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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瑜把母亲高氏接到彰德来已经几个月了。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王瑜问母亲:“娘,来彰德这些时日,此处的日子您可过得惯?”
“过不惯。”高氏故意说。
“那是孩儿照顾不周,您说,哪里有毛病,孩儿改。”
高氏道:“不是你这儿的毛病,是娘的毛病。俗话说,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了的罪。娘一辈子劳苦惯了,在你这里身不动,膀不摇,吃饱了睡,睡醒了又吃,尽揣膘了,早先的衣裳都穿不进去了。这种日子,娘怎能够习惯得了?”
王瑜哈哈大笑。“娘有福气!旧衣裳穿不进去,孩儿给您扯布,做新的!”
“你的一片孝心娘领了。你这儿虽好,可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个儿的老窝。娘还是惦记着乐安老家。”
王瑜宽慰母亲:“娘就在孩儿这儿踏踏实实地住着吧,老家有二郎呢。”
高氏道:“说的也是,咱家在乐安那三十亩祖田赎了回来,二郎的日子踏踏实实。老家那边,娘也确实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对了,娘亲,孩儿听军营里的同僚说,老舅来了彰德。”
王瑜的小舅高以正出身寒门,跟着姐姐长大,后来到北平赵王手下从军效力,他好勇斗狠,有眼力见儿,如今已做到了兴州后屯卫指挥使,戎马倥傯,姐姐高氏与他难得一见。
“是吗?以正来彰德了?”
“说是都到两天了。”
“这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到眼皮子底下了也不知道过来看看他老姐。想当初你姥爷姥姥弃世的早,是娘把他一手拉扯大的,送他去吃了军粮,他才有了今日。”
“老舅毕竟身在公门,由不得自己。听说他住进了孟将军的家里,他们是老战友了,自然一见如故,或许还有什么重要事情在一起忙,一时脱不开身也说不准。待老舅忙利索了,他一准儿会来看您。”
王瑜设身处地,十分理解同为军人的舅舅。
“谅他也不敢不来!”高氏道。
※
永乐帝朱棣躺在乾清宫的病榻上,额头上蒙着一块手巾。
太医盛寅在给他号脉。
太子朱高炽和赵王朱高燧垂手恭立于一旁。
盛寅奏道:“圣上操劳过度,伤及了肝脾,阳有余而阴不足,需要好好调养。”
“要紧吗?”朱高炽问。
“回太子殿下的话,虽说此次龙体伤得不轻,但还不至于动摇根本。不过,陛下日后切不可再像以前那样宵衣旰食了。治病必求其本,知常还需达变。陛下脾胃虚而生湿热,是虚为本。臣给陛下开一服护肝理气的方子,虽不见得能立竿见影,但长期服用,陛下的龙体定会复原。”
盛寅起身,向病榻上的朱棣行礼,然后退下,去写方子。
朱高燧安慰父亲:“父皇放心吧,盛太医都说了,父皇不碍的,调养些时日自然会好。”
朱高炽也说:“盛太医是一代神医戴思恭的再传弟子,他的妙手回春本领天下闻名,都说他能医死人,活白骨。”
朱棣好奇:“哦?如此神奇?”
朱高炽道:“当年太子妃得病的事,父皇听说过吧?”
“朕听说了一些,说是虚惊一场。你再讲讲,朕想听听。”
朱高炽讲述道:“那年太子妃数月经期不至,太医们都说她有了身孕。唯独盛太医说不是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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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病。他给她开了一服破血剂。儿臣顿时急了,惟恐动了胎气,不准她服用。过了几日,太子妃病情加重。儿臣只好又叫来盛太医,他开的方子仍然是破血剂。儿臣一怒之下把他关了起来。说起来太子妃胆子也真够大的,她相信盛太医,竟然自己悄悄服下了这服药,服药后排下大量瘀血,病却慢慢好了。儿臣感念盛太医的医德,派仪仗为前导,送他回家。他的家人早已吓得半死,以为他不能活着回来了呢!”
“哈哈哈哈!”朱棣大笑。“不循常规,见解独到,盛寅果然是圣手!”
“有这样的圣手神医护着父皇,父皇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朕当然放心。”朱棣觉得自己好多了,心理暗示果然起作用。
朱高燧也趁机恭维:“父皇的龙体一定能早日恢复康健!”
朱棣道:“好了,吉利话就不要多说了。今日你们两个都在,就差高煦了。”
朱高炽道:“二弟接连上表,向父皇请安。”
“嗯,这朕知道,”朱棣道。“朕今日心情好,想趁此机会,与你俩唠唠。”
朱高炽道:“请父皇垂训。”
“这些天朕躺在病榻上,想了很多。按说呢,朕已经六十有四,早已是耳顺之年。”
“父皇一点儿都不老,还能再活一百岁!”朱高燧最会说话。
朱棣道:“就你嘴甜,拿好听的话甜乎你老爹。朕老不老自个儿最清楚。回顾这磕磕绊绊走过来的六十多个春秋,朕深感杀戮过重啊!”
朱高炽道:“父皇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天下的长治久安。”
“不错,有些杀戮是不得已而为之。可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其实呢,君王最难得的品质是仁慈,这个品质,父皇身上少,可高炽身上有。把江山社稷交给高炽,朕放心!”
朱高炽热泪盈眶:“父皇!”
朱棣道:“大明储君,别婆婆妈妈的。朕还想说的是,你们兄弟三人,一母同胞,你们的母后在世的时候,你们三个一直感情很好。可是这些年来,朕觉得你们兄弟之间逐渐生分了。”
“那是儿臣这个做大哥的未起到表率作用。”朱高炽主动检讨。
“朕不想评判你们之间的是是非非。朕只想说,有朝一日,朕真的不在了,你们兄弟要兄友弟恭,切莫闹出煮豆燃萁的事情来。”
朱高炽和朱高燧双双跪下,泪流满面,齐声道:“儿臣一定牢记父皇的教诲。”
朱棣道:“好了,朕乏了,想迷瞪会儿。你们下去吧。”
朱高炽和朱高燧叩首:“儿臣恭祝父皇龙体康健!”
※
在孟贤家憋了三天三夜的高以正终于还是到王瑜家看望他的大姐来了。
王瑜、高氏、高以正围坐在王瑜家堂屋的桌子旁,一边吃晚饭,一边叙旧。
高氏嗔怪高以正:“以正,你说你来彰德好几日了,到这会儿才想起来看你老姐姐,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
高以正连连谢罪:“对不住啊,大姐,以正这几日确实忙得四脚朝天。”
高氏道:“即便如你所说,忙,人过不来,可你至少也得捎个话来吧?”
王瑜连忙打圆场:“娘,您这是哪里话,舅舅公务在身,当然要先公后私,他在孟指挥使家里忙的是正事。”
高以正道:“还是瑜儿理解舅舅。不过无论如何,以正在大姐这儿还是失礼了,以正自罚三杯!”
他端起酒杯,一口饮干,然后满上,又一口饮干,接连喝了三大杯。
高氏道:“慢些喝,慢些喝!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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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大郎,快给你老舅夹个鸡腿!”
“到了大姐这儿,必须得尽兴,来,再满上!”高以正不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酒桌上,都是豪情万丈的好汉。
王瑜给舅舅夹了个鸡腿,然后继续给他斟酒。
一通狂饮,高以正逐渐不胜酒力。
高氏对王瑜道:“大郎,时辰不早了,今晚就到这儿吧,你扶你舅去歇息。”
高以正摇摇手。“大姐,您老弟还没喝透呢!您若是累了就先去睡,以正和大郎再闷两口。”
高氏无奈:“好吧,我也真困了,就不跟你们耗着了。大郎,别让你舅贪杯,差不多就行了!”
“知道了,娘。”
高氏起身离去。
高以正把空杯子往桌上一撴。“倒酒!”
王瑜再次给舅舅的酒杯斟满。
高以正一口饮干。“再满上!”
王瑜一边继续倒酒,一边问:“对了,老舅,您在孟将军家里一待就是几天几宿,你们在忙些什么?”
高以正醉眼惺忪地说:“乾坤即将大变!”
王瑜一惊,端酒壶的手哆嗦了一下,酒从杯中溢出,洒了一桌子。“您这话啥意思?”他问。
“钦天监的王射成夜观天象,说不久后当有易主之变!”酒劲上头的高以正已经嘴里存不住话了。
“您是说圣上龙体不行了?”
“老人家身体违和,天下早晚是赵王的!”
“这瑜儿就不懂了。我家大王确实去了北京城,服侍圣上汤药。可即便圣上有个三长两短,不是还有太子呢吗?”
高以正冷笑道:“轮不到那头猪!”
“怎么?”
“黄公公早就说过,圣上最宠三皇子,当年立长子那也不过是权宜之计。”
“可是据瑜儿所知,圣上并没有改立储君的意思呀!”
“那就由不得他了。内廷里已把遗诏都起草好了。”
王瑜惊呼:“这可是矫诏啊!圣上还没阖眼呢!”
“没几天了!”
“何以见得?”
“小德子他们已经备好了药,送送他老人家。”
“弑君?!”
“别大惊小怪的,顺应天意罢了。如今内外人等早已准备停当。单等着圣上一晏驾,羽林军前卫指挥使彭旭便会出动人马劫内库、兵符与印玺;我们候在京城内外的各路兵马随即抓捕公侯伯及五府六部大臣;然后小德子出面宣读皇帝遗诏,废皇太子,立赵王为帝!”
“您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王瑜问。
高以正拍着胸脯自豪地说:“你老舅是此次行动的核心成员呀,这几日你老舅憋在孟指挥使那里,就是在帮他排兵布阵,起草《劝进表》!”
“这可是灭族的大罪啊!老舅您可要想清楚!”
“哟,瑜儿什么时候变得胆小如鼠啦?富贵险中求,瑜儿,你也跟着我们一起干吧。拥立真命天子,事成之后封侯拜相,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啊!到时候你们王家再也不必为了区区三十亩地受憋屈了!”
“您得容瑜儿想想。”
“还想什么?富贵就在眼前,老舅不日就动身前往策应,孟将军也将带领五百人马,潜入固安方城村,单等着宫内传出信号。”
“好好好,瑜儿跟着舅舅干。”王瑜虚以委蛇。
“好样的,我们甥舅同享富贵,倒酒!”高以正说着,脑袋一沉,趴在了桌子上。
“舅!舅!”王瑜轻声呼唤。
回答他的是如雷的鼾声。
王瑜用力架起一滩烂泥样的舅舅,把他拖向寝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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