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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识自那日,从晏君御惨绝人寰的屠杀之下救下一个男孩后,这几日便待在山脚下的茅屋里,不曾出去,连要送与先生的肉食都未曾送去。
这男孩得救时,就已经奄奄一息,家里的老爷子瞧了眼,便嚷嚷着要魏识一卷草席埋了去。
这魏识哪里肯?
便将这男孩抱去自己的屋子,悉心照料数日,总也不见好,这两日竟是起了高热,浑身发烫,身上还有些黑红的斑点。
魏识实觉这情状不对,当即跟自家祖父说了声,便披衣出门寻医,这刚跨出门就被祖父拦下来。
老爷子抽下叼在口中的烟杆儿,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他硬实的膀子,气哼哼道:"从你那早死的爹往上数几代,家里干的都是刀尖舔血的行当,那杀起人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眼都不带眨的!没曾想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长着一副菩萨心肠,你莫不是我们老魏家的种?"
"祖父,你这说的什么话?那孩子眼看情势不好,我要快些去寻医。"魏识只当他是揶揄,并未在意,也假声气怒,质问这老头子,与他逗逗乐。
说着便要出门,老爷子见他还是要走又道:"前些日子你救下个小姑娘,我好说歹说,你才把她送走。如今这小子若是治好了,你当如何?你又不是开善堂的,不过是个山野的樵夫猎户,村里的农人都不如,连亩薄田都没有,吃用都靠山,哪里这么多善心?如今这世道乱,濒死之人何其多,你如何救得过来?你要是有那么多善心,不如可怜可怜你老爷子!亲族皆死尽,惟余不肖孙!年纪都一大把了,还望不到曾孙!"
他越说越气,烟杆子敲着魏识的肩膀,梆梆响:"瞧瞧,你爹像你这时候都有你了!你如今还是个孤家寡人,这十里八乡的姑娘,没一个看得上你的!家资不丰,还总喜欢逞英雄,钱都拿去给别人花了,连娶媳妇儿的银钱都没有!哪个姑娘愿意跟你过!"
"祖父,吾师言达者兼济天下,吾等虽非达者,仍需常怀兼济之心-"魏识见他这般说自是不认同,可谁知话还未说完又被老爷子狠打一下,话咽了回去,这才乖顺下来听着老爷子训斥。
"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你爷爷我送你去学堂,是让你识字明理,在这世道好过些,莫被人蒙骗了去!可不是为了让你听些圣人言,整日想着救这救那!"
"祖父,我自是未曾辜负嘱托,识了字明了理的!可为人处世自当秉善而行,你要我见这孩子死,我如何忍心?"
魏识又如何说,那日他草芥之身,不能对抗朝廷,便亲眼目睹太子屠戮数百难民,这孩子命里不该绝,遇上了他,也好疗慰己身,不用那么愧疚。
"别跟我说那些歪道理!人在乱世活着才是正道!快把你那善心喂狗吃了去,今日你说破天也不准去!"
眼见死活说不通,老爷子气急败坏地怒吼着。
魏识是认死理的性子,垂着眸绕过祖父,欲寻个乡野大夫来看看这孩子。
老爷子瞧他这倔驴一般的样子,怒呵道:"你若是去了,就改了名姓,拜别家宗祠,认别家祖宗去!"
魏识还是不发一语,大步往马厩里去。
没多久胳膊就被拽住了,祖父的语气软了许多:"你这竖子!就当是祖父求你了,别去了成不成?不过是发个热而已,何须请大夫?穷人家的儿郎,哪个小时不曾发过热,哪个请了大夫?你小时不也是如此过来的吗?怎的他就金贵些?你长大后身子骨结实,少病少灾,自然不懂如何照料孩子!你把他抱到我屋里去,祖父亲自照看,过不了两天他就好了!你看成不成?留着那些银钱,我好给你相看媳妇儿,你总不能让祖父死了都见不到曾孙吧?"
祖父和他一般的倔性子,如今肯低头,魏识还以为如何了,原是想着给他娶媳妇,怪不得这老头近日抠搜了许多。
想到这儿,魏识扬起笑:"祖父,您就别操心我了。"
"我不操心你,谁操心你?你那地底下的爹娘?"见魏识上了马,老爷子又道:"你前几日不是说给你先生的肉食没送过去吗?我这就给你装一些,给你先生送过去。也别去找什么医师了,便把那小子交给祖父,等你回来他就好了,尽管放心!何必废些银钱找大夫,这山野的大夫什么斤两,你又不是不知道,顶多治个头疼脑热,再严重些就治不了了。要说头疼脑热,你祖父都能治喽!"
见祖父拍着胸脯保证,魏识笑了:"知道了!知道了!"
他松了口,老爷子立时顺杆儿爬,忙不迭跑进茅屋拎出几斤熏肉丢给魏识交代着:"快去给你先生送过去,你不是说他嘴挑吗?好好下个厨给他露一手!可不许去找那些野大夫!听见了没?"
"知道了..."
见魏识应下,老爷子总算放了心,又叼起烟斗进了茅屋。
这间茅屋坐落于山脚,说是山脚,其实是山腰,他带着魏识来时身无分文,也就那一身走南闯北的刀剑功夫,面相凶不招村里人待见。
便寻了个僻远的小山腰,夯土筑泥墙,起了两间茅草屋,算是落了户,他们这里离村子还有些距离。
平日与那些村人也不怎么打交道,只是说来也住了十几年,村里什么情状,老爷子又怎会不知?这十里八村也就那一个野大夫,道行浅,要的银钱却不少。
他家虽说有点银钱,那也是魏识辛辛苦苦上山打猎卖野货赚来的,哪能让他哄骗去?
想到这儿,老爷子悠悠叹口气,将木板床上蜷作一团,浑身发烫的小子抱了起来:"你倒是命好!遇上我家这个实心眼儿的傻小子!"
一边说着一边将人抱进自己那屋,放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想当年啊...仇家追着我和我家那小子,他那时尚在襁褓,我便与他乔装改扮,一路乞讨,何曾遇到个好心肠的人?挨一顿好打,才得一顿野狗都不屑的吃食...你啊,当真命好..."
魏识一向重诺,即使是随口说的话。
是以老爷子得了他的应承,晓得他不会去找那野大夫,自会送肉食给那挑嘴先生,放下了心。
也悉心照料这个孩子,等魏识回来有个交代,知他不是一时敷衍。
与这马儿相处也有些时日,它脾气好了不少,让魏识很是欣慰,虽然这马儿还是一贯的娇贵,他也有耐心喂养。
玉奴速度很快,一路上毫无阻滞,很快就带着魏识到了先生的草堂。
这草堂虽外表粗陋,内里却很风雅,雅木花草种了不少,先生还取了好听的名号叫"汲庸堂",亲自作书置匾,让其高挂在门楣上。
先生心慕自由,洒脱不羁,笔法却雄健有力,自有章法,凌而凝、散而合,于矛盾之处究极天地法度,气势极其恢弘。
便是矇昧无知的农人见了都觉高深至极,内里法度,凡人不可窥望。
先生本来是来此隐居,至于为何教书与这牌匾倒是相干,起先是附近的农人听说村里来了个老学究,便想将自家子息送来识些字,谁知刚来这汲庸堂,还没见到主人就被门上的匾震住了!
当即跪求先生收徒,几番推拒不下便答应了,没几天先生大儒的名头就传开了,十里八乡来此求学之人甚众,个个恳切非常,先生便想干脆开个草堂教教书算了。
魏识来此,也是家里老爷子听说村里来了个大儒,要他来此求学。
初来时,先生对他不甚好,只因求学之人太多,他来的又晚,对他的考察甚严,为得到老师的青睐,魏识可是时时注意言辞举止,应答得宜,俯首帖耳。
谁知还不如一锅鸡汤来得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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