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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洪熙帝朱高炽在文华殿与内阁阁臣们议事。

本届内阁的阁臣有杨士奇、杨荣、杨溥、金幼孜、黄淮和权谨,共六人。大明王朝正是自朱高炽的洪熙朝起,内阁职能由原本的皇帝秘书班子,升格为掌有“票拟”权、左右国策的中枢辅政机构。

朱高炽拿起一份奏折,道:“汉王派使者送来一份谢恩表,感谢朕给他增加两万石俸禄。”

杨荣道:“臣认为汉王这是在作态,他放低姿态,想以此来麻痹陛下。”

“此话怎讲?”朱高炽问。

杨荣奏答:“回陛下的话,汉王从未消停过。据报,他早已在京城私自购下了一处宅邸,作为据点,联络四方人士,刺探朝廷动态。”

终于抓住了朱高煦的把柄,杨荣很是得意。墙角要一点一点挖。

“有这种事?”

“更有甚者,打理这处宅邸的人是个凶手,曾经在京城杀过人。据说,徐妙锦的死也很可能与此人有关。”

朱高炽大吃一惊。“此人现在何处?”

“被抓住后畏罪自杀了。”

“太不小心了!”

“人是工部营缮所正蒯祥师徒与徐妙锦的侍女一起抓到的,可那家伙太过狡猾,惧怕诏狱的刑具,便趁他们不备,自己抢先跳了井。”

“人死了,线索就断了,如今是死无对证了啊。”在心底里,朱高炽并不想将事态扩大。

杨荣奏禀:“虽说未能拿到口供,可是通过种种迹象来看,汉王觊觎皇位之心却是昭然若揭的。对于他,朝廷不可不防啊!”

朱高炽道:“汉王偏居乐安,他虽有野心,却还不具备挑战朝廷的实力。对待朕的御弟,朕仍是早前那个原则,能抚则抚。”他叹了口气。“朕知道他对朕承继大统心存芥蒂,只不过朕不想让朕兄弟之间的不和影响到天下安定。靖难之役是面镜子,国家伤筋动骨,如今百姓仍在休养生息,再经不起大折腾了,让大家过过安生日子吧。解开疙瘩,须春风化雨,尽可能不采取激烈手段。”

内阁首辅杨士奇上前:“陛下宅心仁厚。臣以为,上回陛下表彰张辅,封他为太师,特恩赐他领取双份俸禄,做的实在是恰到好处。张辅在功臣集团中位列第一,掌中军都督府事。只要他忠心于朝廷,号令三军,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便稳如泰山,哪个外藩都不敢乱动。”

朱高炽微笑着点点头。

杨荣奏道:“汉王虽暂无能力挑战北京,可是南京对乐安来说却无屏障可言。汉王若是趁朝廷不备,挥师南下,攻取南京,便会与朝廷形成南北对峙的局面,这也是很可怕的啊!”

朱高炽大惊。“朕正考虑将京师迁回南京呢。南京绝不可有任何闪失!”

杨士奇奏道:“臣有个主意。”

“爱卿请讲。”

“郑和下西洋时率领的两万精锐下番军如今驻扎在起锚地江苏太仓。既然一时不准备再出海了,陛下不若将他们调去南京,增强南京的守备力量。”

朱高炽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是派谁去统领他们呢?他们是郑和一手带出来的,最听他指挥。可朕登基未久,内廷外朝皆尚未理顺,朕这里也一时离不开能干的三保太监啊。”

杨士奇奏道:“郑和脱不开身不要紧,陛下可派司礼太监王贵通前往。”

“王贵通?”

“是啊,王贵通曾数度随郑和下西洋,并列正使。下番军他还是指挥得动的。”

“好,就依你,”朱高炽准奏。“让王贵通出任南京守备太监。对了,汉王还有一个奏折,他要保奏他的王府长史朱恒做乐安知州。”

杨荣奏道:“臣以为这个请求不能准。陛下若是准了他,整个乐安从王府到地方行政,便全都是汉王的人了。”

朱高炽道:“汉王是朕的御弟,好不容易向朕开回口,保奏一个五品官员的任命,朕不答应他,他会觉得朕是在提防着他。”

杨士奇奏道:“与其如此,倒不如送他个顺水人情。”

“顺水人情?”

杨士奇奏道:“对呀,想想看,既便陛下不准他,汉王在乐安仍然是一手遮天。不若给他这个面子,准了他。这样一来,一则陛下对他算是仁至义尽了,二则也可使他放松警惕,不知道朝廷对乐安已经有所防范。”

“嗯,有道理。”

“再有,朱恒是汉王的文胆,他出任知州,王府长史的位子便空了出来。陛下正好可以趁机安插一个信得过的人,出任汉王府长史,让他看住汉王,随时向朝廷汇报乐安的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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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举两得!”朱高炽道。“那内阁就替朕拟道旨吧,派司礼太监王贵通任南京守备太监,即刻启程,率领下番军协守南京城。任命汉王府长史朱恒出任乐安知州。”

“喏!”

“汉王府新长史,爱卿有合适人选推荐吗?”朱高炽又问。

杨士奇奏答:“王府长史责任重大,辅相规讽以匡王失,人品一定要正。翰林院编修李默是乐安本地人,学问好,品行正,对朝廷也一向忠诚。臣以为,他出任汉王府长史应该合适。”

“准奏,就派李墨出任汉王府右长史吧。”

“遵旨!”

汉王府长史朱恒、护卫指挥使王斌例行来到王府暖阁,听取朱高煦的指示。

朱高煦道:“孤派去的进京使者回来了,带回两条消息,一好一坏。你俩想先听哪个?”

王斌道:“当然是先听好的。”

朱高煦道:“朱高炽准了孤的奏折,任命朱先生为乐安知州。”

朱恒向朱高煦施礼:“臣谢殿下鼎力推荐!”

朱高煦摆摆手:“诶,小小的知州何必言谢,这回只算是平调。先生是孤的股肱,乃宰辅之才,早晚会有先生大展宏图的那一天的。不过,先生领下了这个知州,也对我们的事业大有裨益,乐安的行政权就归了咱汉王府了,以后办事更为顺手。”

王斌道:“恭喜殿下!贺喜朱先生!”

朱恒对朱高煦道:“臣想听听那条坏消息。”

“坏消息是,我们布在北京城的那枚棋子,陈定,他灭口送水工陈四,案发,自杀身亡了。”

朱恒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殿下是说……陈定?”

“对呀,先生推荐的那个老人家。”

“怎么会这样?!”

“不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那个小木匠蒯祥带着徒弟打上门来,说什么给徐妙锦找回公道,逼得老陈定跳了井,”朱高煦讲述道。“孤知道此人是先生的旧交。先生不必难过,他也算是尽忠了,好好抚恤一下他的家人吧!”

“他孑然一身。”

“可怜啊,”朱高煦叹了口气。“不过也好,一了百了,无牵无挂。”

朱恒低头不语。

“幸好陈定当机立断,自我了断,五城兵马使司才没怀疑到咱们乐安头上。”朱高煦深感庆幸。

王斌问:“殿下为何认定未怀疑到乐安呢?”

“这还不明摆着?若是怀疑了,朱高炽就不会准许朱先生出任乐安知州了。”

“殿下睿智,”王斌道。“可陈定一死,咱们在北京城的线人就没了。”

朱高煦道:“再派个人过去吧,万一京师有个啥变故,好及时回来报信。你们说说,派谁去好呢?”

“派枚青去吧,”王斌建议。“他人机灵,在北京城也有人脉。”

“好,就派他去。不过这回可要千万小心着点儿了啊,再不能出任何岔子了!”

“臣会叮嘱于他。”王斌道。

“告诉他,就别再去住我们那个宅子了,那里刚出过事,弄不好已经被盯上了。”

“是,臣让他另寻住处。”

朱恒始终默默无语。

朱高煦转向朱恒:“怎么,先生还在难过?陈定不过是一介死士,去了就去了吧。”

朱恒敷衍道:“臣不是难过,臣只是昨夜睡晚了,此刻有点儿头晕。”

“那先生就回去早些歇息吧。”

朱恒躬身:“谢殿下,臣失陪了!”

蒯祥坐在家里的桌边,沉思。

正在收拾屋子的田铎凑了过来,问:“师父,想什么呢?”

“师父还在想那个老头的事。”

“人都死了,还总想他干啥。”

“你说人在决定了断自己性命之前,会说些什么呢?”蒯祥思忖着问。

“最放不下的事呗。”

“那个老头临跳井前,喊了一句话,你还记得吗?”

田铎歪头回忆。“事发突然,俺记不太清楚了。对了,他好像说报仇啥的。”

“对,报仇。他的原话是:‘老爷,您的仇老仆无法报了!您等着老仆,老仆来找您啦!’”

“没错,就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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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话!”

“他说的老爷是谁?这个老爷已经死了,当然不会是汉王跟前的那几块料。他所说的仇,又是什么仇?这里面显然牵扯到了私人恩怨。”

田铎道:“您越说徒儿越糊涂。师父,咱得仔细查查这老头的底细。对了,觉明师太说过,老头姓陈。”

“还用你说?他叫陈定。”

“师父怎会知道?”

“师父鼻子底下有嘴,就不会向左邻右舍打听?”

蒯祥到工部衙署办事时,蔡信问他:“听说你抓住了杀害妙锦郡主的嫌凶?”

蒯祥一声叹息:“可惜啊,已经抓到了手,却又让他跳了井。大意了啊!”

蔡信道:“廷瑞,师叔提醒你一句,这是一道浑水,你别再蹚了。事情已经惊动了圣上。”

蒯祥道:“不甘心啊,妙锦姑姑死得不明不白,不能就这样黑不提白不提。”

“那也用不着你。圣上已经亲自接手。”

“他会继续查下去吗?”

蔡信摇摇头:“难。”

“为什么?”蒯祥不解。“这可关系到他亲姨的死因啊!”

“正因为如此,才不好继续往下查。若真查出来个究竟,便是一桩皇家丑闻,况且很可能会牵扯到一位树大根深的一字并肩王。”

“那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

“算不算了,这不是你一个小小的营缮所正能左右的。你还是回天寿山去,继续完成长陵的收尾工程吧。”

“说到工程,北京城有这么多要干的事,三大殿被焚,需要重建,五府六部衙署也至今未建起来,圣上怎么都不急着动工呢?”蒯祥问。

蔡信道:“咱们这位新皇帝什么都好,就是心不在此。”

“师叔这话啥意思?蒯祥不明白。”

蔡信解释:“三大殿被焚,圣上觉着不吉利,他决定把都城迁回南京去,北京仍恢复为行在。”

“真的?”

“当然是真的。圣上已经派太子去了南方,祭祀老家凤阳的皇陵与南京的孝陵,然后在南京做些必要的准备,早日把都城迁回去。”

“都城刚刚迁来北京四年,就又要迁回去,这也太折腾了!”

“谁说不是。所以嘛。三大殿就暂不重建了。不过这样也好。”

“此话怎讲?”

“永乐以来,连年大兴土木、船队远航、对外征战,国力已经严重透支。当今圣上搁置三大殿的重建,也不失为一种休养生息啊。”

“我们做臣子的也只能这样往好处理解了。”蒯祥道。

长陵是明王朝迁都北京后的第一座皇陵,所有的细节自然都必须精益求精。虽然太宗皇帝已经葬了进去,但地面工程仍需继续完善。

回长陵工地前,蒯祥请于谦到一家酒肆小坐。

于谦对蒯祥道:“廷瑞兄勇擒歹人,于谦已经听说了。这件事与汉王有关吧?”

蒯祥道:“不仅与汉王有关,还与妙锦姑姑之死有关。”

于谦大吃一惊。“哦?”

“可惜这个人当场自杀,线索就此中断。”

“如此重大的案子,要继续查下去啊!”于谦道。

“可上边不愿深究。”

“那廷瑞兄什么意思?就这么算了?”

“那可不行!他不查我查,不能让妙锦姑姑死得不明不白!”

“说的好!于谦支持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廷瑞兄尽管吩咐。”

“蒯祥还真要劳烦仁兄。”

“但讲无妨。”

“我马上又要回长陵工地了,可那个涉嫌杀害妙锦姑姑的老家伙究竟是什么鬼,尚未搞清。我想拜托廷益兄,帮我弄清楚此人的底细。”

“没问题,说说他的情况。”

“他叫陈定,五十多岁,显然是老北平人。他曾替送水工陈四给妙锦姑姑居住的白衣庵送过几天水,后来又杀人灭口,将陈四害死。”蒯祥掏出一张画像,递给于谦。“这是此人的图影。”

于谦打量着画像。“嗯,有这些就足够了。你尽管放心去天寿山吧,剩余的事情就交给于谦了。”

蒯祥端起酒杯:“谢谢廷益兄!”

于谦也端起酒杯:“我们风雨同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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