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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入宫的时候,那月牙儿就像今夜一样弯,刘盈排了凤鸾承恩车来接她,那是她第一次跨进畅安殿的正门,是他亲手牵着她进去的。
这一幕幕,都在觥筹交错之中,渐渐迷了她的眼眸,帝王多情,却也薄情。
“少使,少吃一盅吧!!”窦漪房用自己的半个身子,极力的撑着王少使,那半醉半醒的人浑身都没了力气,只有靠着窦漪房淡薄的身子,还勉强坐稳。
香汗顺着她的额间,落在芙蓉裙上,粉拳攥得格外的紧,她下意识的往自己主子脸上望去,那些晶莹的东西是什么?双手颤颤的要去给人擦拭脸上的水珠子,却发现美人垂下的长长黑鸦色睫毛都是湿湿的。
这一刻窦漪房终于明白了。
其实这位王少使并不是一开始就不得圣宠,她看刘盈的目光是含情的,那些过往都写在王柳月浅浅颦蹙的远山眉间。
初入永巷的王柳月,最初和她们是一样,都是家人子。可王柳月生的天生丽质,肤若凝脂,身如轻燕,还有那双若新月般弯的含情目。那是一年暮春,长堤垂柳,柳下花深。佳人踏晚春而归,手中一枝折柳,戏着这四月的多情水。他正下朝归来,被案牍琐事操劳了心,满是无奈之处,才随处逛逛,偏生在此时此刻王柳月就出现在他的面前,那夜良宵,刘盈不过是贪恋她的一时清雅罢了。
直到如今,王柳月也还只是正六品的少使而已。
宫灯堂皇,煜煜通明。再看看那华灯之下的美人,雀线点翠蜀锦衣,海棠并蒂金步摇。窦漪房不得不承认,王少使是美人,可与甄书容的绝色天姿相比起来,王柳月的姿色就未免平庸。
从宴席最初,王柳月就是一副无畏的神情,可越是如此,甄书容就越是瞧着她不爽,从刚刚到现在,甄书容几次想要开口作难,都因挑不出一个不字,所以一直没敢轻举妄动。
正是盛宴进行到最激愤之刻,东窗已惊。不仅是窦漪房,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那一声汝瓷落地发出的清脆声音,就像是王柳月千疮百孔的心,被一触即碎。
如果,这声音只有窦漪房听见,那就好了。
“王少使,你好大的胆子,在如此大喜的日子居然敢弄坏东西。”甄书容的声音不出意料的回荡在王少使耳中,大殿之上,一片寂然,就连原本还在奏着丝竹的乐师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一刻,万籁俱寂,只待东窗事发。
窦漪房只是一声不吭的搀扶着烂醉如泥的王柳月,身子慢慢的低就下来,陪着自己的主子跪倒在大殿中央,她该怎么办?
难道就这么看下去?还是站出来不顾一切的为自己主子解围。
可她不敢!也出不了这个头。
但她看见大殿之上明黄服色的男子,那旁边还有一个容颜略老的女人,窦漪房再熟悉不过了。
那个女人从来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世间独尊者,想必就是如此了。
窦漪房怎么能够忘记,那个女人给她带来的痛苦。
如果不是她,她的母亲也就不会死。如果不是她,她也不会带着弟弟四处逃亡。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她现在必定和自己的家人团聚在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那个女人,当今的太后,严格来说,那也是她的母后,而她身边那个与她一样冷血无情的男子,就是她的皇帝哥哥——刘盈。
“王柳月,本宫问你话,你竟敢装作没听见?”王柳月听清楚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婉转柔情,可是听上去为什么就那么尖锐刺耳。
分明心里怕极了,王柳月却仍然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大难临头她依然临危不惧,反正那个男人已经把她给忘了,她还怕什么,“甄良人恕罪,妾身不是有意的……”
甄良人两道翠眉骤然一抬,心中怒火尽写在眉宇之间,王柳月愈是从容,她就愈是愤恨难平,那种恨意并不是一天两天生成的,而是累积在心中的一腔不平,时刻都可能爆发出来的一种魄力。
今天,便是时候了。
“你还说你不是有意的!那汝瓷杯是本宫父亲名下的皇商所烧制的,别的东西你不摔,你偏偏照着本宫的东西摔,你可不是故意的?”说完,她一头栽到刘盈的怀里,眼泪一颗颗的就掉下来,落到刘盈的龙袍上,刘盈轻轻的为她擦去泪水,一边宽慰她,一边训斥王柳月,“王柳月,你真是太可恨了!做错了事就要承认,朕讨厌说谎的女人,还不快给甄良人磕头道歉!”
她没有听错吧?
他让她给那个女人道歉,而且还要磕头。
王少使的头微微抬起,双眸正好对上刘盈那双寒冷的眼眸,好像看上一眼就可以让人活活的冻死。
“回皇上,妾身无罪。妾身虽是无心之失,可陛下也不能是非不分,让妾身蒙受不白之冤。”王少使低下头,却不是为她低下,汗水已经爬满了她的额头,“对甄良人不尊重的这个罪名,妾身可背不起。”
刘盈眼中的怒火正在熊熊燃烧,低下乌鸦鸦的跪倒了一片人,龙颜大怒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她王柳月不怕死吗?
“你再说一次!”
从她被自己的晧齿咬的发红的嘴唇中,吐出来的一字一句,分外清楚,“妾身无罪。”
大殿之上那个男人眼中的冰冷是真的让她心中一寒,他口中的一字一句在她耳中听得一清二楚。
“少使王氏,目无尊上,大殿之上公然冒犯甄良人,传朕旨意,王氏贬为正七品无涓,禁足长明轩一月,未得朕的旨意,不得外出,严谨任何人探访!”
王无涓静坐在长明轩的里间里,脸上已经没了那日的畏惧。心底,她的心底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窦漪房服侍在王无涓的身边,王无涓的心里一定非常难过吧!!
她试探着走到王无涓的身后,两只手搭在王无涓的肩膀上,王无涓并没有反抗,她小心翼翼的给王无涓揉捏着肩膀,王无涓就是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目光也很是柔和,言语之间声音糯糯的,“谢谢你,漪房。”
窦漪房微微一怔,神情有些惊愕,王无涓让她歇一会儿,窦漪房听得有些着迷,“守了本主这么大半夜了,你也是辛苦,本主没事,你下去好生歇息一会吧!!”
她既然已经到了长明轩,那么就是长明轩的人了,她和长明轩就像她和王柳月一样,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两者之间是没有办法分割的。
王柳月过得好,那么她们也就过得好,主子都在宫里没有立足之地,那么奴才丫头岂不是自然而然的任人宰割。不仅仅是她,更是长明轩的上上下下,芙蓉,菡萏,红香,他们每一个的心都是一样的。
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几分,窦漪房让王柳月出乎意料的衷心,“主子您在说什么话,奴婢是长明轩的宫人,奴婢自然应该守着您啊!!”
王柳月面上笑容干瘪,还有些苦涩,长明轩里头什么都没有,整个汉宫里都找不出比长明轩还要不堪的地方,如果非要找一个出来和它比较,那么那个地方一定就是冷宫了。
要说冷宫,此时此刻的王柳月,和在冷宫的区别,未可厚非的就是在这儿一日的几顿饭还是有的,相比之下是比冷宫舒坦一点,可是心,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她缓缓推开窦漪房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我长明轩没有给过你任何好处,你未来的路还长——汉宫里还有很多风景等着你去看。你去跟永巷的姑姑说一声,你并没有得罪甄氏,让她把你弄出这清幽地儿吧,我也清净。”
她嘴上说着喜静,窦漪房却不信。
这长明轩已是清净的连鬼都不愿意造访了,还需要多清净?
“主子,我不走。”
窦漪房坚定的神情就像山海一样不可移,就连王柳月故意作出的厌弃模样也没有让窦漪房变心。
她是没有直接得罪甄良人,可她得罪了顾惠儿,得罪了甄良人身边的红人。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宴会的晚上,甄书容和顾惠儿这一主一仆,一前一后那耀武扬威的神情。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在那万籁俱寂的时刻顾惠儿趾高气昂的在甄书容耳边说的那句,“良人,既然她这么不识抬举,不如咱们就把她给关起来,反正她现在没有想明白,倘若她一个月想不明白,咱们就关她两个月,她两个月想不明白,咱们就关她三个月,一直关到她死为止。”
在王柳月出神之际,她并没有注意到窦漪房脸上悄悄趟过的泪水,“主子,咱们要坚强,咱们不能让别人看不起咱。”
她说着似劝慰王柳月的话,自己却提起了干劲,那边宫门口已经有人在敲门了,窦漪房知道,是给王柳月送吃食的来了。
窦漪房连忙去帮小宫娥红香把东西统统拧进来,这边有长明轩的另外的人给王柳月布置桌椅。
好在王柳月平日里不曾待人苛刻,在她风光的时候也是极其谦逊知礼,所以这长明轩还是有那么多人记她的好处。
窦漪房远远的看见红香悄悄地打开了供宫人们吃食的盒子,里面没有肉食,只有隔夜的剩蔬。
“这是什么?”红香眼前一亮,竟然是鸡蛋羹,虽然只有鸽子蛋那么大的一团儿。
红香咽了一口唾沫,她又小心翼翼的打开装有王柳月吃食的那个盒子,从自己的那份中将鸡蛋羹放入了王柳月的盒子里。
“红香姐姐!”一个小宫娥突然叫了一声,“桌椅已经布好了……”
红香一个措手不及,窦漪房心中暗道一声遭了,尽管窦漪房飞快的跑了上去,可是还是为时已晚,两个食盒骤然翻倒在地,里面的饭菜稀稀拉拉的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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