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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祁轻筠的话太过坚定,以至于欲哭不哭祁有岁一时间怔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无意识地抠了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成两颗水晶葡萄,像个傻子似的嗫嚅了半天,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承袭了祁轻筠长相的大部分优点,无疑也是极为好看的,即使哭的眼睛肿的像核桃,也无损于他的俊秀,晶莹的泪珠挂在鸦羽般的眼睫,反而多了几分难言的脆弱感,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乌发软趴趴地被风吹起,看上去乖得没边。

或许他本就不是那样乖张的人,只是没有人教好他。

祁轻筠的心不由自主地一软,陪着他坐在花坛边缘,再次问了一句

“给父亲看看呢?”

祁有岁盯着祁轻筠,似乎是在确认对方的存在,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像仓鼠伸出爪子,犹犹豫豫地戳了戳祁轻筠的掌心。

是软的,是热的。

是活着的父亲。

祁有岁再次确认了这个事实,眼泪再次决堤。

片刻后,他像个小炮弹似的撞进祁轻筠的怀里,用力吸了吸气,哽咽地开口

“父亲,我好想您。”

“这是我第七十七次梦见您,您可不可以再陪我一会,晚一点再走?”

“”祁轻筠还没说话,就被撞的身形微晃,怀中便瞬间落入了一个温热的躯体。

祁有岁像个八爪鱼似的紧紧攀上他的后背,眼泪像开闸的洪水似的,怎么也流不完,在人来人往的路边放声嚎啕,像是要将这十六年来的想念与委屈一一流干似的,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怎么也不肯放开祁轻筠。

他倒是爽了,苦了祁轻筠,僵着身躯,半边衣领都被哭湿了,还要接受路人异样的眼神。

一个路过的卷毛的胖大妈听见祁有岁叫祁轻筠父亲时,那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满脸写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竟然真的有人年纪轻轻就当了人的爹,尴尬的祁轻筠别过脸,几乎要用脚趾将地底抠穿。

“好了好了,不哭了,父亲不走,今晚都陪着你。”祁轻筠哭笑不得地拍了拍祁有岁的后背,语气逐渐温柔下来,掌心有一下没一下顺着祁轻筠的毛

“不哭了,嗯?”

祁有岁哭的直抽抽,被祁轻筠安慰一番,倒也逐渐冷静下来,还不忘真事,吸着鼻涕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相框递给祁轻筠,摊开掌心死死攥着的掺血玻璃渣子,神情有些沮丧,哑着嗓子道

“对不起,父亲,我把我妈的遗物弄坏了。”

“没事。”祁轻筠将相框接过,上下打量了一眼相框的款式。

相框原本是纯木头做的,中间挖空镶嵌着玻璃,不过已经碎的彻底,残尸现存于祁有岁的手中,里面的照片也不翼而飞;相框边缘四周是雕刻延展的白山茶花枝,设计新颖,纹路清晰,手工奇巧,比市场上常卖的要精致一些,但也并非是独一无二。

加上刚刚的碰撞世故,相框周围的白山茶花有好几处已经断裂,边角的花枝掉下来一截,几乎要看不出原貌。

祁有岁看着这个残破的相框,隐隐觉得长的有些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自己再哪里见过,想了想,将相框翻到背面,然而,却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印记。

相框已经放了二十多年,本来就饱经风霜,这么一摔更是碎的彻底,倔强地维持着半边形状,看上去凄凄惨惨戚戚。

这相框摆明了是没救了,但祁轻筠抬头看了一眼祁有岁希冀的眼神,顿了顿,并没有直接将心里话说出口,只道

“父亲会想办法的。”

说完,他摸了摸祁有岁的头,盯着对方满是信赖的眼神,想了想,缓下语气,像是试探般道

“告诉父亲,这相框里的照片呢?”

“不见了吗?!”祁有岁也愣住了,吓的猛地蹿了起来,又因为醉意踉跄几步差点摔倒,掌心捂住额头头痛欲裂,刚刚捡相框的时候发生的一幕幕如同混乱的碎片一股脑飞入脑海中,撑得他太阳穴突突的。

自己似乎是将照片捡起来,放进了口袋里,然后

然后呢?!相片去哪了?!

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喝醉后发生了什么,祁有岁如遭雷击,瞬间站起身,浑身不由自主地起了白毛汗,像个兔子似的在原地蹦了蹦,然而,纵使他手忙脚乱地掏空了睡裤的两个口袋,也没找到那张遗像。

“父亲”祁有岁急的时候动作太大,差点栽倒进花坛里,被祁轻筠手疾眼快扶住后可怜兮兮地抬起头,站在原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嗫喏道“好像不见了”

“没事,父亲晚点会帮你找。”祁轻筠想了想,这遗像这么小一张,就学校到酒吧这段距离,要掉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但祁轻筠没将心底所想说出口,反而安慰了对方一番,随即道

“父亲会帮你找到。”

“听话,先和我回去吧。”

祁有岁站在原地纠结了片刻,随后选择相信祁轻筠的承诺,小心翼翼地趴到祁轻筠的背上,想了想,凑到祁轻筠耳边小声说道

“回去的话,妈会在吗?”

“在。”祁轻筠敷衍地应了一声,“只要你听话些。”

祁有岁听到想要的回答,心满意足地趴在祁轻筠的背上,软声道

“那我一定听话。”

“是吗?”祁轻筠微微挑起眉,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绝佳的主意

“那如果父亲给你修好相框,你明天就不准再穿那件涂鸦的校服,能做到吗?”

祁轻筠一来到这个世界就知道祁有岁的名字,还真应该“感谢”对方身上乱七八糟的涂鸦和艺术体签名,真的是看一次辣一次眼睛,心道叛逆中二少年不外如是。

“”祁有岁纠结地咬了咬唇,小声哔哔“可是那是我自己画的,我觉得好看。”

“你是学生,应该在合适的场合做合适的事,穿得体的衣服。”

祁轻筠穿过人行线,暖黄的路灯打在他清隽的侧脸,无声点染出些许温润,语气似被瑟瑟的秋风晕成化不开的柔和春水

“离开学校,你想怎么穿都是你的自由,我不会干涉。但在学校,你首先得遵规守纪,这不是束缚,而是尊重。”

祁轻筠苦口婆心地说完一大堆,祁有岁沉默片刻,许久没有回答。

祁轻筠以为对方是在认真思考,心下欣慰不已,回头一看,却发现祁有岁早不知什么时候趴在他背上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悄然从祁轻筠的耳边传来,清浅温软。

“”

祁轻筠无语了,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半响失笑地摇了摇头,认命地背着睡着的祁有岁走到校门口。

夜晚天气转凉,有细斜的雨丝飘散在祁轻筠的脸上,挂在他的眼角眉梢,漾出冰凉和湿润的感觉。

祁轻筠抬头看看明亮的路灯下宛如一条条线段的雨点,知道快要下雨了,指尖一顿,艰难地想要掏出兜里的通卡进去。

但他身上背着祁有岁,不太好动作,正左右为难间,眼前的门却不知为何,自动打开了。

“”

祁轻筠呼吸一滞,瞳仁中清晰地映照出在门打开的一瞬间,一个撑着雨伞的人影正站在明亮的路灯底下,一身单薄的衣衫被风吹乱,却浑然不觉,视线像是黏在门口似的,在自己出现的一瞬间,眼睛瞬间一亮,快步撑着伞朝这里走来。

“我没有通卡,出不去,只能在这里等你。”

钟雪尽先是确认了一番祁轻筠的安全,才将目光转到他背上的祁有岁身上,上前一步,将父子二人全部容纳在了伞底下,为他们挡住了外面的雨,轻声道

“辛苦了,回去吧。”

“”祁轻筠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伞,面上闪过一丝微妙,盯着钟雪尽的脸看了一会,许久才道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钟雪尽含糊地说了一声,“回去吧,外面冷。”

祁有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揉了揉已经出现重影的眼睛,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嗓子,像个没断奶的幼崽,伸手去扒拉钟雪尽,因为哭的太久嗓音还有些弱

“妈。”

“”钟雪尽看着祁轻筠似乎能看穿一切的深黑色瞳仁,顿了顿,没有应声,闻到祁有岁身上若有若无的酒味后,只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他喝醉了?”

“喝了不少。”祁轻筠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的诡异更甚,总觉得自己和钟雪尽两个人真像祁有岁早死的爹妈似的,操心这个便宜儿子的死活。

“走吧,我在宿舍后面的药店买了药和纱布,待会给他的伤口清创。”

说完,钟雪尽目光落在祁有岁被玻璃渣扎破的掌心上,说完这句话后率先往宿舍楼走去。

祁轻筠眼珠动了动,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片刻后也跟上钟雪尽的脚步。

然而,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视线死角,钟雪尽却任由祁有岁拉住了自己的手,在祁有岁咕哝着又叫了一声妈时,动了动喉结,极轻地应了一声。

他的声音像是被吹散的轻烟,不留一丝在风中,自然也没有传进祁轻筠的耳朵里。

尽管如此,祁轻筠仍旧背着祁有岁,祁有岁则牵着钟雪尽的手,而钟雪尽在雨中为父子两人打着伞,三个人像是久别重逢的一家人,越过岁月的阴差阳错,终于再次并肩站到了同一时空。

三人回到宿舍时,已经几乎是深夜,夜色像是打翻的砚台泼墨,浓的几乎要滴出水来,黑沉沉地压在山头。

“你们终于回来了!”楚却泽身上的伤口已经做了简单的清理,见祁轻筠将祁有岁完好无损地带了回来,几乎要喜极而泣。

“学生会权益服务中心那群人来查过寝吗?”祁轻筠将睡熟的祁有岁放到床上,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和手臂。

“还没有。”说到这个楚却泽就一阵后怕“群里说,他们今天去抽查女寝了,晚点才过来。”

话音刚落,门外就想起了扣扣扣的敲门声。

楚却泽赶紧去开门,侧过身将带队查寝的学生迎了进来。

查寝的大部分都是高二成绩比较好的学生,来查高一新生的寝室,自然是走到哪都是被人恭恭敬敬对待的。

但这个321寝室却格外诡异,不仅安静的过分,甚至没人用多余的视线打量他们,其中一个穿着纪律委员制服的学生给坐在床头的男生递碘酒和纱布,而坐在床头莫名带着母性光辉的男生则低下头,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祁有岁掌心里的玻璃碎片,清过创之后缠好纱布,还无比熟练地给对方掩好被子。

楚却泽站在他们身边,目光时不时落在睡着的祁有岁身上,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

一股迷之温馨一家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负责查寝的负责人摸着迷茫的后脑勺,找不到什么差错,半晌只能在表格上打了一个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离开了。

见人走了,祁轻筠才从床上站起身,将破损地相框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坐在凳子上,对着灯光将相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他死之前的□□年前,好像曾经因为顺手在哪家门店搞活动抽奖中了一个差不多的相框,自己用不上就顺手送给钟雪尽,但是他当时没放在心上,加上实在隔得太久了,祁轻筠已经记不起当时的细节了。

祁轻筠越看这个相框越眼熟,但又无法证明这个相框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一个。

何况这个相框实在坏的太彻底,上面本该有的白山茶花和枝叶不是缺角就是整个掉落,残破不堪,除了感觉相似,但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的情况下,祁轻筠不敢妄下定论。

祁轻筠对着灯光将相框碎片拼了半天,才勉强拼出一个大概的轮廓,从抽屉里拉出502胶给相框粘好。

“”看着眼前这个粘的奇形怪状的丑八怪,祁轻筠突然有些后悔之前对祁有岁保证自己能把相框修好的承诺了,懊恼地垂下眼,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窸窸窣窣的,不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祁轻筠回过头,发现宿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灯了,钟雪尽明净的脸隐在阴影中,隐隐绰绰,勾着嘴角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神情恍惚中竟有些温柔的错觉。

“怎么还不睡觉?”见到眼前这一幕,祁轻筠身体先于意识,脱口而出一句不适时的关心,说罢又闭紧了嘴,面上闪过一丝纠结。

“等你。”钟雪尽抱着被子,打开床上的夹子台灯,借着灯光看书,像打定主意要陪着祁轻筠熬夜

“你弄吧,我背会单词,一会儿就睡。”

“你不用等我。”祁轻筠干脆地转过身,胳膊搭在椅背上,抬头看向面带温和的钟雪尽,不知想到了什么,片刻后斟酌着开了口,“问你件事。”

“你说。”钟雪尽立马接话。

“我刚刚答应过祁有岁,要帮他找一件东西。”

“什么?”钟雪尽疑惑地歪了歪头。

“就是”祁轻筠顿了顿,想了想又开了口“你刚刚有没有捡到祁有岁相框里丢失的照片?”

祁轻筠道,“那好像是他爸妈的遗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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