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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他还活着,万不想陈庆既然来到了京城。
江庭北并不知道,陈庆一行人摸进皇城后,几番打探确知他认罪伏诛,痛不可抑,都是提到上战场直肠子的将士,认准了谁那便是谁。
他们是违抗军令偷偷潜入京城的,此番寻不回自己爱戴敬仰的将军,回到了北地也是一死,更何况与那些人效命便是马前卒,人肉盾早晚都要死,将军含冤而死,他们哪里咽得下那口气,非拿命给将军讨个清白!
江庭北从晏灵玉口中得知这个消息之时,有些怔然,从来他都只当她是骄纵任性的公主。
可若是晏灵玉真如他所想这般也就不会这般痛苦了,她自小便十分聪颖,于局势人心有一种难言的敏感。
若是蠢笨些,拥有这般尊贵的身份,一辈子做个骄纵恣意的小公主也是好的,可她悲就悲在过于聪慧。
人言慧极必伤。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的父皇厌恶母后,连带着厌恶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便是父皇不爱她又如何呢?
可当看到晏绥宁伏在父皇膝前撒娇,她的心微不可见的刺痛。
那时候晏灵玉年岁尚小以为自己足够优秀,父皇总会喜欢她的,每日课业尽心又极有天赋把比她还大许多的晏绥宁比成了渣,可即便如此父皇仍旧更疼爱她只知玩乐的废物姐姐。
自己忍着不适在寒冬腊月里读书习字像是笑话一般,可她从不轻言放弃,想着若是父皇就喜欢晏绥宁这号不学无术的呢?
于是荒怠了学业,也学着晏绥宁的样子在永昭帝面前卖痴弄傻地讨宠,可父皇厌恶的眼神叫她至今难忘,她哭着像顾后诉说。
她的母后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打得她嘴角渗血,耳间嗡鸣狠狠滚在地上,而后还罚她在佛龛下的一尊无名牌位上跪了整整一夜。
是夜雪盛,她肩脊直。
第二天像是冰坨子一样不能动弹,母后又抱着她痛哭流涕,后悔自责,晏灵玉语声凝滞,一字一句告诉她的母后,此后再不奢求父皇的宠爱。
那时候她便想着,父皇不喜欢她又如何呢,她依旧是金尊玉贵的公主,只要母后爱她不就行了吗?
可顾后性子古怪,有时看着她的目光像是要吃人,挟着让她心惊胆寒的恨意。
晏灵玉不愿信,可她不得不信,她的母后恨她,毫无缘由。
自此,她心无归倚,冷漠无情,随着年岁渐长性子越发暴虐,失控之时甚至虐杀近前侍候的亲信,引得阖宫震颤。
可晏灵玉明白,没人动得了她,她本性不坏,意识到自己有些异常之后,时常将自己关在宫里,其间不见任何人,一关便是数月,直到心里的躁动平息她才会出来,宫中关于她的传言自是越发可怖。
可她丝毫不在乎,甚至寻到了缓解心头嗜血快意的好去处,那便是禁中的刑狱,那里每天都在死人,她冷漠地看着那些受刑赴死,心里升腾翻搅的躁意才能得到些微纾解。
她曾经寄希望于那个从未对她有过笑脸的哥哥,没有回应。
晏灵玉永远都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
直到今晨她久违地踏足鸣凰宫,她的母后在癫狂之中告诉了她答案,原来她根本没有错。
错的从来都不是自己!
父皇与母后两相厌恨,这是她很早便明白的事实。
纵使如此,母后也不该对自己怀胎十月,幸苦诞育的女儿怀有这般强烈的恨意。
她对皇兄那般在意,对自己却是那般古怪,时常让晏灵玉在感到一丝爱意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让她连假装都不能。
原来她的出生就是一个完完彻彻底底的错误,真可笑啊,她还想安慰自己没关系呢。
可是无论她怎么安慰自己都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几乎要被这种排山倒海轻压而来的悲怆溺毙。
这种痛苦在江庭北转身离开的瞬间,攀升至极致,而后由蜷缩的心脏蔓延开来,渗进四肢百骸。
她在这种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痛意中混了过去。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唯一能感知的便是朱颜慌忙的喊叫。
意识被抽离,无知无觉,像是一阵风一缕烟,在一片白炽之中消散,唯一留存的念头便是她不想江庭北死。
是的,她不想他死。
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便有了这个念头,他不该死,也不能死。
晏灵玉堪堪十二,却有着一种对朝局近乎恐怖的敏锐,这是一种难言的直觉。
而能够抚平她的不安她的慌乱的,便只有江庭北,那个见面浑身是血的血人。
她是永昭帝对顾皇后施以卑劣行径的产物,晏灵玉在恍惚之中说服自己释怀,原谅母后,原谅那个可怜的女人。
说服自己与过往种种和解,往后不再期待。
可是很难,心还是一阵阵的抽痛,她甚至在这种抽痛之中变得清醒。
她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步履从容地走出了鸣凰宫,沿途还嘲讽她的傻子姐姐,还有兴致去看那男人挽弓搭剑,却偏偏这时候不可自抑。
她甚至能够冷静的思索陈庆所为牵带的后果,为何在这时候痛的不能自抑,是因为月信,还是那个避着她几日,跟她闹脾气的男人?
晏灵玉不知道,可她的意识恍惚回到了前几日。
那时寝殿湢室水雾氤氲,自己不着寸缕,浸身水下,漫不经心地去撩那眼覆绸,步履谨慎的男人。
在激怒他之后,缓声调笑,若是生气,那便去尚刑司报个道,去了势好安心伺候在自己跟前,免得瞧见个女子洗浴都面红耳赤。
在他气怒转身时,甚至漫不经心地叫来小宦来伺候她穿衣。
那时候,江庭北几次请求自己能让她离开,可她偏不让,反而还撩人火气。
若是她早些松口,也许他早早出了宫与自己的旧部联络上,也不至于死了那般多的人。
晏灵玉浑浑噩噩,思绪颠倒,置身于一片光怪陆离的霓光暗影之间,耳畔是纷乱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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