武者,自然而起的心生感应,怎会也如视线一般被夜幕阻隔,以至于丝毫发现不了躲在黑暗之中正举着弓弩对着自己的敌人?
那些来自军中的弩手,即便再如何精锐,也不可能在修为上远胜过自己,何以此刻反倒是他们成了黑暗世界的宠儿。
他站在原地,不甘而憋屈的琢磨着这件毫无道理的事,隐约之间突然冒起的一个念头,像是一个闪电撕开夜幕,让脑海中所有的混沌瞬间清晰了起来。
从头到尾,就没有人拿弩箭瞄着他们。
那些牵着铃铛的丝线,甚至也不仅仅是用来示警的道具,而是扮演了触发整个大牢陷阱机关的角色。阴藏于暗中的强弩手其实早就经过提前的反复演练,设定好了弩箭指向的方位和仰角,只要听到铃铛的声音,他们根本无需再瞄准什么,便按着既有的计划只管把手中的弩箭射出去,等着那些箭簇按照预想的路线覆盖住整片区域。
至于瞄准,只要弩箭的数量足够多,每枝箭的准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这本就是军阵之中最为常见的战术,却没曾想被用在了黑暗中的这场埋伏狙杀,手段独到又兼阴险狠辣,让首领恨意十足之余倒也生了几分惺惺相惜。
黑暗世界对敌人表达敬意的最好办法,便是亲手收割走他的生命。终于思考明白的首领满脸冷竣的紧了紧手中短剑,只是少许犹豫了下,他回过头示意那个唤作小六的同伴跟上,这回却再也不像之前那样为了遮蔽身形而缓慢前行,反而身形一展,抢先一步向前冲去。
眼前得离目标又近得不少,果不其然又有一阵杂乱的小鼓咚咚咚的响作一团。首领面色一变,双足猛的一蹬,将缠在足踝之上的那些丝线尽数崩断,更是硬生生的将前掠之势又加快了几分,像一只迅捷无比的黑豹疾速的向前窜了出去,星光之下依稀只能看到一道极为模糊的残影。
漫天箭雨在嗡鸣不绝的破空声中如期而至,有如插秧一般将首领身后的空地上栽了个密密麻麻。
只是走在前面的首领可以凭仗着自身的速度轻松躲过,跟在后面的六子却没有这么快的爆发力,更是没有前一轮中那么好的运气。他先是被一支弩箭斜斜穿过小腹钉在地上,凄厉的惨叫刚刚从胸腔中迸发出来,又被同时而至的两根弩箭射穿了胸膛,将那声惨叫声闷堵在了喉咙里。六子被三支弩箭钉倒在地上,他侧过头,望着首领飞掠而去的背影,想要挣扎着说些什么,只是一口口鲜血呛咳着喷涌而出,眼中的色彩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首领并未回头示警,甚至连身形都没有停顿片刻。从他听到铃铛声换作了催命的小鼓,及至听到箭雨呼啸而来,他便知道落于身后的六子根本没有办法躲过。面对从招呼六子跟上时便已担心过的结局,他甚至都没有兴起一丝悲伤或者懊恼的情绪。作为一名刺客,克制情绪波动早已深植于他的识海深处,此时此刻,一切不必要的情绪都只能是徒生烦恼,有害无益。
那道从门缝中透出来的灯火,倒映在他的眼底,像是梦魇之中挥之不去的鬼火,跳跃着,挑逗着,滋养着他有若飞蛾扑火一般的执念。这一个晚上的损兵折将,一个晚上的愤懑憋屈,一个晚上的恐惧不安,只能在那扇门的背后找到渲泄和慰籍。即便此时此刻他已经借着漏出的灯光确定了那个幽深的地牢入口,但仍然没有改变自己突袭的方向。
首领大口呼吸着,清凉的空气经由炽热的胸腹变作口鼻之中呼哧呼哧喷吐出的白色雾气。一直保持着极为迅捷的速度,对他的身体来讲也是极大的负担,一直紧绷着的精神更是加重了他的消耗。细密的汗珠不断的透过肌肤渗涌而出,浸透了的贴身小衣紧紧的粘在身上,湿腻腻的感觉极为不舒服。就在他倍感内里燥热却又无处释放的时刻,却意外的感觉到一股凉风拂面而来,顿觉神清气爽,便如大暑天里一口饮下的冰水,激灵得身上每一个细小毛孔都为之极为惬意的舒张开。
然而深植于灵魂深处的警惕,让他在放松的瞬间便立刻警醒,第一时间控制着笔直冲向前方的身体,硬生生在空中极为艰难的做了个后仰动作。
一道雪亮刀光自黑暗中突然显现,有若晴天霹雳一般以极快的速度紧贴着他的鼻尖直斩而下。
又一次凭着本能直觉逃过一劫的首领亡魂大冒,却见那名刀客一刀落空,竟是反手一挑,长刀化作一道异芒,猛的斩向他的腰间。首领佝偻着腰暴退几步,总算堪堪躲过了对方藏于黑暗中的暴起一击。他定神一看,却见对面那人身材高大魁梧,和自己一般全身黑衣,脸上罩着一块黑布,只留出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露在外面,望向自己的眼神冰冷之中透着凶悍的气息。
此时此刻,自然不会有互相放过的可能。对方既然铁定主意不会放任自己逃走,却仍然将脸蒙得严严实实,若不是自己旧识,那么背后定然藏着极为隐密不愿为人知晓的故事。
首领打消了问清对方来路的念头,手腕一翻,只将手中短剑耍得灵动如蛇,鬼魅如烟。偏偏那蒙面汉子丝毫不怯,刀势大开大阖,颇有军中刀术的路数,一招一式进退有据,尽显中正平和,丝毫不给对手任何可乘之机。所谓奇不压正,饶是首领一次次的刺击阴险刁钻尤如附骨之蛆,偏偏在蒙面汉子面前却是处处被压制,反倒是对方刀光闪动绵延不绝,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首领不可力敌,几次交手,竟然都占不到丝毫的便宜,只得一退再退,越发的处于下风。
俗话说“一寸短,一寸险”,首领手中短剑原本就要比对方短上几分,更是在此消彼长之下,连欺至身前刺上一剑的机会都难觅得,几次冒进都没有讨着好,只能是狼狈之极的退回。此时见那蒙面汉子的刀法凌厉渐入佳境,首领暗自叫苦不迭,眼见得再过个十余招,自己便要抵敌不住。
首领面露狠厉绝决之色,当下虚挑一剑,趁着对方回刀斩向自己手臂的时机,竟然没有就此收剑,而是单手一推剑柄,暗劲澎湃涌动之下,那柄短剑脱手而出,化作一道白光,直射对方胸口。
蒙面汉子轻噫一声,显然首领此举大出其意料之外。已然胜势在握的他,自然不愿意做这等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交易,更何况受上一剑与留下对方一条胳膊,也很难看得出是亏是赚。于是他急遽的收刀后退,脚尖在地上一拧,膝盖微弯,胸口微含,让整个身体转了个半弧,任由剑锋破开了衣襟,带出一条极浅的血痕,才算堪堪躲过那柄脱手而出的短剑。
首领虽然弃了手中短剑,但总算从一退再退的局面中缓过气来,趁着对手收刀后退的当口,他双脚一跺地面,寻着了一刹那的空隙,整个人像是离弦之箭,径直撞向那人怀中,更是暴喝一声,一道暗力自右拳上奔涌而出,直捣对方的胸口。
蒙面汉子先手得而复失,自己中门大开之际偏又被对方欺至身前,如此贴身肉搏,手中长刀反而不能施展如意。眼见对方如此霸道凛冽的一拳,借着那一撞之势,就要轰上自己的胸口,只能仓促中左手化拳,硬生生的对上了一记。
轰的一声闷响在黑夜中响起,震得四方尘土飞场,连带着前面小屋里面的灯火都狠狠的跳了两跳。两个人被震的各自分开数步,蒙面汉子闷哼一声,覆面黑布之下竟有一道血线淌落而下,左手更是痛入骨髓,软绵绵的垂落一旁,再也无法提举起来。那边首领也是连咳了数声,借着喘息之机硬生生的压下胸口气血翻涌。
这电光火石间的两拳相交,看似首领凭着突然的近身和磅礴的拳意占了不少便宜,若是再来上几次,胜利的天平无疑将一边倒的倾斜在首领这边。
只是一击之后,两人身形也因此拉开了此许距离。放在平时,这点距离自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然而此刻一人持刀,一人空手,这突然多出来的几步距离便有着非常不同的意义了。首领狂吼一声,抢先向前冲出,指望着趁对方调息的时候,重新将局面控制在自己手中。
蒙面汉子显然不会错过这个好不容易出现的绝佳机会,也不顾刚才硬接一拳后落下的伤势是轻或是重,总算是抢在首领欺近之前,咬紧牙关连续劈出几道刀光。首领连退几步,眼见后面就是墙根,再也无路可退。
“说出受何人指使,饶你不死。”蒙面汉子冷冽的声音从黑布后面传来。手里功夫丝毫不减,长刀自首领的左肩掠过,反手一挑砍在他的右侧小腿。
首领一声闷哼,向前踉跄了几步,跪倒在地,眼见那人手中长刀在半空中划了道弧线,像是一条白色匹练向自己颈脖径直砍来,不由得心中长叹一声,闭目待死。
意想之中的身首分离并未发生,长刀架在自己脖上尚未砍下,冰冷的刀锋贴在炙热的肌肤之上,有种变态的清凉舒适。微感吃惊的黑衣人首领抬起头来,此时的他并有生出丝毫乞怜求活的念想,只是端详着那张隐藏在黑布之下的面庞,想着是否有机会在最后时刻堪破背后的秘密。当然他没有抱着去询问一二以做个明白鬼的打算,望着那双清冷凛冽的眸子,他便知道在自己没有死透之前,那位蒙面汉子绝不会透露分毫。
既然不可能知道,那就不问了,省得被人笑话。
想到这里,首领苦笑一声,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惨白的脸上显过一丝落寞,他长叹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的道,“今日失手,有死无生。”
一语话毕,他伸手猛然按住刀面,用脖子抵住刀锋,双膝微沉用力一扭,将整个身子连同脑袋绕着刀锋决然的转了一小圈。
蒙面汉子吃惊之下连忙撤刀,终究还是慢了一步。眼见首领捂着脖颈缓缓坐倒,鲜血从颈间的血管喷涌而出,他的喉节痛苦的上下蠕动了两下,发出了几声意义难名的声响,就此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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