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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岁之声,山呼海啸不断。
雨棚中,一众老头脑瓜嗡嗡的,着实是被当下这一幕吓到了。
鲁家家主颤声道,「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燕王寥寥数语,极尽拨弄人心之能……」
震泽楼里的缙绅地主们同样有些头昏脑胀,心中隐隐还有些恐惧。
「他…他到底要干什么?」
「原来,祭祀天地只不过是个幌子,其实图谋的却是万众归心,燕王真是好心机。」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不过如此尔。」
「本以为,这场祭祀只是一出杂剧,还等着看他如何收场,却没想到,他虚晃一枪……」
「居然要供奉祭祀一帮子武夫赤佬和贩夫走卒!?他这是要翻天啊!?」
「以文制武乃是祖宗家法,燕王却如此拔高武人名节,他这是真的疯了!」
「呃……燕王口中可没有区分文武啊。」
「呵呵,我看啊,这位殿下可是走得有些远了,万岁?他可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呢!」
「他这是自己挖坑自己跳,且看他能得意多久,即便官家容他,朝中诸公还能容他?」
大宋虽然重视商业,说到底也还是个农耕文明,所以在王朝中处于主导地位的依然地主阶层,楼中这些人便是这个阶层的缩影。
在不影响利益的情况下,他们并不在乎谁会成为皇帝,管你是赵四还是赵六。
只是赵孟启似乎对他们并不友好,而且以往的言行也显露出好武之心,今日更是给予了武人十分崇高的荣誉,这就让他们很是不安了。
大宋的重文轻武政策,在后世为许多人诟病,不齿于宋人的柔懦,称宋为「怂」,为「送」。
但凡事皆有因,仔细看看宋代之前是什么世道,也就不难理解为何会重文轻武了。
自古以来,新朝皆以前朝为殷鉴,故而始皇戒于春秋战国之乱世,施集权,行郡县,而汉高祖惩秦孤立之败,又分封子弟为诸侯。
宋以前是什么?
唐朝,武功赫赫,疆域宽广,威加四海,万邦来朝,听起来就很提气,很痛快。
可正是由于缺乏对武人的制约,因此立国才一百三十年后,便开始藩镇割据,天下陷入战乱,动荡不安长达两百年。
安史之乱,吐蕃之乱,泾原兵变,黄巢之乱,五代十国,军阀混战。
随便翻翻这段时间的史书,尽是耸人听闻的人间惨剧。
正常规则都破碎,只为力者尊,兵强马壮者可为天子,皇帝换得比走马灯还快。
武夫当国,文人儒士沦为婢妾奴仆,风骨尽失,命如草芥,朝不保夕。
普通百姓更是不幸,欲做太平犬而不得,只能成为两脚羊,充作军粮军饷。
而武人也终日刀头舔血,其中大多数也未必是有野心,只是你不杀人,人便杀你,许多事其实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经历过这种空前混乱,日月无光的黑暗时代,好不容易才走出来,那重文轻武就成了整个社会各阶层的集体愿望。
当时的赵大,也是兵变上位,看过那么多国破家亡的同行前辈们,心里面怎么可能不害怕。
要说,他的杯酒释兵权并没有错,不管对赵氏皇族还是天下百姓,这都是个正确的选择。
从赵大的所作所为来看,他的意思绝对不是要用文人压过武人,削减尚武精神,他是认为武人只能管兵,绝不能干政,想要建立一个文武各施其职的平衡政府。
后世的绝大多数强国,其实都是按照这一思想来处理文武关系的。
赵大只是不让武将染指中央权力,他本身就
是武将出身,怎么会不懂武力的重要性呢,因此他对于守边大将依旧给与足够的权力和信任,保证了军队的战斗力。
只可惜,赵大暴毙,接任的赵二是个文人,也没赵大看得远,又经过高梁河一败,暴露了他军事才能上的不足,武功不足以压制那些宿将,皇位有些坐不住了。
于是,赵二从此大肆提高文人待遇,帮助他来压制武人,极力打消整个国家的尚武精神,虽然是带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发展,文化经济腾飞,但同时也为北宋后来外战弱势埋下了祸根,空有无比强大的军事储备,却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
经过靖康之耻后,大宋的统治阶级都被打醒了,意识到了重文轻武的弊端,不得不暂时放松对武将的束缚,提高武将的地位,授予他们较大的权力。
南渡初期,武将可以出任宣抚使,安抚使,成为封疆大吏,统管军政,紧急时还有便宜行事之权,可先斩后奏。
武将权势膨胀,大大增强了宋军的战斗力,在与金国的战争中多次取得大胜。
但是有些武将自持军事实力,渐渐跋扈起来,轻视朝廷,像刘光世、张俊等屡有抗旨不尊之事,而岳飞又和赵九妹政见相左,引发猜忌,还有苗刘兵变这类事情,从而激化了武将与文臣、与皇权间的矛盾。
这一来,被武将支配的恐惧感,再次击碎了统治阶层脆弱的心灵,赵九妹开始重建禁军,收束兵权,加强了对军队统帅的防范,也不单止武将,还包括进士出身的统兵文臣。
实际上,大宋的重文轻武,主要是为了压抑武将,防止武将飞扬跋扈,但不是轻视武备和军队,每年的财政收入有七八成都砸在了军队里。
只是将乃军之魂,被过度压制和防范的武将,就不再有主观能动性和进取心,抱着混日子的心态,这军队战斗力自然就无了。
赵孟启正是明白这个问题,所以才想着组建新军,探索一条既能合理约束军将又不影响战斗力的路子。
这很难,不过他多了近千年的见识,参考后世那么多成功和失败的实例,总会找到可行的办法,而给予军人以崇高荣誉,正是其手段之一。
只是其他大多数人并不理解,防备武将做大这一观念,已经深入到了他们骨子里了,因此他们对于动摇这一准则的燕王肯定是喜欢不起来的。
此时,站在高台上的赵孟启,仿佛在接受数万人的膜拜,不禁有些醺醺然,或许,这就是权力的美妙滋味。
还好他没有沉湎太久,冰冷的雨水将他浇醒过来,等到呼声略小,便伸出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
「三才者,天地人,今日之祭,以人为先,天地亦不可忘。」
「事出仓促,礼器香火未备,三牲供果不齐,然诚敬之心不可不表,来人,将祭品奉上!」
许多人还以为燕王今天这祭祀只是挂羊头卖狗肉,没想到他居然又绕了回来,还要祭祀天地,越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更多人却好奇,燕王要用什么样的祭品来做代替,要知道,正常的祭祀大典中,祭品是十分丰富讲究的。
随即,人们便看到军士抬着三个布袋慢慢往祭坛上走。
布袋在动,里面应该装的是活物,更是让人猜测不断。
直到军士登上顶部,将袋中之物倒出,人们才惊觉,居然是人!
「不是吧?以人为祭,有伤天和啊!」
「咦,其中有个还穿着官服……」
「那左边的,好像…好像是之前挂在城楼的叛军首领。」
渐渐的,人们已经知道这三个人是谁了,刘家三父子,刘正意,刘修仁,刘修礼。
赵孟启指着三人道,「刘
氏一家,罪孽深重,罄竹难书,其之大罪如下。」
「交通州县,横行乡里,巧取豪夺,欺负愚弱,恃其高貲,择利兼并,……间有陈词,官吏附势,不能推割,至有田产已尽而税籍犹在,监錮拘囚,至于卖妻鬻子、死徙而后已……采用凌夺、霸占、强买、计取等手段兼并公私田地共计十余万亩,使良民无地可耕,并肆意围田,淤堵太湖水道……利用权势,将赋役偷减逃隐,或移之于小民下户,或牵连邑里,岁使代输。蓄养水寇,打家劫舍,毁堤淹田,……走私犯禁,通敌叛国,犯上作乱……」cao
刘家为恶这么多年,在场自然少不了受害者。
这一桩桩一件件罪行,听得百姓咬牙切齿,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
而震泽楼中的阔佬们听得也是心惊胆战,因为他们这些人多少也做过其中的事,很自然地认为燕王是要杀猴儆鸡了。
足足花了半刻钟,赵孟启才把刘家的罪行念完。
「此等罪人,天怒人怨也!特在此将其正法,献祭于上苍!」
随即,刀斧手麻利将刘家三父子头颅剁下,摆于祭坛边上。
虽然都知道刘家父子罪有应得,但刘修仁一个文臣知府,刘修礼也是一州统制司统制,已经算是朝廷高级官员了,在没有诏命的情况下,燕王说杀就杀了,还当成牲畜来贡祭天地,这对许多人内心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对于吴江的这帮缙绅来说,刘家昔日疯狂扩张,多少也是损害到了他们的利益,但作为同一阶层,天然会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不杀士大夫之规矩,真的不复存在了?」
「他还倚重武夫,难道又要回到那礼乐崩坏,率兽食人的乱世之时了么?」
「燕王……实在太过暴虐,有宋近三百年,从未见过如此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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