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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已经知晓,就便别再惺惺作态。是老相国派你来的吧?”
杨昭全的声音中含着微微的厌烦和倦怠,再抬眼时,眸中除了平静,什么也没有剩下。
甘守元合起折扇,在烛台间踱步。他拾起铜剪,将烛芯中卷曲的黑芯子剪去,火光渐明,烛焰温暖的光在他的脸上跳跃,衬得他身后的影子愈发黑暗。
“皇上英明,老相国也不傻。疏离、夺权、流放,你兄弟二人倒是演得一出好戏。”
“虽说你与圣上不似铁板一块,但也不至于一方刚上位,便要与另一方斗个你死我活,更何况,他还是在用你的时候。”
杨昭全抬手制止了他。
“真真假假,提它作甚。”
甘守元笑意更浓,合起的折扇轻搭在杨昭全的手背上,将他的手轻轻按下。
“诶,此言差矣,就是要说全了才有趣。”
“老相国欲去你而后快,皇上也不是不知。但你是他唯一的后盾,他怎可能傻到此时除掉你?你在外领兵平战事,自以为掌控一切。但你可知,老相国的心腹已串好了白狄人,将于互市开启那天除你?你意气风发的大捷之日,本来是人头落地之时。”
甘守元轻歪了下脑袋,稍作停顿。看杨昭全的表情,就好似野猫看着挣扎于掌心的猎物。
可惜杨昭全并不是合格的猎物,他的脸似一口无波的古井,看得甘守元兴致索然。
“北疆军中,岂会有他的细作。”
杨昭全开口,发出的声音竟不似自己的。
“殿下不可一世,向来不与下属亲近,军中也有人不满你的作风,策反何其容易。你虽威名在外,却靠的是浴血战功、先皇积威,而非人心。这些消息,想必你是不知吧?”
甘守元心下快意,杨昭全呼风唤雨近十年,不愿与他们这些世家子为伍,他只见过杨昭全的背影,何时能与他说上这么一言半句,更别说明目张胆地出言讽刺了。
“你不知,皇上却是知晓的。他舍不得你就此折命。借你与秦氏大婚,将你急召而回,免了你的血光之灾。”
“但京城是什么好地方?老相国的耳目遍地,皇上也只能借通敌之名,将你流放在外,还暗许彦王殿下送你随从,以求保你一命。”
“兄弟情深啊!”
甘守元折扇击在掌心,啪啪作响。
“你是老相国的人,倒尽为皇兄说话。”杨昭全自然地掸了掸袖口,面无异色。
“他既欲除我而后快,你怎地违抗他的命令,留我一命?不怕老相国怪罪?”
甘守元拨弄折扇,将视线挪在一边。
“人嘛,有价值,自然有命。没有价值,那便是连草芥都不如。于我,于殿下,都是如此。”
“那你又为何留我?”杨昭全平视着他的眼眸。
“殿下之才,犹如明珠,岂可蒙尘?”
皇帝将军队中的异己去除,给杨昭全留了一只规模不小的亲兵,就布置在良州境中,除了杨昭全本人,无人可调遣。
老相国手上有南方的佣兵,不稀罕杨昭全的人手,皇帝手上也不止他这么一张底牌。倒是甘守元自己,此时与老相国密谋,好似与虎谋皮,需要杨昭全这张保命符,求自身安定。
手上有一支军队,进可攻,退可守。总比靠自己在世家子弟中的人脉活着来的踏实。
“皇上可不可依仗,殿下心中应该比我更清楚。”
甘守元的折扇搭上了杨昭全的小腿,话中意有所指。
“他对你有多忌惮,难道你自己就分毫不知?现在是一双腿,大胜而归后,就有可能是一条命。”
杨昭全攥紧了双手。
“你这腿病发的不是时候,天家用毒,我等也难寻到解药,日后亲自上阵便难了。”甘守元摇头叹息。
“不过看在雯儿对你痴情的份上,也算是抵过。我是不舍小妹伤情的。”
杨昭全挥开他不断击打自己小腿的折扇,本该触感分明的腿,此时就像木头般动弹不得。
甘守元干笑了两声,自个儿也无趣。
“我所求甚少,不过两则。一则,迎娶我家雯儿,了却她多年的心愿。二则……”
他拖长了尾音,俯下身子,鬓发剐蹭着杨昭全的肩头。
“殿下可懂姗、姗、来、迟,这四个字的奥妙?”
甘守元直起身。
“事成之后,甘某以性命担保,殿下还会和从前般风光无限、尽享荣华。是辅佐你那皇兄,血里火里拼那点朝不保夕的功名,还是跟着我不费吹灰之力,坐享太平。殿下自己好好想想。”
杨昭全乌发如瀑布般披散,遮挡面颊,也一并将面上的表情遮掩了去,直到甘守元的脚步消失在房门外,他也没有动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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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距离城门只有几百米,但来戈领着玄狰在她身后戳着,丝毫没有进城的意思。
“你们不进去?”
秦舒眉有些犯难,虽然她坐起来没问题,但胸腹间还是疼痛,更别提腿上的淤青未愈,要是下来走进城里,估计是要挪到晚上。
“大殷和北疆关系素来不合,虽然近些年已好得多了,但若是这样贸然进城,怕还是不好。”
来戈将板车上的其他东西挪下来,给众人分了,让他们缚在马上。
“大羽一人陪你进城,助你寻到夫婿,待你和你夫君团圆,我们再提报酬也不迟。”
来戈拉来大羽给秦舒眉认脸。那是个身高体壮的赤膊大汉,除去他,这队成年男子都着殷人服饰,因此,他识别度格外高。
虽然穿得民族风,但大羽是队里长得最像殷人的鄂温特人了,据玄狰的小道消息,他祖上是殷人逃难到鄂温特的。几代的基因融合,也没能彻底抹去他曾属于大殷的血缘痕迹。
玄狰趁来戈整理队伍,对着秦舒眉使了个眼色。
“大羽你可小心着些,他生平最恨自己长得像殷人,若说队里谁最厌恶你,那绝对非他莫属。”
这不就是二鬼子比鬼子更狠的道理嘛。
先皇壮年时和北疆各族交恶,大殷和北疆势成水火,两边的平通百姓也跟斗鸡似的互相看不对眼。
从小生长在这种情形下,大羽这个顶着殷人脸的鄂温特人,估计在一众同伴中很不好过,为表自己对族里的忠心,他自然比别人要更卖力些,心中对大殷的恶感也会更强。
秦舒眉看过去,玄狰口中的这位凶神,此时正别扭地换上殷人的衣服,那勉强的模样简直不像在穿衣服,说是换皮也不过如此了。
她后背发凉,来戈是专门挑了这样一个人陪她进城,这趟寻人之旅怕是不会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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