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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帝朱祁钰在文华殿召集内阁阁臣和六部尚书议事。
朱祁钰道:“今日召集诸位爱卿,是商量一下治水的之事。黄河沙湾段决口已有七年,朝廷先后派出多名官员治理,却都成效甚微,始终未能平息河患。朕想遴选一位懂水利的能臣,前往山东,治理水患。诸位爱卿,你们认为派谁去合适呢?”
“启奏陛下,”内阁首辅陈循推荐。“臣以为徐有贞可担此任。”
此时徐有贞的职务是右谕德,属于翰林院派至詹事府右春坊的官员,掌赞谕规谏太子,依然是从五品。从级别的意义上论,他仍在原地踏步。
徐有贞?朱祁钰感觉陌生,这人是谁来着,怎么一时对不上号了呢?
“为何举荐徐有贞?”他问。
陈循奏答:“据臣所知,徐有贞对水利颇为通晓。”
吏部侍郎江渊奏道:“陈阁老说的对,在治河方面,徐有贞确实是个可用之才。”
朱祁钰询问于谦。“于爱卿以为呢?”
于谦奏答:“用人以长,圣上明鉴。”
朱祁钰道:“既然你们都如此说,那就让这个徐有贞去山东考察考察,拿出一个治理方案来吧。”
※
月笼西窗。蔡小芹在寝室的灯下做针线,不时扭头朝窗外张望。
终于传来了脚步声。门开了,蒯祥走进寝室。
“今儿个怎地回来的这么晚?”小芹问。
“别提了,忙了一整天。”
“你又不搞工程了,有什么可忙的?”
“谁说不搞?”
“哎哟,什么重要工程,值得劳动你这尊大神?”
“我不是给皇帝上了个奏本吗,我在奏本里把妙锦姑姑修寺院的遗愿,还有仁宗皇帝的批示,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皇上今日特地把我召进宫,商议此事。他一听说这隆福寺是仁宗皇帝亲口应下的,便……”蒯祥端起桌上的一杯水,一口喝干。“一下午没喝水,还真有点儿渴。”
“不带大喘气的啊!接着说,皇帝答应了?”小芹一边给他倒第二杯水,一边问。
“不光答应了,他还说他登基以来尚未大动过土木,那么就从这个寺庙工程开始吧!他特意嘱咐我,把它盖得尽量大一些,盖成一座番禅同驻的寺院。”
“番禅同驻?啥意思?”
“就是大隆福寺建成之日,藏传佛教的密/宗与中土的禅宗,同时进驻这座寺院。”
“这倒新鲜。”
“当今圣上最信佛,”蒯祥道。“当然了,他最信的是喇嘛佛教。”
“这我倒是听说过。”
“说起佛教,大明朝与佛教甚是有缘,”蒯祥一讲开了头便收不住。“高皇帝少年时曾在寺院当和尚,后来居然脱颖而出,推翻了暴元。朱家子孙们相信,这一定是有佛祖保佑。太宗皇帝也好佛,藏传佛教的释迦也先代表他师父宗喀巴来到南京,为太宗皇帝施长寿灌顶密法,被太宗皇帝封为‘西天佛子大国师’。宣德年间,释迦也先再度来中原,在北jing觐见天子。宣宗皇帝加封他为‘大慈法王’。至于当今圣上,他一登基,就开始在宫中的缉熙殿礼敬密/宗喇嘛了。”
“所以皇帝就想起了这么一出番禅同驻?”小芹问。
“是的。”
他没有解释,明朝皇帝青睐藏传佛教,其实还另有一个原因,藏传佛教,特别是它的密/宗,重视仪式与巫术,强调男女双修。这些特点既神奇又极具吸引力。尤其是男女双修,即房中术,帝王在这方面得天独厚。这种修行既可以享乐,又可以提高所谓的功力与法术,自然具有极强的诱惑性。
“不过无论如何,这就算是立了项,还是皇家重点工程,”蒯祥继续说。“皇帝让我和陆祥一起施工,还委派工部左侍郎赵/荣负责工程上的协调。”
“陆祥是你的老搭档了,你们两个配合,一定顺手。”
“是啊。可是皇帝接下去的话,就让我听着不大舒服了。”
“皇帝又说什么了?”
“他说,工程上的材料,一时不好找的,比如大石料、大木料什么的,不妨从南宫拆取。”
“这也忒缺德了!”小芹不平。“太上皇的日子本来就已经很难了,还拆他的东墙补你们的西墙,这种昧良心的事,你可不能干啊!”
“当然不能干!这个你放心,我自有底线。皇帝说,他明日要亲自看图纸。于是我赶紧跑回衙署,从下午到晚上,一直忙着整理那堆旧图,还好,总算赶了出来。”
“你忙着赶图纸,一定没顾上吃饭吧?我让云儿给你弄点儿吃的去。”
“算了,这么晚了,云儿大概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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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下了,就甭麻烦她了。我回家的路上在小饭铺喝了碗馄饨,顶到明儿早上不成问题。”
“好吧,不吃就不吃。隆福寺开工,这可是件大喜事。你把这座寺庙建出来,也算是实现了对妙锦姑姑的一份承诺,续上了一份你我对她的怀念。”
“是啊,”蒯祥道。“尽管这已不是尼庵,但毕竟是佛寺,不管是不是番禅同驻。当地的百姓终于有了一个礼佛的场所,这不正是妙锦姑姑生前所希望的吗?”
※
大隆福寺既然定下来上马,蒯祥便找来赵/荣、陆祥、田铎,以及相关工程技术人员,在营缮司公廨研究施工图纸。
蒯祥对赵/荣道:“赵大人,你来说几句吧。”
赵/荣道:“还是你说吧。图纸是你设计的,前因后果你也比我清楚。你说,我听着。”
“好,赵大人让握说,我就来说说。诸位请看,”他指点着挂在墙上的图纸。“大隆福寺山门五间,进门处是钟鼓楼,然后是天王殿,单檐庑殿顶,一座五间宽阔,两侧环以庑廊。”
赵/荣点头道:“好!气派!一上来便先声夺人!”
“谢谢赵大人认可!再往里便是寺庙的主体,三大佛殿。皇帝说了,第一座佛殿上的额匾是‘慈天广覆’。它重檐庑殿顶,面阔七间,坐落在汉白玉台基之上,由一圈雕栏环绕。”
陆祥很内行地品评道:“重檐庑殿,汉白玉台基,这是皇家规制啊!用于京师的佛寺正殿,尚属首次。”
“陆大人说的对,”蒯祥道。“大隆福寺是皇家寺庙,规格最高。依照圣上的意思,第二座佛殿的匾额是‘万善正觉’。它面阔五间,单檐庑殿顶,飞檐铺展如翼。”
“五间,也足够宽阔的了。”田铎道。
蒯祥接着讲:“第三座佛殿小一些,面阔三间,重檐歇山顶,名曰‘毗卢殿’。”
众人纷纷点头。
“三座大殿之后,庑廊合围,连接起法堂与两座东西并峙的侧殿。”
“后面还有这么多呀!”田铎边看图纸边惊叹。
“是啊,穿过法堂,还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方丈院。方丈院内有一座金刚殿。寺院的最后面是一座面阔七间的后罩楼。从山门到此,共七十五丈进深。”
众人纷纷赞叹:“真够大的!”“这在京城是独一份啊!”
蒯祥介绍完毕,道:“这便是寺院的总体规划。赵大人,陆大人,你们二位有什么要说的吗?”
赵/荣道:“气度不凡,我挑不出毛病,就照你说的干吧。”
陆祥道:“陆祥要说的是,这不仅是皇帝交给工部营缮司的一项工程,而且也是咱们蒯大人本人的一个心愿。所以嘛,我们一定要干好它,圆了蒯大人的这个心愿!”
几个年轻的技术人员好奇,纷纷问:“蒯大人的心愿,怎么回事啊?”“讲讲呗,我们也想知道!”
“哪儿那么多废话?”田铎道。“好好施工便是了,甭鼻子那么长。盖好这座寺庙,俺师父请你们大家喝酒!”
※
景泰帝朱祁钰在奉天门御门听政。
文武大臣分列两班。听说是商议治水,内廷的老工程阮安也拖着病体赶来参加。
朱祁钰道:“今日朝会专议治水。徐有贞!”
徐有贞出列:“臣在!”
“你到山东考察了一圈,关于如何治水,可有了具体方案?”
“臣经过一番考察,已经摸清了河患的症结所在。臣认为,应该以疏塞和疏浚并举的方法来平息河患。臣为此专门撰写了《言沙湾治河三策疏》,请陛下御览。”徐有贞呈上奏疏。
兴安接过奏疏,转呈给皇帝。
朱祁钰道:“好,你当堂给大家讲讲奏疏的内容吧。”
“一言以蔽之,臣治河的三条策略是:造水门、开分河、挑深运河。”徐有贞言简意赅地概括道。
“哦?细细道来。”
“所谓造水门,就是置门于水而实其底,令水深始终保持在五尺,根据水的流量来控制水流。这样既可保证运河通航所需要的水位,也可调节水大而引起的溃决之患。”
“嗯,这算是策略一。那么策略二,开分河呢?”朱祁钰边看奏疏边问。
徐有贞解释:“黄河之势大,所以经常冲决堤坝;运河之势小,所以经常干浅。因此需要分黄河之水入运河。所谓开分河,就是在黄河地形水势合适的地段,挖渠开河,疏导河水入运河。同时,也要治理内陆的支流河水,在支流上开渠,引入运河,并且设立水闸,节制水流流量,将黄河水势大的害,化为便于运河航行的利。在开分河措施的基础上,还应设立九堰,拦截水流,巩固堤防。”
朱祁钰边听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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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也头头是道。再说说第三条,挑深运河吧。”
“之所以要挑深运河,是因为治理黄河不仅要着眼于黄河自身,运河内的治理也不容忽视。运河内部河沙淤塞,造成了河床抬高,从而导致‘取水难,走水易’。挑深运河,这个策略便是通过治理运河本身,来解决张秋一带运河水量不畅的情势。”
徐有贞侃侃而谈,论据准确,条理清晰。
“好啊,你的这三条策略,朕听明白了,”朱祁钰道。“诸位爱卿对这些策略,可有什么意见吗?大家都来说说,畅所欲言,各抒己见嘛。”
工部左侍郎赵/荣奏道:“徐大人疏塞浚并举的策略很有新意。可是,又是造水门,又是开分河,又是挑深运河,这工程也太大了些。事分轻重缓急,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治理黄河水患,至于运河与支流上的事,臣以为不妨慢慢解决。”
一些大臣跟着说:“对啊,先治黄河,其他慢慢来嘛。”
徐有贞奏道:“疏塞浚并举,可以使黄河的水流更通畅,避免日后再度泛滥,乃长治久安之计。治河工程,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是修修补补那么简单,必须综合治理,而分流尤为重要,断不可一拖再拖。臣准备了几样道具,可用以说明分流的重要性,请允臣当朝演示。”
“哦?你还要当朝演示?”朱祁钰兴致勃勃。“既然是有备而来,你就把道具取来吧,让大家都开开眼。”
“遵旨!”徐有贞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他指挥两名羽林军卫士抬来两个壶和两个大盆,一个盆里放一个壶。
徐有贞奏道:“陛下请看,这是两个一样大小的水壶,这个壶上开有一个大孔,另一个壶上开有五个小孔,而这五个小孔加在一起,与那个壶上的大孔恰好一般大。诸位大人,你们谁来量量?”
赵/荣上前,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启奏陛下,正如徐大人所言,这五个小孔加在一起,与另一壶上的大孔一般大小。”
“继续。”朱祁钰道。
徐有贞:“请卫士将这两个壶都注满水。”
“照他说的做。”朱祁钰吩咐。
两名卫士将两个壶注满水。
“诸位看好了,演示正式开始。”徐有贞转向两名卫士。“听我口令,你俩同时拔去各自壶上的塞子。一,二,拔!”
两名卫士分别拔去两个壶上的塞子。
壶中的水顺着洞孔流出,流进盆里。很快,那个开有五个小孔的壶先流尽了壶中之水;而那个只开有一个大孔的壶仍在继续缓缓地流着。
“陛下看见了吧,这就是分流的道理,开分河的重要性从中可见一斑。疏通了几条支流及运河,要胜过只治理黄河这一条主流。”
朝臣们纷纷议论:“有意思!”“果然神奇!”
阮安拖着病体,颤巍巍地上前。
“陛下,张秋的河患,积弊重重,治理了多少次都以失败告终。阮安觉得,徐大人的治河思路十分巧妙,也十分到位。当年大禹治水便是重疏不重堵,徐大人的策略抓住了这个关键的‘疏’字。阮安以为,可行!”
阮安不仅是个好建筑师,也通晓水利。他去年曾成功主持通济河的疏浚与固安河河堤的加固。在治河方面,他有丰富的经验。
朱祁钰的目光转向蒯祥。“蒯爱卿,你是老工程了,你的意见呢?”
蒯祥奏道:阮公公才是水利工程上的行家里手。既然徐大人的三策得到了阮公公的认可,便足以说明是可行的。臣本人虽未做过水利,但是土木工程的道理与水利工程,在很多方面都是相通的。方才的演示,臣深为折服。臣也支持徐大人的方案!”
蒯祥在重修三大殿时曾与阮安精诚合作,对阮安的为人和能力都十分钦佩。他支持徐有贞,其实更是支持阮安,他相信阮安的眼光与判断。
朝臣们纷纷道:“有道理!”“有道理!”
此次的讲解与演示也令朱祁钰眼前一亮,这徐有贞果然有些能耐,应该破格使用.
“好,既然大家都认可了徐大人的方案,那么,徐爱卿,你就按照这个方案来实行吧!”朱祁钰转向兴安。“拟旨,擢升徐有贞为左佥都御史,即刻前往山东张秋,治理水患!”
“谢陛下隆恩!”徐有贞叩首。
左佥都御史是正四品,他终于迈出了一大步,不容易啊,改名字果然转运!
阮安再次奏道:“阮安愿与徐大人同往!”
朱祁钰望着他羸弱的身体,于心不忍,道:“阮公公,朕知道你主持过很多大工程,是个了不起的行家。可你已经七十有二,身体又不好,该颐养天年了。这种辛苦的事情,还是让他们年富力强的后生去折腾吧。”
“阮安自知来日无多,所以才要再尽最后一把力。陛下就准了老奴吧!”阮安言辞恳切。
朱祁钰十分感动。“阮公公忠心可嘉!好吧,你就出任张秋治河的督董吧。不过,你不必急着同徐大人一道出发,慢慢准备着,什么时候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赴任。”
“谢陛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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