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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标,朱雄英睡在一张床榻上。
朱标穿着薄衫,倚靠着朱标的胳膊,望着床铺顶部,小声道:“爹,您说有没有可能,勋贵们对均田不满,想要对魏国公下手了?”
朱标手中持着一柄竹扇,他也若有所思。
将竹扇摇了摇,朱标道:“不会,他们盯着的不是魏国公,而是曹国公。”
朱雄英啊地一声,从朱标胳膊上爬起来。
挠了挠头,他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
“这次咱们来北平,也不单单是为了文举武举,还有就是在北地许多边关卫所,出现了假币,咱大明勋贵里,有人偷偷印铜钱,还有假的大明银元,就连宝钞……”
朱标忍不住叹了口气。
朱雄英大惊。
假币?
说实话,前世大明的私铸铜钱等,在中后期很泛滥。
这个时代,也依旧很泛滥,韩林儿的曾经的部属,叫做王金刚奴的,在河北等地到处打游击,自己铸造铜钱,仍然以龙凤为年号。
但是这些左道余孽私铸假币,还勉强能说的过去。
北方通行的钱,有金国的,元朝的,刘福通,韩山童等人铸造的……
大明勋贵内部有人偷偷铸造假币,太不应该……
这下朱雄英压根睡不着了,坐起身来。
在前世,曹国公李文忠,有两个地方触犯了淮西权贵们的整体利益。
他主抓西番贸易,难免和勋贵还有文官集团们的商队贸易有冲突,另外就是他负责抓军屯卫所田地,粮饷,还有后续建设。
这等于后勤,经济,军事一把抓,每日过手的银钱是天文数字。
所以,前世曹国公李文忠被人下毒暗害了……
“淮安侯华云龙之子,华中……”
念叨着这个名字,朱雄英重重地皱了皱眉。
“爹,咱知道为啥了。”
朱雄英左右看了看,小声道:“皇爷爷其实知道这些事,但是皇爷爷一直引而不发,他是想要来个大的,他开始给您铺路了。”
朱标眸子一闪。
他轻轻皱了皱眉。
“你爹我也并非是优柔寡断之人,但杀与不杀,又有区别。”
“胡惟庸谋逆之案,便是你爹我所抓,是他给勋贵们开了不好的头,如今咱大明的武将勋贵,太过庞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联姻。”
“若是他们安心军事,也就罢了,私铸假币,还侵吞九边将士的粮饷!”
“你之前,一直让爹小心儒臣,实则在咱看来,儒臣此时并非心腹大患,武将勋贵才是啊……”
朱标说出了一个如今大明朝最现实的问题。
大明开国之后,一直在征战,而且征战不休。
国家打了几十年的仗,文官们在经过前元那种散养状态,还有宽松包税状态后,开始被大量的征集调用,高速运转,用来给国家收税。
而且大明对于文官,十分严苛。
前元松散放养,也不会追究你盘剥百姓,只要交给蒙古老爷税收,懒得管你。
但是大明就不同了,你又得交税,又不能盘剥百姓……
他们自然会不满。
这个不满累积起来,就是对武将勋贵集团,和大明皇帝的不满。
这也是后来,土木堡之变,为何大明会有惨败的原因之一。
当时的大明,才经历过三征麓川和东南矿工大起义两场大战,国家大部分的赋税,全都被用在了这两场大战中。
明军在土木堡的征战,又让大明并不富裕的底子,雪上加霜。
文臣集团,不希望大明再出一个朱瞻基一般能率军出关作战的皇帝,所以在土木堡败亡的某些方面,文官没有少拖后腿……
这些收赋税做买卖的士大夫集团,希望的是一个稳定的可以发展赚钱的和平社会,不需要连年打仗,一打打上百年的大明,他们更怕的是朱祁镇一旦这一场大战赢了,后面勋贵们更加跋扈……
现在的大明也是这般。
大明皇家银行,还有放开贸易限制,不收商业税后,迎来了商业的大发展,商人们以钱养吏,官吏给商人行方便,他们的势力加速活跃,已经超过了朱雄英最初的预期,他们迫切的需要从勋贵,从皇家手里抢夺各种资源和市场,这放在前世,就是资本家和垄断寡头之间的博弈,而如今,勋贵们正在充当垄断寡头的角色。
大明很多买卖,就比如说九边卫所将士们采购棉衣棉鞋,都被勋贵家族的商铺给垄断了。
他们在江淮大量圈地种棉花,再用棉花做成棉衣,棉鞋,卖给大明卫所,又出口海外,这就算了,此刻居然胆大包天,开始搞起了假币……
人的欲望和贪婪是无穷的。
一旦给他们开了个口子,就无法收场。
这也是胡惟庸当年下台的原因之一。
胡惟庸帮助淮西勋贵们抢夺钱粮市场,帮助他们打压浙东党和楚党,为淮西勋贵们捞取利益,让淮西老人们都念着他的好。
洪武十五年,为了大明皇家银行能够顺利推进,为了让大明的第一个五年计划进行,朱元璋对勋贵和文官们做出了许多让步,在大明朝廷获益的同时,这帮人也获得了很大的利益,他们渐渐被巨量的利润迷失了双眼,忘记了洪武十三年,朱元璋是怎么对胡惟庸屠刀滚滚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勋贵们靠着天生的权势接近中枢,靠着他们握有九边的军权,在做生意上占据了绝大部分的优势,吃了南方文党们许多份额。
寡头,还是有军权的寡头……
幸亏,曹国公李文忠对大明是完全忠心的,可是这也就触动了其他勋贵们的利益。
朱雄英感觉,皇爷爷朱元璋,在有意的纵容他们,让这淮西勋贵做大,好对他们一网打尽……
就拿盐引来说。
九边的盐引,几乎是被勋贵们手下的商人霸占完了,剩下的一些毛毛雨,才是和文官利益相关的大商人,色目商人来分。
这样会出事……
他们抢夺盐引,抢夺海船贸易份额,看似是从文官商人们手里抢的,实则也是从国家手里抢的,是从大明手里抢过去的。
然而主管大明这些西番贸易的,是曹国公李文忠。
李文忠不给他们份额,调查他们走私垄断,他们自然而然会觉得是李文忠在针对他们。
因为李文忠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勋贵们行个方便,可是这样又是在薅大明的羊毛,国家国家,是先有国才有家,他李文忠首先是大明的曹国公,其次才是淮西老人。
而且将那些真正做买卖的南方大富豪们排挤在外,是个很危险的事情。
南方文人做买卖的体量极大,也不缺钱。
你们一帮淮人自己玩,不带着我等发财,不搞事情才有鬼……
所以,这有暗害徐达之嫌的华中,他有可能是勋贵们对于李文忠为大明攥取了太多利益而不爽,准备对他和徐达搞点事情。
徐达实际上是北方抓军事的一把手,李文忠主抓西番和海贸,都有大笔油水可捞,若是他们两个走了,后面还有别的国公可以顶上。
冯胜,傅友德?
朱雄英不敢想,也许并不是他们。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
而文官们乐于见到这样,必定会在背后推波助澜。
甚至于,华中被别人当了枪,自己都不知道。
朱雄英揉着脑袋。
和一群帝国最顶尖的人玩脑子,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还有些文人士大夫,似乎放慢了脚步置身事外了,就比如说自己继母吕氏等人,将兴趣爱好放在了培养朱允炆,但越是这样,朱雄英的危机感越深,这也是他这次要来北方的缘故,朱允炆越是符合文官们的眼缘,自己就越危险。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咱养生是能健体,但是挡不住暗箭伤人啊。
而因为马皇后身体不佳的缘故,皇爷爷朱元璋意识到自己应该在任期内,给朱标解决一些隐患,便开始用诸藩王皇子的手,将之前国内错综复杂的派系融合起来,纵容他们抱团,好一网打尽,这是吸取了陈友谅和韩林儿余孽,没有一网打尽,遗患无穷的前车之鉴。
比如潭王朱梓,有人一直在他耳边风言风语,皇爷爷朱元璋怎么会不知道?
他放任朱梓被蛊惑,还主动让陈友谅的旧臣,临川侯胡美,宁夏卫都指挥使于显等人,和朱梓走的很近。
这并非是阴谋,已经是阳谋了。
朱元璋清清楚楚的告诉陈友谅旧人,我知道你们在打着什么打算,我也知道你们还惦记着陈友谅儿子陈理,甚至有些人还打算利用潭王朱梓做点文章,但是咱不怕。
咱给你机会,看你中不中用。
你若是不结党,就给我死了这条心,若是搞事情,那就是一锅端!
朱雄英揉了揉脑门儿,犹豫了一番,对朱标道:“爹,您现如今头疼勋贵们,其实咱倒是觉得勋贵简单,您看,勋贵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十人,不会多到哪里去。”
“但是勋贵的确不能放任他们经商做大。”
“因为他们若是又有兵,又有钱粮,那就是唐末节度使,就不是勋贵了,天下会乱,武人一旦拥有了权势和金钱,后果不堪设想。”
“咱想对付这帮勋贵,法子也多,我这段时间看皇爷爷的意思,多半是要对辽东动手了,您老实给我交个底,皇爷爷让您和我到这边来,是不是为了辽东战事?”
朱标淡笑道:“你小子还真是机灵。”
朱雄英嘿嘿笑道:“这又不难猜,咱只要分析一番便可得知,武将勋贵做大,有两个法子可解,一来打败仗,二来打胜仗,打败仗,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不是好事,但是打胜仗就简单了。”
“皇爷爷只要稳住心思,再筹备一两年,把咱们军中那几个大军头国公送到辽东来,一战定辽东,到时候,四海靖平,西南,云贵川,陕甘,还有山西和燕地,都要花钱修建关隘,军屯搞建设,也就不需要再打仗,马放南山,兵归乡野,这时候,皇爷爷再给这几位国公一个体面,他们也该回家好生颐养天年了。”
朱雄英的分析,让朱标十分欣慰。
他连连点头。
望着天花板,朱标道:“雄英,这些事情你能明白,为父甚慰。”
“但这仗也并不是这么打的,收复辽东,是咱朱明皇室的心头大事,也是文官们的心头大事,他们也想着辽东收复后,我大明能和北元对峙一段时间,给老百姓们修养时日,江南地区的税赋,的确太过苛重,咱们对地主收税多,地主盘剥佃户就更重,若是能在两年内将辽东平定,除了让冯胜等国公马放南山,还能顺势减减赋税,南直隶五府,你皇爷爷连年减税,仍旧连年遭灾,赋税收不起来,其他地方的老百姓,生活也艰难呀。”
朱雄英点了点头。
哎……
这个时代,农作物的种植,过于靠天吃饭。
没有肥料,没有高产作物,即便免了赋税,老百姓想要吃饱饭还是很难,别说现在了,前世那个时空,朱雄英那边建国之后,六十年代还发生过饥荒,出现过饿死人的现象,而且是大面积的饥荒,当时的救灾动员能力,还有当时的粮食种类,产量,都很难做到老百姓每年都保证有饭吃……
那个时空的华夏老百姓,真正吃饱饭,也是二十一世纪的事啊。
朱雄英曾经亲身经历过,二十世纪末时,有些山区的孩子,还穿着破烂,每日靠着土豆番薯玉米度日,甚至一天三顿天天吃土豆。
治大国如烹小鲜。
这事儿的确着急不了。
若是要落实一五计划,起码得把姚广孝带来的木薯大量种植起来,在南方普及,然后利用南方的高产作物,不停给北方输血,将大明北方的九边卫所防线建立。
在利用大明皇家银行,控制北元,察合台,高丽,倭国的金融命脉,依托大明发达的手工业,以坚挺的大明宝钞不停的从周边国家吸血,来保证大明大部分,朝廷能够控制到的老百姓过上相对而言的好日子。
大明宝钞,就等于大明坚挺的各种丝绸茶叶。
这必须得来北方坐镇,保证政策实施到位。
我大明,任重道远呀……
朱雄英想到这里不由得怔住,自己之前真是太过乐观。
总以为自己只要不死,好生养生,就能保证大明未来不走偏。
谁知道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大明的资本积累速度加快了,南方快速富裕,北方如今还很穷,而且在南方,勋贵已经隐约出现了这个时代的寡头。
一个小蝴蝶煽动的一下翅膀,会对大明造成巨大的影响。
“爹,你知道铸造假币的是谁嘛?”
朱雄英问道。
“不知。”
朱标摇摇头。
“军情司连番查案,国安司也派出大量谍子打探,仍然没能查到是谁在铸造假币,但是我大明的宝清局宝泉局,戒备森严,旁人不可能拿得到钱模,而且也不可能拿得到铜矿银矿石用来铸造,你李文忠叔叔多方查探,查出铸造的工坊,是在北方。”
“至于是北方哪里,还未能探明。”
“明白了……”
朱雄英眯着眼点点头,大明的北方并不缺银矿,在元朝之前的大金国,更是在发现了大型银矿之后,以白银为货币,铸造了官方定的“承安宝货”作为大金国的官方货币,这是华夏自汉武帝之后,货币史上第一次以白银为币材做法定货币。
大元继承了金朝的国库和币值,也广泛的使用白银。
当年忽必烈夺得大位,支持他弟弟阿里不哥的那些草原上的蒙古王爷叛乱,忽必烈就花了白银五十万锭,足足数百万两。
“爹,假币这事儿也好办,北方的银矿,铜矿,只有那几个,您要是信的过我,将此事交给我来办,我让姚广孝去做,他多半能查得出来。”
“我就是担心,查出来了,您舍不舍得下手……”
“咱大明这些勋贵,个个都沾亲带故的,我总感觉有胆子下场铸假币的,并非是一般人,怕是国公一级,或者二代国公……才有这个胆识,否则普通的侯爵哪里敢做?”
“而且,此人不仅做了,还大张旗鼓的花假币,根本不怕被人告发,说明关系极硬,怕是我大明军中有底子的人。”
“哎……”
朱标轻轻叹息一声。
“是啊……”
朱雄英在脑海中思索着可能会做这件事的人,有可能的太多了,甚至可能是南方的文官集团在故意推波助澜。
大明是绝对不可能让这帮勋贵做成寡头的。
若是按照这个趋势,很快皇爷爷就要发动辽东战役,尽快将国内的大仗打完,接下来勤修内政,将主要精力集中在对付这帮做大的勋贵上。
文官们,这段时间要得利了……
朱雄英呼出一口浊气。
大明的武举,要到明年才能开科,培养出一批新的勋贵,还为时尚早。
几个大明的藩王,似秦王朱慡,晋王朱棡,燕王朱棣,能够压得住勋贵的,也就晋王和燕王,自己二叔秦王朱慡,已经被自己侧妃邓氏给架空了,活像是个提线木偶。
靠着皇室成员压制勋贵,很难。
更何况,许多皇室成员,要倚靠这帮勋贵们维持藩地的安稳,秦王朱慡娶了邓愈的女儿,晋王朱棡娶了谢成的女儿,朱棣娶了坐镇北平的徐达的女儿……
略一思索,就知道为何。
难啊。
见朱雄英忧心忡忡,朱标笑道:“你之前口口声声说着忧愁伤神,不养生,如今为何这般?”
朱雄英咧嘴笑道:“爹,以前我养生,是怕死,如今我不提养生,是因为我已经到了养生化境,咱不吹嘘,就我这身板儿,万中无一,除非是有人对我下黑手,咱不会有啥大问题。”
他想到这里,嘟着嘴道:“我反倒是担心我以后会不会也没儿子……”
“咱三个舅舅,常茂,常升,常森,全都没有子嗣,咱外祖父开平王这一支,血脉太过霸道,常茂大舅说,好几代都子嗣不多……”
“哎,我年幼,尚未婚娶,连个小娘都无……”
“你这浪子!”
朱雄英又嘿嘿笑了笑,眼神闪烁,道:“爹,说真的,咱这一路走来,我见北地百姓,作风朴素,多能艰苦劳作,百姓虽然面无菜色,但是生活积极向上,很多底层老百姓,都觉得咱们大明比大元好,过得比以前有盼头,个个眼里都有光。”
“而且,他们被蒙古人欺辱过,给蒙古人当牛做马,保家卫国,义不容辞,也更爱戴我大明。”
“反倒是我大明南方,百姓富庶,只要手脚健全,倒是饿不死,老百姓们饱暖思**,咱做个大明日报,马上就有人搞出了一些隐曲儿黄报,还有什么有图画的金瓶梅,在小报上连载赚钱,老百姓因为国家赋税收的重些,怨言颇深,南方读书人又多,三五子读书生员,就喜欢聚在一起,讨论国事……”
“我大明南北,有隐忧啊!”
“咱们,一定得把北方给经营好咯。”
朱标点点头。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有人诬告你三叔晋王谋反,你五叔周王朱橚,也被人拐骗犯了错,至于你二叔秦王,他着实是让你皇爷爷失望啊……”
“他做了什么?”
“他对那王保保之妹观音奴深陷情种,偷偷帮观音奴送书信给北元,暗通北元,而且藩边重事,一概不管,全都被那侧妃邓氏把控,如何能不叫你皇爷爷伤心?”
“若果不是我为他担着,帮他说话,他早就被你皇爷爷召回南京训斥了。”
两人正说间,常茂在外大声呼喊。
“太子殿下,大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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