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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有言:「水火有气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注1)

费米还在的时候,艾瑞丝就经常看见自己的这位爱人——坐在布料店的柜台前,面前摊放着他不知从哪里淘来的古籍,还有一本小抄本,用来记载他从书籍中摘抄到的内容,偶尔,他还会用它来记账,然后心甘情愿地接受太太的指责。

“亲爱的艾瑞丝,”记忆里,这位早已习惯以拟人态生活在人类聚集地中的妖兽,用食指指背轻轻敲击书页表明,“你知道在我的家族中,大家都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吗?”

虽然不记得那时自己是如何作答的了,但想必一定是很无奈、十分不耐烦的吧。

她看中的好好先生,与自己一起开办了这家纺织布料店,却每天都不干正事,还总是问一些无聊的、无关生计的事情。

不过,接下来对方给出的回复,总令她感到言犹在耳。

“这句话的意思是:水火有气息,却没有生命;草木有生命,却没有知觉;飞禽走兽有知觉,却没有道义;可是人类却兼而有之。”他合起小抄本,喜笑颜开地对她说,“所以,你们人类是世界上最可贵的生物。”

“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说这些也不感到害躁!”眼前依稀浮现出过往经历过的情景,艾瑞丝看见过去的她卷起账本,开玩笑般地锤击在另一“人”的肩膀上,“还不快去干活?摘抄的事可以放在闭店后做。”

妖兽虽开启了灵智,但不能指望它们讲道义……用灰布斗篷遮脸的艾瑞丝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将目光从头顶血红的天空收回,环顾四周,故作不耐地问:

“异时空虚影……那又如何?我没在这里看见你提到过的那些宝物。”

“是你自己说的,时间很紧张,所以才要抓紧时间把事情做完——你打算离开这座山脉,我也急着送他们上路。”她双手抱胸,沙哑着嗓音催促道。

“相传,向异时空许愿,祂便会赐下力量……”那迦凝望着空中的“黑洞”,眼神中透出些许痴迷之感。

听见同伴的声音后,他才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怕是着了道了。

“我们需要将这片天空打破。”反应过来的那迦立即想出了应对措施,“你应该能感觉到,它是虚假的,而且,还在不停地制造幻境……”

人类是靠不上了,他忿忿瞪了身旁的同伴一眼,于心中埋怨想着。

不过,像这样的小小陷阱,只需利用沿途收集来的、充斥着磅礴怨念的灵力,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其破坏。

那迦从胸口取下那枚即将凝聚为实体的灵力漩涡,抬起手,弓起躯体,而后用力将其掷向上空。

紧接着,他猛地张大嘴,吐出一支碧绿的箭矢,正中上方先前被他丢出去的灵力凝聚物,让它如自己期盼中的一样爆裂开来。

下一刻,所有的幻觉都消失了,取代它们映入二者眼帘的,是一片寂静、凄冷且荒芜的空间。

四周的墙壁是由红砖砌成的,其中一堵墙上留了一扇小门,他们来时经过的转角就在那扇门后面。

在每堵墙壁靠近天花板的位置,都长着一株濒临凋零的白花,散发出幽蓝光辉的花蕊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指向地面,想来它们便是方才那片赤红天空以及其他幻觉的罪魁祸首了。

“梦醒草……”见多识广的蛇族妖兽认出了它们,“啧,真是个危险的玩笑。”

“是有什么人,故意让我们看见刚才那一幕的吗?”艾瑞丝顿时紧张起来,她感觉自己已踏入某个神秘存在的陷阱。

“不是人……”那迦下意识地反驳,想要告诉同伴:这个世上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其他有智生灵。

可他旋即联想到了自己先前的猜测,还想起了之前远远观望熊罴召集合作伙伴时,从路过的妖兽口中听来的“小道消息”。

“魔女身负花皇的诅咒……梦醒草恰好是被祂眷顾的植物之一,这之间是否存在联系?”他默默心想。

“那个女人试图染指神兽的力量?她疯了?”依照兽族惯有的思维,那迦很快就想到了自己的答案,“嘶……不愧是有天赋的人类,如果所有‘能人’都像她一样,我们兽族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了。”

“还好,她终究付出了代价,遭到了神兽的制裁。”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道。

“别想太多。”而后,他照顾了一下同伴的情绪,不过依旧没把自己的种种猜测与发现分享出去,“呵呵,你是不是曾经心存幻想,认为埋藏宝物的地方一定是金碧辉煌的、令自己眼前一亮的?”

“现实可不会如幻想般充满冒险气息。”他张开双臂,将这片空间中所有释放出灵力的事物收入眼底。

它们有的被装进了覆盖上一层灰尘的朴素木箱中,有的被镶嵌进了红砖墙里、与现已枯萎的梦醒草为伴,还有的则在很久以前就已幻化为一件独立的事物,被随意丢在这间地下房间的角落里。

“那么,按照约定。”那迦扭头看向他的同伴、他的眷属,“我来指导你如何构筑仪式所需的法阵吧。”

对于位格较低、感知灵力能力较差甚至压根没有的生物而言,“法阵”或“魔法阵”是施展奇迹、或开展法术仪式必需的要素之一。

它可以帮助施法者收容更多的灵力,以补足其体内空间中缺乏的那一部分。

同时,它还能帮助施法者承受施法过程中的灵能威压,并分担一部分施法的风险,以免他因为过于弱小、不够格而当场暴毙。

除了这些用途外,法阵还能用来收纳实物,也即当作随身空间使用——这完全是有天赋的人类觉醒能力后发明的用法了。

对此,兽族们持有不同见解,一部分表示钦佩并沿用这个功能,而对于另一些古老的兽族而言,他们以不再使用法阵辅助施法为荣,自然不屑于做这种自降档次的事情。

先天存在施法缺陷的人类,还研发出了其他不同的法阵的使用方法,比如说,召唤——曾经在人类领地中风靡一时的“守护兽之印”,传言就自带这种效果。

还比如说,炼成——在山外的世界,据说就有一群自称“炼金术士”的“能人”在招摇撞骗,他们会将不同的物质投入魔法阵中,凭运气创造出有用的事物,不过,传闻炼出废物的概率更高一些。

那迦就曾听某位已经活了很多年的长辈提起过,若是让眼界甚高的兽族目睹人类们自创的炼金奇迹,怕不是要直接背过气去、寿命大减。

“为什么他们要把两个元素属性互斥的东西强行融合在一块?”“异时空在上,他们怎么能将携带庇护效果的道具和具有毁灭作用的武器丢进同一个法阵里?这简直是大浪费!是在糟蹋那些材料!”“哦……我听到了那些材料的哭泣声。”

以及,献祭。

从前的人类觊觎世界之主的位置,妄想与称霸世界已有成千上万、乃至千万或是“亿”年——从星球诞生之初便已存在、侥幸逃过旧日所有的灾难的古老兽族并肩,于是,他们为了弥补自己在感知灵力上的缺憾,发明了这种恶毒的术法。

生灵的血液是运用、储存灵力的绝佳媒介,哪怕是没有天赋的普通人,从他们体内流淌出的血液,仍然能充当一些仪式的辅助材料。

而每个生物的灵魂,则是灵力的诞生之源,是最好的施法材料,任何极难被施展出的奇迹,都可以靠人头数堆积出百分百的成功率。

“献祭其实是炼成的一个变种。”那迦对即将成为“能人”的同伴解释道,“它是通过吸收一定数量的生命力,来炼成‘天赋’。”

天赋,艾瑞丝深吸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仿佛重新获得了生气,心脏正扑通扑通、疾速地跳个不停,要知道,这个词汇对她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只要跨过那道坎,她想,跨过那道坎,自己就能离外面的世界更近一步,就能离“他”更进一步。

就能让可恨的魔女遭受报应、付出生命的代价。

尽管有帽子遮掩,但那迦还是通过大气灵力感知到了老太太的情绪变化。

他不知道自己该对此抱有怎样的心情,潦草指引了一番如何绘制最基础的献祭法阵后,他默默把其他有关法阵的知识——譬如“元素法阵”、“治愈法阵”、“灵宝法阵”以及分解、符文、聚合等等咽回了肚中,感觉没必要向一个人类科普这些内容。

在得到了天赋后,人类就会逼迫自己去学习,接着,他们便会认为自己所拥有的时间过少,以至于无法让他们接触到更多奇迹方面的知识……

于是,他们就会去追求“永生”,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们还会顺便争取一下“权力”或“理想”等概念。

现在这个世上,无论是身居高位的“能人”,还是默默无闻的“有天赋之人”,大多都是如此,那迦心想,这些状况都被他们兽族看在眼里。

人类明明是“后到者”,却逐渐赶超了他们这些“先来者”,不管是在对灵力的运用方式上,还是在达成野心的路途中,有些人类似乎永远都比身为老牌灵力使用者的兽族出色。

“这才是他们独有的天赋。”那迦不忿地想着,“他们才是大自然的宠儿,就该是这样的,父母总是更宠爱年纪小的孩子,即便他们总是惹祸、表现得没有大孩子那般优秀。”

以前,自己好像也听说过一个被称作“自然之子”、受到大自然特别关照的存在来着……

可那已经是很久之前、至少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迦摇摇头,而且后来,他就再没听说过那个传闻,当事的妖兽估计早就离世了。

“我不该想这么多的。”拟人态的巨蛇重新把目光投向专心布置法阵的人类身上,下意识地回忆起,自己也曾如此热衷于更改命运。

但无数努力的结果,便是现在的他。

那么多年了,始终没能找到帮助蛇族蜕皮成仙的宝物,还由于环境问题不得不受命于熊罴。

就在这时,他终于听见了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某一存在”的声音。

对方大概是听了一路、看了一路了,就算他没有饮下自己的鲜血、听不懂自己的话,他也一定旁听了艾瑞丝所说的一切话语、感受到了发自她内心的恶意。

哒、哒、哒、耐不住性子的跟踪者,总算决定露面了吗?

可惜,没有机会让他服下银杯中的猩红液体,自己也就无法理解他想表达的意思。

那迦脸上刹那间绽放出了一抹狰狞的笑容,与听见动静的老太太一起,扭头望向此地唯一的出入口——

“很抱歉,”在这么一座小空间里,第三者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嘹亮,“我必须阻止你,艾瑞丝夫人。”

注1:出自《荀子·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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