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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夜深了,陆氏仍在堂屋的灯下缝一件棉袍。
蒯祥在收拾行囊。
“娘,您就别缝了,”蒯祥道。“孩儿的夹衣足以御寒了,棉袍一时还用不着。”
陆氏道:“谁说用不着,立冬了,南方不觉得,越往北走越冷。饱带干粮暖带衣,在论的。棉袍娘缝了两件,你一件,小芹姑娘一件。”
“您操不完的心。”
“儿行千里母担忧嘛。”
“孩儿是担心娘的眼睛,油灯这么暗。”
“娘没事的。对了,娘想问问你。”
“娘问孩儿什么?”
“小芹姑娘乖巧俊俏,她可曾说下婆家?”
“大概还没有吧。”
“什么叫大概,她是你师妹,她的情况你还不清楚?”
“工程上的事都忙不过来,孩儿没工夫打听她的私事。”
“这话说的。娘看小芹姑娘对你特别好。你们两个一路上孤男寡女,没相互表示点儿什么?”
“娘,您说什么呢!我们是师兄妹,能表示什么?”
“你这个榆木疙瘩!”陆氏用手指头狠狠戳了儿子脑门儿一下。“娘就特别喜欢小芹这孩子,不光人长得好,还开朗聪明,善解人意。你在外孤身一人,有个女人照顾你,娘才放心。”
“孩儿有那么多工友呢,”蒯祥打岔。“不缺人照顾。孩儿一点儿都不孤单。”
“那能一样吗?娘说的话你可别不往心里去。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啊!”
次日一早,蒯福能夫妇一直把儿子和小芹送到路边。
蒯祥向父母辞别:“爹,娘,你们二老多多保重。孩儿已经联系好了一条运粮船,我和师妹到码头搭上船,一路到淮安,然后骑马回北京。”
蒯福能道:“好,好,你们一路上注意安全。”
陆氏把一个包裹交给小芹:“这是两件棉袍,你一件,祥儿一件。天凉了,祥儿不知冷暖,劳烦你时常提醒他多穿衣服。”
“放心吧,二师兄的事就是芹儿的事,”小芹满口答应。“您二老在家也多保重身体!”她把包裹塞进马鞍后面的行囊中,转向陆氏。“谢谢您这么想着芹儿!”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陆氏从自己腕子上褪下一个碧绿的翡翠镯子。“这是当年我嫁到蒯家时祥儿他祖母亲手套在我手腕上的。”她捡起小芹的手,把镯子套在她手腕上。“这个镯子传了许多代了。好闺女,你戴上它,就真算是我们老蒯家的人了。”
老人家的话语意味深长,情真意切,小芹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蒯祥和小芹翻身上马,挥手向父母告别,然后纵马离去。
蒯福能夫妇望着他们的身影远去,直至消失。
※
运河上船只来来往往。码头上熙熙攘攘。
蒯祥和蔡小芹牵着马,穿梭于码头上的人群之中。
枚青和一名身穿黑衣的随从挤过人群,四下里寻找。
随从姓张,是青州中护卫的一名小旗。他一眼瞥见蒯祥和小芹,赶紧指着两人的方向:“找到了!在那儿!”
只见蒯祥和小芹正向一条停泊在岸边的运粮船走去。
枚青低声吩咐:“跟上!”
二人潜行跟踪。
蒯祥和小芹走到运粮船边。船头站立着船老大和两名水手。
蒯祥招招手:“船家!”
“客官来了?”船老大吩咐水手:“快迎客官上船!”
一名水手引领蒯祥和小芹走过跳板,登上运粮船。
另一名水手把他俩的马匹牵了上去。
枚青在岸边远远地观望,一直看着蒯祥和小芹消失进船舱。
张小旗请示:“大人,他们上船了。接下去咋办?”
枚青吩咐:“咱们分两拨。你带上几个人,雇一条船,在后面跟着他们。我带剩余的人走陆路策应。我们白日摇旗联络,晚间火把为号。”
“喏!”
※
运粮船在京杭大运河上行驶。一条小船在后面远远尾随。
蒯祥和蔡小芹望着运河两岸的迤逦风光,两人都披着蒯祥母亲陆氏缝的棉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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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老大指挥着水手调整船帆。船娘在淘米,准备做饭。
蒯祥瞥了一眼后方的小船:“这条船跟我们两天了。我们走,它走;我们停,它停。”
“有问题吗?”小芹问。
“不好说。”蒯祥转向船老大。“看见那条船了吗?”
船老大向后望去:“那是漕帮的船。”
“它跟我们两天了。不会有事吧?”蒯祥有些不放心。
“不会,”船老大毫不在意。“运河有运河上的规矩,咱们这是运官粮的船,轻易不会有人敢打咱这种船的主意。”
“那就好。”
船老大去帮助水手驾船。
离开北京已经一个半月,此时已是冬季,水面上寒风阵阵。
蒯祥对小芹说:“天凉,进舱去吧。”
“你进去吧。我去帮船娘做饭。”小芹道。
蒯祥钻进船舱。
小芹走到船娘跟前:“大嫂,我来帮帮你吧。”
“谢谢!不必了,”船娘道。“你进舱里歇着去吧。饭煮熟了我叫你们。”
“没事的,闲着也是闲着。”小芹蹲下,帮助她择菜。
船娘望着娴熟择菜洗菜的小芹,夸道:“这孩子长得真俊,比姑娘家还细嫩。”
小芹不作答,只是笑笑。
※
身穿紧身衣的徐妙锦和秋红风尘仆仆地骑马来至苏州陆慕御窑院子外边。
“我们进去瞅瞅。”妙锦翻身下马。
二人将马拴在树上,向院内走去。
院子里,窑工们在忙忙碌碌地干活。
一名窑工迎上前来:“二位有何公干?”
秋红道:“把你们管事的叫来!”
“你们谁呀?我们王大人是说想见就能见的吗?”
秋红杏眼圆睁:“怎么说话呢?会不会聊天?”
妙锦朝秋红使了个眼色,迈步上前,和颜悦色地说:“师傅,我们是从北京城千里迢迢赶来的,有要事见你家王大人,麻烦您行个方便,给通报一声。”
“哎,这才叫求人办事的样子。”窑工转向秋红。“瞅瞅人家!”
秋红:“你……!”
窑工再次转向妙锦。“您稍候!”说罢,转身离去。
妙锦提醒秋红:“出门在外,对人家客气点儿不吃亏。有道是温柔天下去得,刚强寸步难行。”
说话间,王都事快步走来:“二位找我?什么事?”
妙锦亮出一块金牌:“王大人,我们是宫里来的。”
王都事吃了一惊:“哟,宫里的?失敬失敬!怎么称呼?”
“叫我徐姑姑就行。”妙锦道。
“徐姑姑,里边请!”
“不了,”妙锦道。“我来只是向您打听一件事。”
“什么事,您请讲。”王都事毕恭毕敬。
“工部营缮所丞蒯祥是否来您这里验收过金砖?”
王都事欲言又止。
妙锦道:“皇宫工地有要紧事找他,大人要跟我说实话,他究竟来没来过?”
“来过,”王都事终于回答。“三天前的事,下官还留他们吃了顿午饭呢。”
“他们后来去了哪里?”妙锦追问。
“说是在苏州城逛逛,然后乘船经淮安回北京。”
“谢了,王大人!”
王都事喃喃自语:“巧鲁班就是巧鲁班,这么多人关心他的行踪。”
“您说什么?”妙锦问。
王都事自觉失言,忙说:“没什么。”他想起了枚青的警告——我来这里的事情休要说出去!
“您方才说这么多人关心他的行踪,还有谁关心过?”妙锦不肯轻易放过。
“哦,”王都事灵机一动。“下官的意思是,好多人都打听蒯所丞有没有空,想请他吃饭。”
“好吧,王大人,”妙锦看出了他的戒心,不再逼问。“我们就不打搅了。谢谢您了!”
她与秋红转身离去。
她边走边对秋红说:“这个王都事吞吞吐吐,肯定有人来这里找过蒯祥他们。”
“枚青?”
妙锦点点头。“不过,有一点他说的是实话,蒯祥他们乘船走了。”
秋红道:“既然枚青也在寻找蒯所丞,会不会对蒯所丞不利啊?”
“不排除这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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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性。”
“那咋办?”
“送佛送到西天,我们沿运河一路寻找。”
二人从树上解下缰绳,翻身上马,奔向运河方向。
※
第三天午后,粮船行至镇江附近的运河与长江交汇处,滚滚长江在此豁然开朗,一望无际,浩浩汤汤。
蒯祥和蔡小芹站在甲板上,欣赏着江景。
小芹惊叹:“好宽的水面啊!”
蒯祥道:“这是长江,六里宽的江面,也算是一望无际了。江北便是扬州。”
寒风骤起,越来越大。
船老大看了看天色,道:“横向风。风太大,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不如今晚就在此过夜吧,明日一早渡江。二位,你们回舱里去吧。”
他指挥水手:“收起船帆,靠岸!”
运粮船撑向岸边。
民谚道,狂风怕落日。傍晚风住了,寥廓江天几许神秘,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此处前不着村后不巴店。吃罢晚饭,无事可做,蒯祥在船舱里借着油灯的光亮,看一本《营造法式》。小芹则在灯下补一双他的袜子。
“二师兄你是醉里挑灯看剑啊,”小芹开玩笑道。“太用功了吧?”
蒯祥放下书,搓搓手:“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干我们这行的,要想比别人做得精进,就必须不断提高自己。”
小芹瞥了一眼他扣在小案子上的书卷。“《营造法式》,我爹也总看它。”
“是啊,一部工匠必读之书,北宋将作监奉敕编修的建筑技术著作,建筑大师李诫主编,收集了工匠讲述的各种操作规程、技术要领及各种建筑物构建的形制与加工方法,是迄今为止最具权威的建筑大全,对工程技术人员来说不可或缺。它就是我们的四书五经。”
“头头是道啊!怪不得你手艺这么好呢,真肯下工夫!”
外边隐隐传来人喊马嘶之声,声音由远及近。
“二师兄,外边怎么啦?”小芹一边说,一边起身,欲出舱打探。
蒯祥叫住她:“别冒失,月黑风高夜,来者想必不善!”
甲板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
蒯祥一口将灯吹灭,按住小芹,推到舱角,用棉被把她掩住。
“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别动!”他压低声音嘱咐。
外边,那条这些天一直尾随在后的小船停泊在运粮船边上,堵住了它的去路。
岸上也来了一伙黑衣人,高举着火把,跳上运粮船。他们全都戴着面具,手持刀械。
船老大与两名水手上前拦阻,水手举着橹桨。
“你们要干什么?”船老大高声喝问。“这是官粮船!”
为首的黑衣人道:“甭废话!谁是朋羊?”
“船上无羊,”船老大回答。“我们运的是官粮。”
对方一个耳光扇来,扇得船老大趔趄后退,嘴角淌血。
两名水手见状畏缩,放低了桨橹。
船娘跑过来,挡在丈夫前面:“你们凭什么打人?”
为首的黑衣人一把将她扯开,推开船老大。“给我仔细搜!”
众人冲进船舱。
船舱里,蒯祥按了按身后的棉被,从容地站起身,遮住被棉被掩起的师妹。
一名黑衣人高喊:“老大,找到了!”
蒯祥壮起胆子喝问:“清平世界,天子脚下,你们要怎样?”
众黑衣人冲上前来,不由分说,擒住蒯祥双臂,用黑布套住他脑袋,将他拉出船舱。
岸边停着一辆马车。
被黑衣人拉扯上岸的蒯祥又被塞进了马车。
蔡小芹忽然从船舱冲出,高喊:“来人啊,有强盗!”
她怎么出来了?被蒙住头的蒯祥听出了师妹的声音,暗自叫苦。还嫌乱得不够!
众黑衣人见状,赶车欲走。
“且慢!”为首的黑衣人扬起手。“这不是那个小的么?一并带上!”
两名黑衣人再度上船,扭住小芹的胳膊,蒙住头。
小芹又踢又踹地挣扎。
一名黑衣人给了她一拳。“老实点儿!”
两名黑衣人把她架下船,也塞进了马车里。
为首的黑衣人下令:“我们走!”
车夫抽了个响鞭:“驾!”马车颠簸着跑开,驶入茫茫黑夜。
几名黑衣人骑马护在马车两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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