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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发生在岳阳的事,直把曾国藩搅得无法入睡;刚刚入睡,却又和一只怪兽相遇。
曾国藩走出梦境,百思不得其解。
广东解送饷银的官船终于抵达长沙。
曾国藩飞赶过去,讵料……
(正文)一见老者如此,曾国藩慌忙摸索着來扶。
把老者扶起來后,曾国藩请老者落座,自己也慢慢坐下,喘息了一下说道:“老人家,您有什么话只管讲來。这黑灯瞎火的,您说跪就跪,要有个闪失,如何得了啊!您就不要多礼了。百姓是官府的衣食父母,沒了百姓,哪还有什么官府啊!”
老者哽咽了一下说道:“曾大人哪,现在岳阳的县衙门,不容百姓说话呀。和您说句实话吧,发审局放租出去的地,小老儿就租了三十亩。当年收粮的时候,官府还沒有说什么。但就是三个月前,典史老爷带了几名差官,闯到我的家里,声称县太爷有命,让我们租地的人家,把头年的漕粮地丁补上。小老儿当时正在地里忙活,老婆子和两个儿媳妇在家。老婆子听了这话,就央求邻居把我从地里叫回來。说句实话,别看典史老爷凶神恶煞一般,小老儿并不怕他。为什么呢?因为我手里有发审局和县衙门,联合出具的文书。那上面写得明明白白,我们这些租地的人,可以免三年的漕粮地丁。这才两年不到,我怕他什么呢?我回到家里,就把文书拿出來,交给典史老爷阅看。典史老爷却说,这是发审局定的事情,不能算数。我问他为什么不算数呢?典史老爷答,发审局是办团练的,不是正经衙门。我就又问他,文书上不是还盖有县衙门的大印吗?曾大人哪,您猜典史老爷是怎么说的?他说,前任的事,和现任无关。何况,罗父母已经被朝廷调往江西,说不定已经被长毛乱炮轰死了。想不交漕粮地丁,除非罗大人再活一回!“
曾国藩闻听此言,不由追问一句:“典史真是这么说的?”
老者道:“曾大人哪,小老儿都六十多了,可从來不知道撒谎俩字怎么写呀!何况,我一介穷百姓,敢冤枉官府的人吗?我还沒活够啊!典史老爷说,县父母体恤我们种田人的苦处,决定宽限我们十日。十日后,若不补齐漕粮地丁,不仅要把地收回,还要我们出老大一笔罚金,否则就抓人蹲大狱。”
曾国藩问:“后來怎么样了?”
老者答:“后來还能怎么样?有的补了漕粮地丁,有的不补,地便被收回了。罚金呢?有的东挪西借交了;有的交不上,差官便把人抓去了,不交就打。现在大狱里,已经都关满了。听说全是租地的人,孩子和女人都不放过。”
曾国藩小声问:“老人家,您交沒交呢?”
老者道:“要说交,我是能交起的,但我别不过这个弯儿啊!來拿人的两个差官见我年纪大了,怕抓去以后死在狱里。而我那两个儿子呢?又正巧沒在家里。”
曾国藩问:“两个儿子为什么沒在家里呢?”
老者答:“家里有一条破船,他们两个经常出去打鱼,贴补家用。两名差官见我儿子不在家,抓我又怕我死掉,就偷着到外面,和领他们來的地保计议了一下。再进屋里,就奔我那小儿媳妇來了,要把她抓走,让我儿子回來后,拿银子去领人。我那小儿媳妇,当时正怀有六个月的身孕。我就是拼掉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他们把她抓走啊!后來做好做歹,地保也出來讲情,答应等我儿子回來后,就把罚金送到县衙去,差官们这才肯走。”
曾国藩按捺住满腹的怒火,小声问道:“后來怎么样呢?”
老者叹口气道:“我那两个儿子回來后,怕差官继续纠缠,当天就收拾了一下东西,把赁的房子退给了东翁,悄沒声地把家搬了。现在小老儿住的屋子,也是赁來的。咳!现在他们还沒有找到这里,等他们找到这里,小老儿一家,又不能过安稳的日子了。若不是狗娃子砸门,这半夜三更的,小老儿是决不敢开门的!”
听了老者的话,曾国藩许久沒有言语。
老者很失望地站起身來,轻轻说道:“曾大人,我到里面给您找床干净的被子,您就将就在这儿歇一歇吧。”
曾国藩起身道:“老人家,您不用给我找被子,我稍坐一会儿天就亮了。您一家大小现在靠什么过活呀?地被收回去了,儿媳妇又要生孩子。”
老者叹口气道:“怕官府抓捕,两个儿子都在湖北地界打鱼,十天八天送回些粮食油盐。有时接续不上,就向邻里借些。我们都还好说,有身孕的人不能饿肚皮呀!您老其实早就累了,小老儿不能再啰唆了。”
老者话毕,用手摸着回里屋去了。
曾国藩闭着眼睛,一直坐到拂晓。
曾国藩悄悄推门來到屋外,见李臣典同着亲兵,都横七竖八地窝在院子的各个角落里,睡得正香。
曾国藩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來。
他弯下身子推了推李臣典,轻声唤道:“臣典,快醒醒!我们该上路了。”
李臣典一个鲤鱼打挺蹦将起來,倒把曾国藩吓了一跳。
李臣典用眼四处看了看,忽然明白过來。说道:“俺睡迷糊了,以为是在营里呢。”
曾国藩小声对李臣典说道:“不可大声,不要惊动屋里的人。你悄悄把他们叫起來,我们马上走。还有,我这次到衡阳,沒有带银子,你现在手里有多少?”
李臣典一边翻腰包,一边笑道:“俺刚当上管带,您老就借银子!,,怪不得俺师傅临走再三交代,在您老身边当差,腰里要经常带些银子。”
曾国藩很无奈地笑道:“我是管你借,又不是白要。,,孚泗还说什么了?”
李臣典道:“俺师傅说,您老已经一年沒支俸禄了。”
曾国藩叹口气道:“湘勇饷银支绌,又是用银之际,,”
李臣典这时已将银子拿出來。他用手很小心地掂了掂,有些不舍地递给曾国藩道:“大人,这是俺师傅临走,丢给俺的二十两。不够,俺再管他们借些。”
曾国藩接过银子道:“就二十两吧。回省我就还给你。”
李臣典道:“大人,俺去招呼他们了。”
曾国藩点一下头,快步走进屋里。他把二十两银子放到桌上,然后悄悄走出來。
回到发审局,曾国藩先派了几名得力的差官,飞速赶到码头,去等候广东方面押运饷银的船只;又把文案传到签押房,连开了四张札委,这才到卧房歇息。
但岳阳县发生的事,却让他久久不能入睡。
首先,他是团练大臣,各府、州、县的团练归他管理,但除开团练、剿匪,地方上所有事物,均归巡抚衙门办理。
很显然,岳阳县大张旗鼓地勒令租地户补交漕粮地丁,肯定已经得到,巡抚衙门或布政使司衙门的同意。否则,岳阳县就算长了天胆,也不敢这么去做。
这就把曾国藩置于两难的境地。
设若他出面來管这件事,首先要征得巡抚衙门的同意,还要让徐有壬出张布告。骆秉章和徐有壬会按着他的意见办吗?
而他不理睬这件事,不仅岳阳的百姓不会再信任发审局,全湖南的百姓,也不会再为团练捐一文银子!团练能否继续办下去,可就当真难说了。
想到头痛,曾国藩勉强睡去,却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仿佛在一座山上,又好似在一条干涸的沟壑里,他遇见了一匹非牛非马长翅膀的怪物。那怪物先在半空中盘旋,搅得地动山摇,好不吓人。他惊骇万分,伏在一棵树后躲避。那怪物却突然向他扑來,速度之快,几近弹指之间,着着实实地在他的左肩膀上啄了一口,转瞬遁去。他大叫一声,猛地睁开双眼,却原來是南柯一梦。
曾国藩起身,发现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回想了一下梦境,曾国藩感觉左肩膀竟当真有些疼痛。
曾国藩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但见天色将暗,已到掌灯时分。
听见里面有响动,候在门外的亲兵推门走进來,口称:“大人,您老醒了?要不要更衣?”
曾国藩随口问了一句:“伙房开过饭了吧?”
亲兵答:“回大人话,已经开过饭了。但厨房并未息火,您老想吃什么,小人马上知会他们。”
曾国藩道:“你弄盆水來,里面放些盐。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好像癣疾要犯。我擦擦身子吧。告诉伙房,把剩饭热一下就行。”
亲兵答应一声走出去。
擦完身子,亲兵给曾国藩更衣的时候,曾国藩又问:“我睡觉的时候,沒有什么事吧?”
亲兵答:“就是塔协台和鲍营官來了一趟,听说您老歇下了,便又回营了。”
更衣毕,曾国藩边推门边道:“把饭热好,到签押房找我。”
到了签押房,有亲兵沏了碗热茶端进來。
曾国藩本想处理几件公务,但梦中的情景,却一直在他的脑海中萦绕。
那个非牛非马,又长有两支翅膀的怪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曾国藩一边喝茶,一边回想梦境。
他站起身,开始在签押房里慢慢地踱步。踱着踱着,他忽然灵光一闪,脑海中跟着蹦出“麒麟”二字。
是麒麟!肯定是麒麟!断不会错!
曾国藩快步走到木柜前,掏出钥匙打开柜锁,从最底层很下心地摸出一张纸來,铺到桌案上看;纸上是腌臜道人最后见他时的临别赠言。
曾国藩把这四句话横看竖看了好半天,却沒有一字能与麒麟扯上瓜葛。
他叹口气,把纸重新放回柜里。
这时亲兵走进來,禀称:“大人,饭已经热好了,您老去用饭吧。”
曾国藩点了一下头,无精打采地走出了签押房。
第二天午时一刻,一艘广东官船抵达长沙。发审局差官经过打听,官船上押解的正是奉旨解往江南大营的饷银。
闻报,曾国藩马上着李臣典点起两哨亲兵,自己乘上蓝呢轿子,飞赴长沙广东饷船停靠的码头。
到了码头,曾国藩命李臣典带亲兵先把住要道,又把塔齐布预先调拨在此公干的一艘湖南水师战船,挡在广东船的前面,这才亲自登上船來,拜会押解饷银的差官。李臣典带了二十名亲兵跟在曾国藩的身后。
押解差官是广东绿营的一名水师游击。生得浓眉大眼,膀阔腰圆,身材甚是长大。曾国藩见了游击,先自报家门。
游击一听來人是在籍丁忧侍郎曾国藩,慌忙起身见礼,口称:“卑职给大人请安。”
曾国藩扶起游击,沉吟着说道:“本大臣此來,是有一件公事,要与老弟商量。还望老弟通融办理。”
游击说道:“大人有话请讲,卑职洗耳恭听。”
曾国藩道:“本大臣先问老弟一句话:老弟押解的,可是奉旨拨给江南大营的二十万两济饷?”
游击点头道:“正是。”
曾国藩一笑道:“本大臣此來,正是要办此事。老弟知道,我湖南、湖北,正奉朝廷之命,筹办船炮。但因款项无着,至今未办齐整。老弟押解的是二十万两,如果全留在湖南,老弟无法交差不说,朝廷还要,另外筹措江南大营的饷需。本大臣思虑再三,只请老弟给湖南留下四万两,以补船炮缺口。这样一來,老弟就不为难了。”
曾国藩话刚落音,游击脸色陡然一变,忽地跳将起來。(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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