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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舞方终,台下掌声雷鸣,喝彩声久久不绝。

天香阁一楼的大堂上空,无数花球纷纷抛起,飞落至舞台下。

在一旁等候的几名小厮立即前去收集花球,主持盛会的老鸨则当场开始计票。

“我宣布——今年夺得百花魁首之名的是聆音姑娘!”

这个结果毫无悬念。

坐在顾长安邻桌的几个儒林士子,此刻也是蠢蠢欲动。

“花魁既然已经定下,那接下来就是题诗墙题诗环节了吧?”

“按照天香阁的历年惯例,惟有诗魁才能配得上花魁,与之共度春宵!”

“哎,可我等诗才平平,哪里比得上周翰林?要知道周翰林从前可是就任于翰林院,为当朝二圣写诗填词的……”

“不是早说了吗?我们就权当出来见见世面,周翰林是红花,我等为陪衬之绿叶也未尝不可!”

面对几位儒林同好的恭维,那位年过五旬的周翰林顿时轻飘飘的,面颊上泛起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他虽然已是知天命之年,可他家中有一妻四妾,又豢养了二三十名家妓。

可谓是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

区区一个水嫩小花魁,他还驾驭得住。

旁边另一张桌子上,听闻这些话的顾长安不禁暗中翻了个白眼,他向来有些看不惯这种老不正经的老东西。

二弟顾宴宁把头埋在桌子底下,偷偷擦了擦口角的涎水,然后才抬起胸脯,望向了顾长安:“大哥,要不你也去题诗墙上题诗一首?”

“嗯……???”

邻桌几个儒林士子不小心听到这话,立刻把不屑的目光投来,投在顾长安的身上。

方才他们落座时,就注意到邻桌坐了一个不良人,嫌弃得就像见了茅坑里的臭石头。

在他们这些读书人眼里,不良人和大街上要饭的乞丐、鱼肉乡里的流氓恶霸没什么两样,而且因为背靠着光明寺这座衙门,可以算得上是一群狗仗人势的官痞子,甚至比乞丐和流氓恶霸都更加令人生厌。

但因为这百花选艳盛会一座难求,他们又不好换座,所以方才都是全程对这个不良人视而不见。

可就在此时,这不良人旁边那个狐朋狗友,竟然怂恿他去题诗墙上题诗一首!

那面题诗墙若真的被这个不良人留下几道鸡爪墨痕,和涂上大粪又有何区别?

此情此景,几个儒林士子大皱眉头,简直比吃了一只死苍蝇还难受。

一名儒林士子当即面向顾长安、顾宴宁,干巴巴地笑道:“我劝二位多行善,以免日后遭天谴。”

顾宴宁懵了一下,旋即看向顾长安:“大哥,这人什么意思?”

顾长安向来受不了读书人的这股酸腐之气,当即也慢慢转向这几个儒林士子,洒然一笑:“我瞧着你们几位衣冠楚楚的,倒是斯文得很,这个年纪应该也都有妻室了吧?

“今日难得在这天香阁萍水相逢,也算是有三分薄缘。那我就祝福你们家家红杏出墙,隔壁都蹲着一个卖力肯干的老王。”

这些儒林士子虽然听不懂“卖力肯干的老王”,可这“红杏出墙”却犹如一道道尖针利刺,深深刺痛了他们那颗自命清高的心。

一个个登时火冒三丈,就要急着跟顾长安理论起来。

趁着事态还没发酵起来,德高望重的周翰林率先站出一步,摆摆手道:“好了好了,我等儒林士子,也须涵养三分天地正气,岂能与一介不良人一般见识?”

好家伙,表面上是个和事佬,实际上却是一个拉偏架的。

这回轮到顾长安火冒三丈了。

顾宴宁是个直肠子,对读书人间拐弯抹角的明嘲暗讽有些反应迟钝,当下有些不明所以地道:“大哥,你还要去题诗墙上题诗一首吗?”

顾长安字字铿锵:“题,这诗当然要题!”

天香阁每年上元夜竞选花魁的才艺表演万众瞩目,而为了竞争花魁头彩的题诗墙斗诗大会同样也是千万人关注的焦点。

花魁只能有一位,诗魁也只能有一位。

只有诗魁才配采撷花魁的头彩,与之共度良宵。

除了以上这些,有时当晚的诗魁作出了一首名诗,甚至也会名动天都城,传为一时的风流佳话。

……

题诗墙位于大堂的东南一隅,外侧紧挨着一道垂柳依依的水渠。

此时这面三丈宽的题诗墙已经被小厮用石灰浆粉刷了一遍,看起来十分的光滑洁白,正是个适合泼墨题诗的好地方。

今晚来观看百花选艳盛会的人不少,可有胆量来题诗墙留下自己墨宝的却不多,大概只有三四十人。

因为留下的诗作一旦有些拙劣,顷刻间就会沦为众人群起而攻之的笑柄,直接颜面扫地,以后甚至没脸再踏上天香阁的门槛。

至于花银子买诗词,妄图滥竽充数的?

天香阁每年选出的花魁,个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要是真花银子买诗词的,自己肚子里墨水不够,和花魁谈吐几句就露馅了,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要不然在风流史上留下一段段佳话的,为什么往往都是一些才高八斗的才子骚客?

眼看着题诗留名的都差不多了,周翰林才志得意满地走到题诗墙下,从小厮手中接过一管蘸好墨汁的羊毫大笔,开始挥毫泼墨。

看到“霜雪凝天色,佼人舞红罗”这样的金句出来,围观者无不拍手叫好。

周翰林的诗虽然算不上极品,可却也是诗坛中数一数二的良品佳作。

他的诗描摹状物非常传神,立意也拔高了一个层次,在全场中呼声最高,技压了所有士子一头,一时风头无两。

受到众人的恭维,周翰林也是一一含笑着回应。

不过笑着回应完之后,他又再次望向了那堵题诗墙,眉头微微皱起,仿佛他刚刚发现那里有什么古怪……

轮到顾长安上场时,顾宴宁凑上前不要脸地道:“大哥,你写完诗的时候,能不能……把我的名字也一起署上?”

顾长安额头瞬间皱出了三根黑线,这个臭弟弟,怎么还玩得这么花啊?早就打好了二龙戏凤的金算盘?

他冷冷道:“滚!”

臭弟弟碰了个钉子,羞得满脸通红:“要是不行……就……就算了吧。”

顾长安不再理会这个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臭弟弟,直截了当地越众而出,来到了题诗墙下。

看到一个不良人出场,全场一阵惊呼。

顾长安懒得再听那些刺耳的冷嘲热讽,直接劈手夺过一脸震惊的小厮手中的毛笔,来到一处空白墙面下,就开始奋笔疾书……

“竟是一个不良人!”

“不良人也要在题诗墙上题诗吗?”

众人一片哗然。

此时此刻,那位新晋花魁也藏在堂下一面竹帘后,远远看着这个不良人干冒诗坛之大不韪的出格举动,眉心微蹙,眼底也浮起了不可思议的神光。

这个不良人的书法不算很好,可他笔下的诗句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卿之裙服容貌如此美艳动人,甚至连天上的白云、地上的花朵都黯然失色,为之艳羡不已。

开头一句定乾坤,便已是诗坛神作的气象。

在场的众人无不暗中喝彩。

竹帘下,那位新晋花魁蹙的眉心徐徐松开,瞳孔却微微放大。

但在书写第三句时,顾长安右手拿着羊毫毛笔,却迟迟没有下笔,作一副凝眉沉思状。

“为什么不接着往下写啊?是写不出来了吗?”

“难道他仅仅只写了开头两句,就江郎才尽了?”

“未免太可惜了吧!”

此时此刻,顾长安紧盯着眼前这面题诗墙,疑惑不已,难道这堵墙后面有人?

方才他慢悠悠写下开头两句诗时,就接连听到题诗墙上传来几道沉闷但细微的击打声,不是用锐器或钝器,像是用手掌。

站得远一点的人都没有发觉这个异常。

但他用毛笔在墙壁上题诗,却清晰感到那种沉闷而又细微的击打声。

“这就不会写了吗?”

“沉住气,再好好想想吧。”

耳边传来一阵阵的催促声,把顾长安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于是他再次提笔,把这首未完成的诗作给续上。

“若非——”

咚。

“——群玉——”

咚,咚咚。

题诗墙的墙面震动越来越急促。

顾长安心知情况不对,但此时被众人架在火上烤,想的还是赶紧把这首诗写完,再看看什么情况。

于是他皱紧眉头,继续笔走龙蛇。

“——山头见。”

最后一句是“会向瑶台月下逢”。

可他刚提笔写了一撇,突然“嘭”的一声震天巨响,一团恐怖的气机骤然把题诗墙轰出一段缺口,断裂的砖石从外向内飞舞而来。

猝不及防之下,顾长安被这股排山倒海的气机轰飞到两丈开外,摔倒在地,浑身剧痛。

围观的人群呆愣片刻,接着发出一阵阵恐惧的尖叫,顿时狼奔豕突,往身后的一楼大堂没命跑去。

看清了现身的袭击者,顾长安也是骇然失色。

此“人”身子被烧焦了左半边,左脸颊的皮肤也被烧得斑驳脱落,里面焦黑的颧骨都清晰可见。

可他并没有死,一双突起的双眼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充满了嗜血的疯狂和残忍。

这双猩红魔眼死勾勾盯着顾长安,令人不寒而栗!

顾长安的脑海骤然闪出了一个熟悉的人物。

漕船校尉,赵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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