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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前,粉衣少女坐在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卷着帘角。
瞪着圆眼睛的憨兔子躺在床上,栩栩如生,像真的一般。
柳溅玉秀眉微蹙。
“真难看,多大人了还玩这个。”
那只床帐后的兔子,一双小鹿眼水灵灵的,原本应该是可爱的。却莫名有种倔强的气质,显得有些违和,它鼓着脸,不知道在气什么。
柳溅玉斜睨它一眼,把它抓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
想起明鸢出去之前,还嘱咐她说“那个兔子背后快破了,再扯棉花都要出来了,拿的时候轻一点。”
她有些不屑,这有什么可珍贵的?
她摸了摸头上的簪花,想起了几天前的事,心中有些气恼,于是随手把雾怀昭的憨兔子奋力一抛,扔进了雨帘里,不知道掉到什么角落去了。
柳溅玉心里十分不平衡,却又暗自得意。
一个簪花而已,奚让不肯给她,她找别人软磨硬泡两句不就有了吗?
她有的,她迟早也会有,而且比她的更好。
……
柳溅玉有十七了,但还是有些小女孩心性。
在神界的时候,她刚认识雾怀昭,心里就很不喜。那时候她还是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个头也不高。不管经过哪里,少女们八卦议论的时候,总能听到昭昭的名字。
神殿的长廊经过几个洒扫庭院的仙娥,都是不到两百岁的小女孩,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喜欢凑在一块窃窃私语。
她们说起昭昭,总是一个赛一个地夸,大概是天生对漂亮面孔的好感。
簇满白玉兰的长廊,风拂过,阵阵香气扑面。三四个青衣少女身影从廊下经过,怀中抱着栽着灵草的花盆,长发及腰,走路轻巧,脸上还带着青涩与朝气。
其中一个女孩轻声细语“今日怀昭小仙又来了。”
“我觉得她长得好漂亮,皮肤好白,头发好黑。”
“我听闻她是初桑神地的人,初桑多神族,那种地方一定很美吧。”
“……”
几人脸上都带上了笑,刚聊上几句,就被迎面而来傲气十足的华衣女孩打断了。那人年纪看上去和她们差不多,神气自若,仰着下巴“喂!你们瞎说什么呢!”
青衣少女们一惊,瞠目地看向她。
她们认得她是神君捡来的小姑娘,刚来的时候水灵灵的,又很懂礼貌,见人就喊。甜甜的一口一个姐姐好,喊得她们心里喜滋滋的。
如今像变了个模样。
“这么闲吗,阿澈哥哥养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聊天?她好看?有什么好看的?”女孩蹙眉,“闲的没事做的话,滚去我的翠鸾殿打扫,听见了没有?”
青衣仙娥们纷纷低下了头,突如其来的一顿教训,惹得她们心中不快,却谁也没敢说。
柳溅玉则不屑一顾,把飘扬的长发拂在身后,从鼻腔里挤出一句冷哼,打发完仙娥们就走了。
仙娥们面面相觑。
神气什么啊她,真会装。
奚让不顾团团簇拥看笑话的人群,一脚踹开了虚掩着的门,粉衣少女从门框里滚了出来,发簪散落一地,狼狈的模样令众人唏嘘一声。
他顾不上看她,抬腿迈进屋子里,迎面碰上朝柳溅玉扑来的红衣少女,她两只眼亮亮的,依旧神采奕奕。
身上那股狠劲,像小虎崽一样。
昭昭脸上也挂了彩,清隽的面孔嘴唇殷红,眉骨处却划了两道不深不浅的划痕,嘴角也破了,眼尾上挑,歪着头看着柳溅玉。
她衣裳被抓坏了数道,黑发披散着,模样本该有些凄惨,可配上这张美人脸,令人只觉妖冶。
奚让看见这一幕,脑海空空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打架打得这么狠,她疼不疼啊。
地上匍匐着半晌无声的少女疼得咧嘴,忽而站起身来,抬起手臂要还手,被黑衣少年一把拍掉高高扬着的胳膊。
他没有搭理她,转身给怔怔的少女搭上一层衣服,拉起她手腕,转头就要走。
还未踏出半步,就被身后女孩的尖叫声喊住。“雾怀昭,你给我回来!”
“柳溅玉,我凭什么?”少女脚步一停,勾了勾唇,反问道。
对面冷笑一声,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打了人就想跑?”
门口围成一团呜呜泱泱的,数十道视线投来,奚让将昭昭往身后挡了挡,黑眸清澈,这时候显得尤为平静,从容地看着面前的姑娘。
他没什么表情,语气略显无辜“……我可以替她打,你要来吗?
……
柳溅玉被他噎得半晌无言,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二人,表情十分好笑。
怀昭被奚让拢在身后,探着头瞧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此时此刻,屋外衣着鲜艳与此场面格格不入的明鸢刚跑上来,轻轻喘着气。随后手一挥,怒目横眉地看向身后一群呜呜泱泱的人“都看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啊!”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被这大小姐脾气的小姑娘一惊。
有眼色的,知晓她是这座客栈的娇纵张扬的明小姐,清水楼老板的心肝宝贝,心里自知惹不起,闷声嘟囔着“散了吧散了吧。”
一群人便一哄而散,纷纷离开。
明鸢抱臂站在墙边,蹙眉看向一身狼狈的柳溅玉。
“还不走吗?”
不等柳溅玉回话,雾怀昭不耐烦地转了身,先一步离开了。
柳溅玉抬眸,只能看到她背后飞扬的发梢。
她步伐轻盈,眼帘放松,显得慵懒。
美人就是美人,乌发红唇,即使脸上有几道伤,也遮不住惹眼的漂亮,反倒有种别样的美感。
她这样的人,永远走在前头,向着光明与自由。
柳溅玉厌恶这一抹身影,却又试图接近她身边的人,模仿她的穿着,学着她不经意间的一颦一笑。
可她大约是不明白,她是摧毁不了,也代替不了雾怀昭的。
倔强坚定,敢爱敢恨的雾怀昭。一直都是无从代替,独一无二的,不是吗?
光与影交织,昭昭的身影,逐渐走到了光的尽头。
连光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奚让暗自懊恼,倒不是为了别的。
她刚受了伤,跑到街上玩,又狠狠摔了一跤。新伤叠旧伤,还敢和别人打架。
“第三次受伤了,这才几天,雾怀昭?”他抬头看她。
怀昭属于反射弧长,打架的时候一时热血,拦都拦不住。打完以后浑身都开始疼,躺在床上嗷嗷叫。
她依旧嘴硬地说“那她也比我伤的重,我打得多!”
少年忽而抬眸,清凌凌的漆黑瞳仁望向她,问出了他疑惑许久的问题。
他似笑非笑“为什么要和她打架?”
怀昭抬头思索了半晌,而后认真地说“啊,因为她扔了我那个兔子。”她比划着,“白色的小兔子玩偶,跟老板划拳赢的。”
她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奚让“……”
她以为他是觉得她小题大做,表情严肃起来,蹙着眉,骤然坐起来,与他目目相觑“她说她在窗边玩,不小心碰掉的。这蹩脚的理由,她觉得我会信吗?我又不傻,对吧。要是她老老实实给我道个歉,我没准就信了,可她被人家拆穿以前还说什么没见过,装什么装啊?”
少女两眼带光,愤愤道“我就烦她这种人,她还骂我小心眼。”
她又凑过去“阿让,我知道你也不喜欢她是不是?”
他点头,“我不喜欢她。”
“为什么?”少女笑吟吟地趴在檀木桌边,下颔抵着手背。
“小女生心性,做作,又愚蠢。”他这次是真把实话全捅出来了,昭昭也是第一次见他评价谁,还说得这么一针见血。
偏偏少年语气平静,一点也不像在说人坏话的模样,就像在阐述一个事实。
昭昭倒一点也没顾及,拍床哈哈笑起来“我也讨厌她,她正好也讨厌我。不过她可不讨厌你,你这样说,人家要是知道不得气死了。”
“气死了就气死了,与我何干?”他抬眉,嘴边噙着一点笑意,半开玩笑地说。
昭昭像被他这话戳中了笑穴,卧倒在被子里哈哈大笑。
这一连数日,昭昭都没有再出门走动,卧在榻上休息玩乐,最多也就是在清水楼里走走。
明鸢一直跟着她,每天换着花样送点心去,又命人裁了几套新衣服去。
两个小姑娘在集市上买了两只真兔子养,一只皮毛是纯白的,一只是花色的,两只兔子刚带回来的时候都手掌般大,三四天便长了许多。
少女蹲在地上,明黄的长裙拖地,歪着头,隔着笼子举着热腾腾的栗子,抵在花兔子嘴边喂。
昭昭从拐角处奔来,衣袂纷飞,看见少女此举,觉得很惊奇,诧异地问“这个它能吃吗?”
“啊?”鸢鸢从地上站起来,望向她。
“它吃不了就给我吧。”她笑。
明鸢从身后拿来一包栗子递给她,笑吟吟“你和兔子一人一包。”
奚让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歪着头轻声问“你跟兔子抢吃的?”
昭昭回头。
看着两人面面相觑,明鸢忍不住笑了一声。
……
后来昭昭发现他最近对她变了一副态度。
渐渐的,喜欢以全名称呼她,没事还爱找她茬。
爱找茬就算了,还喜欢耍她。
那天昭昭在脸颊涂胭脂,问他好不好看。他一脸正经“涂的太少,不显。”
她蹙眉,又唰唰唰地涂了一层,抬头问“现在显了吗?”
“看不出来。”
少女又上了一层,此时脸颊红得像苹果,却依旧不自知“现在呢?”
“再涂一次。”他憋笑。
她被他耍得团团转的认真模样,实在是显得娇憨可亲,真正像个小女孩。
当昭昭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被路人笑得一头雾水,拿出小镜子,看到自己脸上对称的两个红圆圈,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气得直跺脚。
第二次,她在庭院里喂兔子。那白兔子跟抽了风似的,发狂地窜了出去。昭昭追不上,看见少年悠闲地路过,拉住他问“阿让!你看到我的‘吱吱’没有?”
吱吱是她给兔子取的名字,自己叫的很顺溜。
他面上含着浅显的笑意,向左一指,少女身影便和野兔子一样飞速溜走了。
少年被这场景逗得轻笑一声,从背后揪出来那只被他早就逮到的小白兔。
小白兔吱吱被提着耳朵,忐忑不安地四处乱瞟,含着雾气的圆眼睛不敢直视眼前的人。
那天,昭昭跑遍了整个清水楼,最后兜兜转转回了屋里,见鬼似的碰见了奚让在逗她的兔子。
昭昭后知后觉的明白了。
她咬牙切齿,他没忍住,笑得胸腔都轻轻震起来。
也是碰巧那次,她怒目横眉地喊他
“奚公子……”
她怒意横生,咬字很重,他却不以为意。“为什么要喊奚公子?我不姓奚。”
昭昭眨眨眼。
别人这么喊他的时候,他也没说什么啊。
一阵风吹来,昭昭微眯眼,朝风口看去。
她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少年站在窗前,衣袂被风吹得扬起,红外衫,白里衣,这样鲜艳夺目的红色,显得少年格外肤白明眸,实在是让人移不开眼。她盯着他勾起的唇角,怔了一瞬。
他逆着光,头发丝都成了被渡上一层金。他摸着兔子柔软的脖颈,眉眼还带着笑,没有抬头,只轻飘飘地开口
“我姓褚,记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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