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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风刮了起来,今日去往海棠树下的人又有很多。
有个年轻教书先生散堂之后,买了香烛纸钱,先往青泥河边去了。
竺束去时,碰见了折返的虞河跟梧丘。
双方相视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都走出去了几十步,梧丘突然转头,问道:「今天在客栈吃吧,听流泱说姜柚赶晚饭就回来了,鲍酬他们都在,你也来呗。」
竺束脚下一顿,回过头,笑着点头:「好啊,看完山主之后我就去。」
这些年来,竺束不常登山,好像都快不是青椋山修士了。
他每日清晨洗漱完毕便往广化书院去,午休返回半山腰的宅子泡一壶茶,下午再去书院,黄昏折返。
特别是白小豆失踪之后,他就越来越少出现了。
梧丘挽着虞河的胳膊,呢喃道:「竺束一直觉得他太弱了,上次孟九羌来,两人其实打了一架,竺束没打赢。当年白小豆北上求学,是竺束陪着一起去的,现在白小豆下落不明,他其实很自责。」
虞河点了点头,「我听说了,好像当年北上,山主说让竺束帮忙照顾白小豆。现在山主没了,白小豆也失踪了,竺束很自责。可是……这根本与他没什么关系。」
这只被山主从西北带回来的小妖,这些年拼命读书,就是害怕学生问什么他答不出来,因为书院里都知道他是青椋山修士。他也在想尽一切法子教学生,不为其他,就为了将来能多几个像山主那样的人。
竺束走到周放与关荟芝的坟前,点着了香,站了许久。
青椋山人从未忘记周山长跟三掌柜,只是大家好像都不喜欢烧香,到这儿就是拔拔草,聊聊天。
十几年过去了,那些个出去游历的孩子,如今都长成了大人,也都陆陆续续回来了。尚在外面的人,其实不多了。
正打算折返呢,竺束猛地回头,却见一个穿着青色紧身长衫的姑娘从天而降,手中还捧着一束花。
竺束回过头,瞧见那个十几年不见的姑娘,一时之间竟是不知怎么开口打招呼。
姜柚稳稳落地,放下一束花,微笑道:「抱歉啊!这么些年我一直在外面,没能来看看你们。喏,花是胜神洲拿来的,还不错吧」
姑娘在自言自语,竺束想了想,还是掉头走去了坟前。
此时姜柚回过头,板着脸问道:「听说你这些年来很孤僻啊大家叫你吃饭都不去怎么,不想待在青椋山了」
竺束一屁股坐在河边,沉默了许久,这才说道:「姜柚,白桃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我怎么跟山主交代」
姜柚气急而笑,「轮得到你交代吗你是我家桃子什么人啊再说你说什么丧气话谁会回不来」
竺束哑口无言,他苦笑一声,呢喃道:「是啊!我算个什么东西我就是个读了几本书的竹鼠精而已。」
姜柚一皱眉,冷声道:「欧钰,这家伙交给你调理几天,喝花酒逛青楼随你便,但要是敢带他去欺负人,我就砍了你的狗头。」
州城里有个家伙长叹一声,「得,你说了算,听姑奶奶的。」
这虎妞儿,说砍人可真会砍的,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就是这竺束,也真是的,怎么还妄自菲薄起来了你晓得有个青椋山牒谱身份在如今世道多吃香吗还你是个什么东西要这么说,我他娘的就不是东西了。
得!欧钰大爷帮你重拾信心。
祭拜完周放与关荟芝之后,姜柚御剑落在了迟暮峰。
至于竺束,今晚上的饭他吃不上了,明日也会是他十几年来头一次「旷工」。
姜柚想法极其简单,就是先
让欧钰帮忙带出去玩儿几天,实在要是不行,那就自己带着竺束去走走江湖。
年幼时常在闺中,所以她知道,因为不见人、封闭自己,时间一长就越来越不喜欢与人交往,性格自然就会孤僻起来。
法子也简单,但出去溜一圈儿就好了。
走到海棠树下,姜柚轻声一句:「山水桥,我想单独跟师傅聊聊。」
木剑之中渗出一阵剑意,海棠树周围便被剑意围了起来。
姑娘将半截儿独木舟放在树底下,挤出个笑脸,轻声道:「师父你放心,桃子我会找回来的,我这些年也不是白长的。对了,我已经把那青莲给了诗仙,那人不好打交道,还不如姓施的好打交道呢。」
片刻之后,姜柚取出来一壶酒放下,沉声道:「师父,我在俱芦洲知道了一件事。」
话音刚落,有个背着青伞的女子迈步走来。
「你知道了什么事」
姜柚猛地转头,干笑一声:「呀,山水桥都挡不住师娘啊」
龙丘棠溪走到姜柚身边,伸手按住了姑娘肩膀,轻声问道:「千万不要自作主张了,小豆子都要愁死我了,你要是再瞎胡闹,等你师父回来你们让我怎么交代」
姜柚眼眶微红,赶忙伸手揉了揉眼睛,随后翻手变出来一幅画卷。
「鸿胜山的火神传承,我得了一半,狄邰得了另一半,显然我得到的更多。一趟风火谷,我知道了九洲天穹是如何来的了。」
龙丘棠溪双手捧着画卷,面色凝重。
过了片刻,她将画卷收了起来,轻轻揉了揉姜柚脑袋。
「长大了,都能帮上忙了。」
此时泥鳅湖里,已经长成少女的黛窎收到了一封南边儿来信,看完信中内容之后,黛窎便皱起了眉头。
想来想去,她传音喊来了流泱与赵长生。
没过多久,三人便齐聚在了养剑亭外。
青椋山的各处山头儿,若是没什么大事儿,绝不会有人去窥探山上动静。就像刘景浊在时,他几乎不会在迟暮峰设下禁制,当然也没人敢去窥探迟暮峰。后来久而久之,就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
故而如今即便是曹风等人,也不会轻易泥鳅湖以及别处山头儿的动静。
于是黛窎将那封信给二人传阅了一番。
收回信,黛窎就将信烧了。
沉默片刻,黛窎率先开口,说道:「山主夫人说,如今天下没有三子了,我们就是人间三子的传人,可咱们也
琇書蛧是青椋山嫡传,我还是泥鳅湖主外加鱼雁楼主,这……怎么办要不要跟山主夫人说」
流泱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能说,我愿意干!」
赵长生也点了点头,沉声道:「清溪阁……反正也是自家地盘儿,咱们不算叛变吧」
黛窎哭丧着脸,「可是……我是楼主哎!」
流泱哈哈一笑,伸手按住黛窎脑袋,轻声道:「没事儿,不过你要跟人撒谎了,日后找你再算她行踪,你得说不知道才行。」
结果不知怎的,黛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吧,我也干。那你们……几时南下」
赵长生沉吟片刻,呢喃道:「」我想再去一趟神鹿洲,起码先破境登楼,之后再南下吧。有一把剑,我也该用了。」
流泱点头道:「我跟你一块儿吧,好好劝劝潭涂,怎么还能在别人家当谷主,不回来呢」……
离洲以南,那座天朝之中,如今也分作了两派。
赤帝那边,年轻人居多。如曹庋、行目之流,当然了,刘小北算是他这一边的,光是个刘小北,就足够吓人了。
如今天下,凌霄之上只此一位,可谓是天下无敌,
至于孟休,还是老一班人马。
但孟休手中有一大势力,是刘御空不得不忌惮的存在。上次天下大会,出现在天幕的只是一小部分。
今日孟休找到刘御空,两人一块儿到了这座天朝最深处,连作为赤帝的刘御空都没进去过的地方。
那处地方被紫气包裹,只有孟休能开门。
进去之后,尚未站稳,刘御空便皱起了眉头。
因为前方有着一棵树,树下是被紫气环绕的一道身影,是二人再熟悉不过的一道身影。
刘御空紧紧皱着眉头,沉声道:「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你想干什么」
孟休微笑道:「想知道这是哪里吗」
刘御空一抬头,却见紫气如同海潮,不知直上几万里。
他沉声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的」
孟休笑道:「大概在一万年前,伐天大战之后不久。」
说着,孟休一挥手,迷雾立时笼罩此地。
「你信吗」
刘御空面色凝重,「你引我来此,是……啊!孟休!」
一道又一道的紫气,顷刻间爬满刘御空全身。xь.
孟休淡淡然一句:「我曾经想过,有无可能我辛苦布局,自己却成了局中人想搜你的魂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看来,的确是我多想了,你说得对,是我不自信了。」
紫气褪去,刘御空双手撑着地面,汗珠不断滴落。
「知道你跟刘景浊最像的是什么吗就是玩儿命自查!知道你跟他最不像的是什么吗他一旦选择相信谁,就会一直相信,但你不是。」
孟休笑了笑,叹道:「谋划万古的大局,总该谨慎再谨慎。」
说着,他双眼已经弥漫怪异紫气。
「我吃亏上当一次了,不会再有第二次。你就说这么些年来,哪一步不是按照我的想法来的」
「好了,出去吧,以后我相信你了。天下无人能有法子将你的记忆抹去,更无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
刘御空讥笑一声:「大先生,谨慎啊!万一呢」
孟休也来了兴趣,于是问了句:「白小豆当年在那块镜花石瞧见了一些东西,你呢,你瞧见了什么」
刘御空硬撑着直起身子,淡然一笑:「我看见的,可多了。」
孟休哈哈大笑,「好样的,都会跟我无中生有了。」
话音刚落,孟休一步迈出,刘御空也被丢出了这道门户。
那位不知还算不算大先生的中年人大步离去,刘御空却嘴角一挑,呢喃道:「真不骗你,我看见的,可多了。」
最后,刘御空往那处门户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
这赤帝,当得真他娘憋屈,还不如在籴粜镇时被向儒管着。
行目与曹庋先后至此,齐声问道:「怎么啦」
刘御空硬撑着站直了,摆手道:「没事儿,见着了个吓人事情,给我吓得够呛。」……
南赡部洲那座早无战场的豆兵城,一楼更比一楼高。
鱼雁楼高过清溪阁。
靠近海边的那座清溪阁,三日之前有人背剑进入,此后再没出现。
清溪阁地下三层,两个女子聊了许久,但此时,桂祘忽然现身,摆手不止,「不行不行,你这样我怎么跟我师娘交代怎么跟你师娘交代」
对面的年轻女子一身紧身儒衫,背着两把剑。
那张面孔,自然是失踪数年的白小豆了。
白小豆缓缓起身,苦笑
着说道:「小师伯,我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了,你要是不帮我,那就没人帮我了。」
桂祘摆手不止,「不行不行,清溪阁给你都是小事情,我以前跟道宫干架,现在跟天朝干架,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要是让我瞒着我师娘跟你师娘,我可做不到。」
白小豆站了起来,眼睛直直望着桂祘,很快眼珠子就变得通红。
「小师伯,我去了个地方,那个地方的人跟咱们这里完全不一样。他们没有炼气士,只有武道,武道顶天了也就是炼气士的炼虚战力,寿元最多也就是两三百年。可那个地方有能在地上跑的车,不用马拉,还有能在天上飞的铁家伙。我在那个地方待了整整三年,有个傻家伙对我很好,我……差点儿不想回来了。可是我又想让我的师父回来,是那个傻家伙拼命把我送回了的,我要是找不回师父,那那他就白死了。」
说着,白小豆哽咽了起来。
「小师伯,我不怕被当成什么大魔头,可是你要帮我啊!这些事情只能暗地里做,且不能跟青椋山扯在一起,否则到头来就是竹篮打水,根本没法儿混淆视听。我要让清溪阁重新出世,至少得是那座天朝极其头疼的存在。我还得做一些对青椋山不太好的事情,这样一来,就不会只是两方,而是三方拉扯了。」
桂祘黑着脸,破口大骂:「死丫头!你用灵犀遮掩气息,我都看不出来,你师娘看得出来到时候你师娘一剑砍死你怎么办」
白小豆破涕为笑,因为她听出来了桂祘语气,已经有了松口意思了。
「那我争取早日破境大罗金仙,尽量不然师娘一剑就砍得死」
桂祘气得直跺脚,「行了行了,清溪阁是你的了,你爱咋闹咋闹。但丑话说在前面啊!别拿你自己的命玩儿,我一旦发现你拿着自己的命玩儿,我会立刻传信给龙丘棠溪的。」
越说越气,「你个死丫头,你知道大家多担心吗」
白小豆擦了擦眼泪,嘿嘿一笑,「小师伯最好了!」
桂祘翻了个白眼,沉声道:「都听着,我卸任阁主,以后阁主就是这刘开山了。」
说完就骂骂咧咧地走了,「死丫头,以后清溪阁为难青椋山,你让我怎么跟龙丘棠溪解释你师娘揍不揍你不好说,我师娘铁定揍我啊!你以为你师父那好娘亲脾气有多好呢」
都快走出去了,桂祘忽然停步,想了想,最终还是说了句:「天衍四十七年了,赵坎……命不久矣,还是想法子去看看吧,那夫妻二人可一直挂念着你呢。」
白小豆点了点头,「我会去的。」
还是个骑着毛驴的小丫头时,爷爷还有权忠爷爷,三叔三婶儿,都对我很好。
更何况,我还是景炀王朝的长公主呢。
桂祘走出清溪阁,下面骂声就来了。
「阁主你老糊涂了是不是小阁主是我们小豆子,传位也应该是她啊!哪儿就来了刘开山男的女的都不知道,就当我们阁主了」
桂祘黑着脸,心情本就不好,你们叨叨啥呢
「闭嘴!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滚蛋!一个个的,惯的毛病。」
也是此时,有个儒衫剑客从清溪阁走了出来,当然没有背着青白。
声音也是男的,「谁不服可以来试试,大罗金仙之下,我全接。」
桂祘眉头这才舒缓了些,心说这徒弟,比师父瞧着霸气啊
也罢,死丫头,小师伯帮你这一次。因为……我也有个师父,可他断然没有再生机会了。
于是乎,豆兵城南边的海域,一场滔天巨浪持续了三天三夜。
直到第四日清晨,有个浑身是血的儒衫青年单手持剑落在了清溪阁前
。
「你们,服不服」
下方众人面面相觑,这他娘的,赶上我们大姐头儿了吧
有人率先喊道:「服是服了,但等我们真正阁主回来,你得让位,你只能是代阁主!」
白小豆啐了一口鲜血,一步跃上清溪阁顶端。
「既然服了,那就再说一件事,我见天朝修士必杀,怕事的滚一边儿。」
方才说话那人闻言一笑,也啐了一口血水,随后笑道:「你要是这么说话,那这个代字,就可以酌情取掉了。」
有人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点儿骨头没有,墙头草啊」
很快,一封邸报传遍了九洲,也就三件大事。
清溪阁新任阁主即位,南赡部洲第二大王朝已经沦陷,北边的千岛国与其皆成为清溪阁藩属。
第一任清溪阁主,也是刘景浊的生母,北上俱芦洲,重伤方家老祖。
青椋山嫡传赵长生、流泱,被神秘人斩于离洲,尸骨无存。有小道消息传出,流泱乃是舟子再传弟子,而赵长生,是安子亲传。
一场风雪之中,青椋山议事大殿久违地开了门,主持之人是刘景浊的小徒弟,叫做楚廉。
议事结束之后,刑寒藻回了自己住处,皱着眉头想事情。可她怎么想,怎么想不通。
也是这天,龙丘棠溪重返白鹿城,一众鹿舍修士头一次聚得这么齐。
离洲那座天朝,孟休跟刘御空都想骂娘,谁他娘干的这事儿在离洲杀人,这不是把黄泥往我裤裆扔吗
牛贺洲一处山坳之中,牧沉桥拿着新鲜出炉的邸报,皱着眉头,呢喃道:「不对啊!孟休跟刘御空是有病吗好不容易大家都消停了,又惹事儿」
有个刚刚破境求真我的姑娘走了过来,一把夺过邸报,看着看着就皱起了眉头。
左丘凌黑着脸,沉声道:「师父,这事儿你不管」
牧沉桥直翻白眼,你当你师父是什么人啊打架我在行,查杀人凶手……我没那本事啊!
其实何止九洲,海外四洲也心惊胆战的,都在骂人。
哪个王八蛋吃撑了招惹青椋山刘景浊死了之后,他们憋了这么些年,一肚子火儿正没地方撒呢!
一座山头儿,张五味、曹风、龙丘棠溪,三位大罗金仙,谁吃得消……
天衍四十八年,正月初六。
洛阳城里又一对老夫妇手牵手闲逛,妇人叹道:「没想到老了老了,腿居然好了,你这老东西才伺候我几天」
一边的干瘦老者笑着说道:「皇后娘娘脾气见长啊」
年轻时候相敬如宾……起码人前相敬如宾,人后嘛!皇后说了算。
老了老了,却喜欢上了拌嘴。
天空中飘着小雪,雪花落在头上,好像也不及两人发色白。
走了一段儿,都走累了,于是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赵坎使劲儿搓着唐昧儿的手,笑着说道:「这几年每次下大雪,我都能想到以前二哥带我去吃老丈人的羊羹……可惜,我是见不到二哥回来喽。」
唐昧儿一笑,「人活七十古来稀,咱俩呀!差不多了。」
正聊着呢,远处有个大姑娘牵着个小姑娘的手走来了,赵思思板着脸,没好气道:「怎么就不听话呢说了让你们养着呢!」
夫妇二人都有些眼花,但自家闺女的声音还是听得出的。
真想开口呢,唐昧儿一把拉住赵坎,眼睛一直往前看着。赵坎顺着唐昧儿视线看去,一下愣住了。
因为赵思思手里牵了个小丫头,他们怎么看怎么像白小豆小时候的模样啊!
老了,总是憋不住眼泪。
唐昧儿红着眼睛,问道:「这……这小丫头哪儿来的」
赵思思答道:「一位长辈收的弟子,让我帮忙带几天。」
赵坎颤声道:「好,多待几天,一定不能走啊!」
「豆豆姐,你不怕我爹娘认出你吗」
「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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