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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尼因为游弋部的进驻安然度过了一整个秋季,百姓囤粮酿酒,趁着秋末牛羊长上了最后一层膘,在秋风肃杀中宰杀牛羊,晾成肉干用来冬季犒劳自己的五脏庙。
入冬后,对于卓尼的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对于游牧的羌人来说就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节。
凉州可不是阴雨绵绵的江南,这里北风呼啸在无垠大漠肆虐,千里黄沙万里雪。
只要下起了一场雪,其后就是大波大波的雪天,雪花大如席就是凉州大雪的写照。
如此大雪下个三四场后,积雪没膝,草原人烟稀少,积雪难消,马蹄打滑站不住,羌人以游牧为主,雪覆草原,牛羊连冬初被迅速冻上的秋草也吃不上。
吃不上草,牛羊过冬就成了大问题,羌人自然而然的就盯准了城池。
各个边境小城这时也到了最紧张的时刻,他们跟羌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知道这个时候羌人要开始进攻了。
就连卓尼有了游弋部的进驻也不敢有丝毫懈怠,百姓自发的进行战事储备,生怕羌人打过来一年的收成毁于一旦。
游弋部士卒相对就比较轻松了,他们跟最精锐、最凶悍的羌人铁骑都打过交道,自然也就对这些抢粮的羌人部落看不上眼了,马将军也不过就是传令全军加强戒备就再没下文了,甚至都没加一两个暗桩夜哨。
一场风雨后的武威,长佑馆。
此时人声鼎沸,这个以长佑为名的酒馆到了一年中最忙的时刻。
这个小馆子一年有三季都在卖凉州自酿酒,平淡无奇,唯独入了冬,酒还照卖,可它就不是主角了。
落雪之后,不管是武威还是周边城镇就有人备马架车赶到长佑酒馆,这些人可不是为了喝那稀松平奇的自酿酒,而是为了讨一口美味吃食。
这吃食就是狗肉,只是不知酒家店家听谁提了句“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本来肚子里就没啥墨水的店老板非要附庸风雅,起个神仙肉的名号。
正因这个名号引得乡野村夫们一探究竟,纷纷称绝。
原来高门大姓嗤之以鼻,觉得不过就是乡野村夫一年难得几次去酒馆才点的一道菜,后来见吃过的人赞不绝口,引得一位武威公子哥把持不住品尝了一份,惊叹连连,还为此赋诗一首,不过诗写的毫无文采并未盛行。
托这公子哥一来二去的和好友吃这肉,顿时使长佑馆名噪一时,再后来就成了这副光景,落雪后,只要排的上名号的高门大姓纷纷赶往长佑酒馆一尝美味。
乡野村夫也就望之兴叹,没有这口福喽。
这道神仙肉与别家相比奇就奇在酒馆主人的配料上,听说这是家传秘方。
这家酒馆主人名叫刘长佑,今年六十一了,可人看着依旧精干,传闻刘长佑少年时出生猎户家,后来入伍做了一名武威士卒。
守了二十年城门后退了下来,依靠着多年积蓄开起来这家长佑酒馆,卖些吃食,因为价钱公道也有些回头客,再加上军伍出身,一些士卒也愿意和他谈天说地,生意也就说的过去。
再过了几年,四十多的刘长佑闹了个神仙肉的笑话却没想到使得自家生意火爆,不出两年就购置了自己的小院,自己的一对龙凤胎就出生在新宅院中。
有了这份家业的刘长佑很满足,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再一个二十年后自家儿女长大成人了,宅子也扩大了不知多少了,可小酒馆却一点没变,原来有多大现在还是多大,桌椅经过几十年磨的油光发亮,桌角都被磨圆润了。
自家儿子就多次向他抱怨该扩大店面了,给它换个地方盖几层楼,每天还不得收银子收到手软。老人每次听儿子抱怨脖子一梗就是一句:“想当家你也得等我死了再说!”
噎的儿子直翻白眼却无可奈何。
老人上了年纪干活是不行了,眼睛花了,耳朵也背了,好在早就将家传秘方教给了儿女,酒馆由自家儿女操持,他也看着高兴,他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店里擦擦桌子,有人过来夸他,他就乐呵呵的笑说一句吃好喝好就十分满足了。
他的儿女也争气,完美继承了自家老爷子的手艺,女儿操持小酒馆,儿子在城东头又开了一家酒楼赚了不少银子,可老爷子从未去过儿子的酒楼,他一天有事没事都愿意在小酒馆待着,擦擦桌子,看着几十年的酒馆就有一种亲切感。
酒过三巡,小酒馆里的吃客酒劲上头,就开始天南海北的闲谈起来,酒肆本来就是各种小道消息的来源途径。
此时小酒馆里坐在南桌的是两男两女,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可身上绣囊环珮一个不少,一看就是膏粱子弟。
其中一个公子哥好似投过军,正在向同桌大肆鼓吹自己的经历,什么一步一杀人,两天一小仗,三天一大仗,还说什么自己亲手割得羌人头颅等等,听得同桌女子秋水长眸一眨不眨的听着他讲,而另一位公子哥就显然属于娇生惯养的主,眼见着自己带出来的美人差不多要投入到这个大言不惭的纨绔怀中去了,心中郁闷,说话自然就带了一股酸味,一听杀了多少羌人时,马上阴阳怪气的说道:“李雪清,你就别吹了吧,别人不清楚你的底细还能被你唬住,我可听说当年你是得罪了前任刺史的儿子,被人家堵的连家都不敢出去,最后实在是受不了了,才被你老爹花了一大把银子扔进了军伍,不过就是一个押运粮草的小卒子,什么十步杀一人,你恐怕连羌人的尸体也没见过吧,在这吹什么大气呢?”
李雪清被人当面揭短倒也不恼,而是笑着说道:“咋的,要不要这么认真啊,你田程就没说过大话啊,我虽然是个押粮草的,可那也是赫赫有名的漠北军!你说我没见过羌人尸体这你就错了,你以为押粮草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羌人只要正面讨不到好,立马就会迂回烧粮草,我能活着回来见你田程那都算祖上积阴德了,羌人我也是杀了四五个的,到那时候哪可能害怕啊,你害怕就得是你死,羌人可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我杀了这几个羌人在军伍中算不了什么,可现在回来了天天在夜里做噩梦,梦见的都是血淋淋的残肢断臂,狰狞面孔,过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了,你还不许我说说大话啊。”
田程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得闷头喝酒,不去理会他。
可李雪清的一番话勾起了其他几桌吃客的好奇心,都起哄着叫他讲讲战场上的奇人异事。
他也乐得被人奉承,大大咧咧的喝了一碗酒开始从自己从军开始讲起,一桩桩一件件毫无保留的讲了起来。
足足是讲了一个时辰才讲完自己的士卒生涯。
酒客们听得唏嘘不已。
有人问道:“羌人作乱自古就有,可如今却比以往更加猖獗,官府虽说在围剿可不见什么成效,这凉州地界现在闻羌色变,兄弟你给说说这官府到底是不是真心围剿啊。”
李雪清笑着答道:“老哥啊,这就纯粹是无稽之谈了,官府虽说无功可也无大过啊,这要是官府真如你所说,和羌人沆瀣一气,那羌人还不得打进我们武威城了,我们还有功夫在酒桌上闲扯?”
“我从军伍退下来也不过一两个月时间,我倒也知道些消息,经过敦煌大捷和冥安大捷,羌人一时半会不会轻举妄动,羌人安分了整整一个秋季,可如今入冬了,羌人差不多就要劫掠准备过冬了,我听说凉州刺史将陌泽营五部分驻羌胡出没地界,未尝没有备战之意,而其中敦煌大捷的首功之人马豪马将军就驻于卓尼牵制西南羌人与虎勒部、鹿山部相互照应,西南差不多是固若金汤了,而最北又有漠北部驻守,羌人也不敢长途奔袭,所以说啊羌人这个冬天恐怕难过喽。”
有人争辩说道:“那羌人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前两次大战,羌人损耗了那么多人马,能不记仇?说不定这时候就在暗中磨牙呢。”
李雪清惊异的看了一眼这个搭话的中年村夫说道:“兄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就要看双方谁的棋力更胜一筹了,可这就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没什么关系喽!”
酒客们大笑起来。
与酒馆气氛格格不入的就属最北桌了,一人一桌,桌上摆着酒菜,菜是一口未动,酒倒是空了又添添了好几壶,腿边斜搭着一口观形简朴的刀,寒意森森无人敢接近,倒也落得自在,他一边喝酒一边听着酒客闲谈。
如此直到天色将暗,撒下一把碎银后提刀走出酒馆,跨上一匹大马远去。
酒客们依旧在谈笑风生,丝毫未察觉独占一桌的怪人离去,只有店家老人微笑示意目送其离开。
风雪暂歇,卓尼难得出了日头,太阳照耀下积雪融化一丝倒显得更加圆润洁白,满山满水,白茫茫一片,煞是空旷,正是千山飞鸟绝,万径踪灭的景象。
马豪近日不知为何对着雪景起了兴趣,每天的头一件事就是半路逮两个人一起来挨冻,美其名曰赏雪,有时竟也唧唧歪歪的编两句酸诗,而甘奕三兄弟就成了他逮的最多的,三兄弟现在被马将军搞的头都大了,不仅大早上的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山头赏雪,还得捏着鼻子称赞作诗作的好,这日子过的是真憋屈,所以三人干脆躲了起来,等马将军走了再出来,而其他人也有样学样躲着不见马将军。
就这样,马豪大都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山头好不尴尬,可他倒不以为然依旧照赏不误。
入了冬没多久,卓尼这个边疆小城就里里外外白了个遍,附近百姓大都有在入冬闲暇时节整修房屋的传统,一是期盼来年有个好兆头,二也是加固房屋来抵挡西北肆虐风雪,而游弋部作为本地驻军也在为当地百姓做事,修缮房屋,加固仓癝,这些自然没什么二话,卓尼百姓也习惯了与这些驻军生活,其乐融融,和睦相处。
据刺史府的通报称羌人大都在北方地区小打小闹,无关痛痒,马豪这才可以百无聊赖的赏雪。这天天明时分,卓尼迎来位陪自家将军赏雪的人――沈提山。
这位虎勒部将军同杨延一般,和马豪是老相识了。
虽说三人在战场上互为胸背,配合默契,可是私下来却是这沈提山和马将军关系更好些,杨延一心升迁自然和马豪这些粗野之人不太尿在一个壶里。
这沈提山高大身材,古铜肤色,络腮胡须,恰似远古恶来。
他为良家子弟投军,一刀一枪的搏到一部将军,他当然也并未良善之辈,要排起羌人最恨之人来此人稳居前三,他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马豪就亲眼见过此人骑乘大马,手拿马槊冲锋陷阵,眼睛血红见人就杀,导致自家兵士也不敢靠近他。
有次沙场失马,沈提山被敌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包围,等兵士拼命杀过去救援时,才发现此人拄槊而立,马槊早被浸染成暗黑色,发出乌光,马槊下都是肉泥,而沈提山也浑身刀伤,身上插满羽箭,而围攻他的敌军一个不剩,全成了脚下的肉泥。
事后,据说是祖传宝甲救了他,恐怖创伤不至于使其殒命。
再后来顶缺成了虎勒部将军,入了凉州五大实权校尉之列。
自从他成为部将军后,羌人暗中将其名号排在必杀名单之中,虽为必杀之人,可羌人却不敢轻易撩拨此人,委实知晓此人是以一敌百的狠人。
所以此刻在这安宁之时,沈提山才抛下军伍跑来卓尼与马豪小聚。
马豪看着沈提山大大咧咧的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小厮,自顾自的走向马豪,笑着说道:“马大将军近日可好啊。”
马豪看着一身戎装的沈提山笑骂道:“我就不劳你操心了,你说你过来和我喝酒,穿这一身破铜烂铁是什么意思,怎么,要抓我砍头啊。”
沈提山拍了拍自己的铠甲说道:“这不是为了自己的小命嘛。”
马豪被他气乐了,道:“你沈提山什么时候惜命了啊,上了战场跟条疯狗一样,逮谁干谁,被射成刺猬了也没见你后退一步啊,今天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沈提山黑脸一红小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是虎穴也敢掏掏虎子,可如今倒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了,我也说不上是什么缘由。”
马豪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看啊,就是这个部将军的职位害的,你小子爱上当官了,自然也就不会像当无名小卒时一样傻了。”
沈提山一听这话立马争辩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是爱当官的人吗?当初你也知道是刺史大人硬逼着我坐这个位子的,你不也还帮着刺史大人劝过我吗,你以为我和杨延一样就想升官吗?”马豪神色缓和些,说道:“行行行,我说错话了,是我的错,那你倒是说说你现在怕什么?”
沈提山沉吟片刻,说道:“我怕什么呢?我怕死啊,我要是死了无所谓,我本就没什么家眷的拖累,死哪埋哪挺好的,可我就怕下去后被先走一步的兄弟们戳脊梁骨,实话告诉你吧,我经常在睡梦中看见我那些受苦的兄弟们,一张张脸都是愁苦万分,我他们愁什么,苦什么,他们一言不发就这么愁苦的看着我,看着看着约莫看够了就转身离去,他们转过头走了,我就看着他们残缺的就这么走了。”
“等我惊醒后,心里一阵阵的发堵,脑袋里都是空落落的。我可怜的兄弟把命交代在战场上,留下的孤儿寡母就不能不闻不问,他们的遗孀就是我的父母爹娘,亲儿亲女,我怕我一死他们就无人问津了,我一想起他们我就怕死了,我就是怕照顾不好他们我死后再无面目见人,反正吧,我觉得我现在怂透了,可我却只能这样怂下去……”沈提山话未说完,就红了眼圈哽咽的说不下去。
马豪喟然长叹,说道:“谁不是呢,到底不是无牵无挂啊。”
马豪抹抹了眼角,拉起蹲在地上哽咽的沈提山豪爽说道:“行了行了,擦干眼泪别让泉下的弟兄们笑话了,你是过来找我喝酒的,我可不愿意看你在这哭哭啼啼。”
一把拽起沈提山往府中走去,边走边叫嚷着让侍从准备酒菜,另外再叫老陈过来做些葱油面,吃喝玩乐不在话下。
夕阳余晖,倦鸟归林。
小聚一日的沈提山和马豪结束了宴饮,双双备马,军中不可一日无将,沈提山胆子再大也不敢懈怠小留几日,趁天色尚有余光自然回归军中,马豪牵马送其出城。
两骑当头,身后二十随从紧随其后,街道扬起一阵烟尘,向城外疾驰而去。
马豪一路将沈提山送至卓尼城外十里外的饮马川,珍重话别后,沈提山带着自己的随从扬尘而去。
马豪一骑看着他们远去,直至成为小点,随后一拨马头返城。
此去与多苦,归去归去兮。
沈提山依旧是部将军,依旧是担重之人,只不知何日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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