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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清风观,隐于山谷茂林之中,向来香火不盛。
几年前也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家伙谣传出清风观求子灵验的事来,城里城外络绎不绝的车马人流,将门外菜圃碾成平地,更是险些把三清殿前的门槛都踩断了。观里一众无事可做的道长,面色古怪的看着大殿的蒲团上,一对对小年轻跪在那儿,天天对着三清祖师像叨咕叨咕着请教怎么生孩子的经验。
无人来时嫌寂静,人潮如涌时多烦恼。
经过这一番折腾,清风观的道长们才算切身体会了清静无为的道家真谛。
“只听说过清风送明月,又不是送孩子。”江离跳下马车,只见道观的大门半掩,却是连个值更的道人或是看门的道僮都没有,大概是因为过于冷清,便连这些门面功夫也都省了。他站在阶下,仰头望着门口那面黑底金漆的牌匾因为年代久远,漆面斑驳之下隐约可见乌木纹理,想着沿路上车夫说起这清风观的轶事趣闻,不由得笑道,“那些三清道尊,只怕连女人都没碰过,哪懂什么生孩子。”
赶车的车夫是个憨厚的中年大叔,一边忙着拴马一边笑道,“公子,过会儿进了观内,可不能这般胡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哩!”
江离挥了挥手心口不一的应了,望着前方李兴霖扶着曹如下车,连忙一路小跑迎上去陪着。回头望见其后的那辆马车却毫无动静,不禁奇道,“这两人不一起?”
“嗨!阵师可不就是喜欢躲在后面。”曹如撇撇嘴,剑阁弟子向来是一剑在手天下我有,不怎么瞧得上躲在后面冷枪冷箭却美名其曰运筹帷幄的道友。她正要接着说上两句,却想起这两位好歹也是专程前来保护自己一家的,不由得俏皮一笑,换上了副认真的嘴脸解释道,“这清风观倚山而建,需要有人扼守住这唯一的出入口,以防有人逃出。”
正说着间。却听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院内传来,“原来是李城主大驾,小道迎接来迟,失礼失礼。”
闻着洪亮的声音,多半以为是一位高大威严的形象,然而随着一阵轻微细碎的脚步,从门里面连蹦带跳出来的却是一位身披青灰相间道袍、身材枯瘦的道人,须发灰白看着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只是那双神光四溢的三角眼里怎么看都透着股难以言说的狡黠之色。
只见他落定身形,拂尘轻扫,唱了声无量寿福,这才揖手作礼道,“前日小道心血来潮,起签一根,道有紫气东来,原来是应在了李城主身上。”
李兴霖哈哈一笑,拱手回礼道,“总在年末岁初时来观里,这回却是内人侄儿听得观里解签最为灵验,这便陪着又来叨扰许神仙了。”
那位道士正是清风观的主持许谧道长,闻言先是连道不敢自称神仙,接着便一一见礼着笑道,“这位小公子一看便是气度不凡,命格……”
许谧边说边引着几人往观里走,正好望见江离从李兴霖身后走出,不由得怔得一怔,这极为顺口的“命格富贵”便一时未说得出口。
李兴霖讶然停步,回头道,“许神仙,可是我家侄儿命格上有什么问题。”
许谧哈哈一笑,跟着停下来又朝着江离脸上瞅了几眼,只是摆手道,“小公子命格那是极好的,就怕我这清风观太小,小道解不透而已。”
江离哂然一笑,脸上一片平静,也懒得与那老道掰扯什么,心道这些江湖骗子,若不是靠着这些故弄玄虚的手段,又哪里诓骗得到钱财?
道观并不大,进了大门再往里走不多久,就能望见青砖灰瓦的主殿,沐浴在阳光之下的飞檐翘角依稀可见往昔盛景,雕梁画栋上的朱漆斑驳却尽显岁月沧桑。
李兴霖不是第一次来,携着曹如轻车熟路的随着许谧往大殿里走。江离在后面不远处跟着,悠哉游哉的背负着双手信步而走。望着两侧厢房大多房门落锁,只有靠近主殿的三四间房门虚掩着,像是住着人的样子。
许谧等在大殿前的阶上,迎着阳光眯缝着眼望着那个小公子远远的伸着脑袋,光天化日之下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不禁微咳了一声,见江离回过头来,这才解释道,“那是老道和几个道人的居室,早年间热闹的时候这儿可全住满了,后来冷清了,有些守不住的便走空了。”
江离跳走了几步,站在台阶上许谧的下首,笑着应了,倒是丝毫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的地方。只见从殿内匆匆走出两名道人,向着许谧打了个稽首,便自去墙角处提了水桶角锄往院外的菜地去了。
“就这些了啰!”许谧怅然一叹,手中拂尘轻扫,也不知道是习惯使然,还是真想用这拂尘扫尽心中惆怅,“偏殿里头还有一个老道的弟子,加上老道总共就四个道士了。平日里自己种些瓜果蔬菜,够强也够糊口了。”
“说那么细干啥,我又不是查户籍的。”江离三两步蹦上台阶,伸腿便要迈过那道险些烂在求子信众脚下的门槛,回头见着许谧还站在原地,连忙催促道,“快走啊,老道长,等着求签呢。”
“说细点好,没准小公子见得老道清贫,心生怜悯,回头多添了些香油钱不是。”许谧说得一脸真诚,那双三角眼更是笑得眯缝了起来,侧头却见江离正一脚踩在门槛上,不由得呆了一呆,想着这道门槛虽然看起来尚且风光,只是十数年前便害了虫蚁,内里早被啃蚀得千疮百孔,苟存到现在已是殊为不易,若此刻被这没轻没重的小子一脚踏断了,自己还得使上大笔银钱修补,想着便觉肉疼,急忙唱了声无量天尊,道,“小公子快快把脚放下去,虽然道观里没有凡俗间的这些讲究,但踏在门槛上总归不吉利得很。”
却见小公子那边火烧屁股一般的跳将起来,望着门槛上那道深凹下去的脚印,满面惊恐的道,“这是求子道尊显灵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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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殿之内布置极为简单,也就一座黄铜香炉,一张红漆桌案,和几个供道士清修用的蒲团。除此以外,别无他物,使得本就高大宽阔的房间显得极为空旷。
袅袅青烟自香炉孔管中升腾飘散,弥漫在整间偏殿之内。透过缭绕不清的烟气,江离指着那张靠近门口的桌案,回头问道,“就是在那儿摇签的?”
大殿那边李兴霖和曹如此刻已敬完香添完香油,此刻正跪坐在蒲团之上,对着三清祖师塑像默默祈愿。道长许谧侍立在旁,手执拂尘,另有一手摇钟,叮叮铛铛之间嘴里念念有词,声调抑扬顿挫也不知诵的究竟是哪段经文。
陪同在偏殿的小道士是许谧道长的弟子木谈,个头不高,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间总带着丝天生的笑意,一看便容易让人心生亲近。听闻江离发问,便自点头答道,“正是此处,当年人多时候可是能从这儿一路排到大殿前的空地上的。”
大概是听着江离语气不见恭敬,还是少年心性的小道士木谈既没有清净无为的道心,也没有好汉不提当年勇的觉悟,只是担心自家道观被看轻了,上赶着想要把当年人潮如涌的盛况要说上一说。
只是见着那位小公子像个猴子一般四处张望,时不时还要动手去摸上一摸,此刻更是自己拖了张凳子坐在签桌前面,一脸兴奋的向自己招手,木谈不由得心底哀叹一声,快步上前从江离手中夺过签筒,低声怪道,“还没在祖师像前焚香祷告呢,可摇不得签。”
“是是是,这就去大殿拜上几拜。”江离连连点头,起身随着木谈向着殿外走去,边走边道指着前方道,“那间厢房是许道长居所?”
木谈顺着江离的手指望去,见江离指着的是东排厢房的北首第一间,正好被一丛树景遮映了大半,枝叶繁茂之间隐约望见有一扇造型简单雅致的窗户开在侧边墙,倒是正对着偏殿的大门。木谈摇了摇头,道,“此间离侧殿太近了,师傅他老人家觉浅,这晚上添灯加油的,都从门前过,哪还睡得稳。”
“此前有个火工道人,除了那些琐碎杂事外,就喜欢半夜起来炼丹,白日睡觉,所以就由他住在那边。这都出去几日了,还未见得回来。”木谈边走边介绍道,言语之间略有抱怨,“脾气古怪得很,话又说不清,早晚功课也不来,这一年到头也说不上几句话。观里也就师傅他老人家偶尔还能和他聊上几句。”
“喔,炼丹!”
江离猛的停下来,眼底的幽幽火光让小道士吓了一跳,不用猜都知道这位公子脑子里在盘算着些什么,连忙使着劲摇头劝道,“公子可别动那脑筋了,这丹药可是乱吃不得。上回我偷偷磕了几粒那火工道人的丹药,上吐下泻了好几天,人都虚飘了。找上门去却非说我排毒未净,还得再吃几粒。可是打死我都不敢再吃了。”
江离见那小道士那张惯于笑眯眯的脸上竟然难得的露出了一丝后怕的表情,不由得失笑出声,心想这厮竟比自己还胆大,丹药虽好,可哪能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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