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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头正是昭王府的府医杜明源,晏昭回到京城之后,处置了陈管家和周嬷嬷,又将府里的下人尽数更换,就连他这个府医也不能免遭殃及。
在这世道里,没了养家的薪俸,一家人顿时陷入了坐吃山空的窘境,好在离开昭王府的时候殿下优厚,多给了两个月的月钱,他一家子勉强支撑了一段时间。
可这般终究不是个办法,为养老小,杜明源瞧上了疠所的门道,疠所里都是些染上了疫病的人,且这疫病至今也没个行之有效的防治方法,因此若非走投无路,没有医者会来这里。
好在太子殿下优抚这些医者,给出的条件十分优厚,给的米粮足够一家子吃饱了,来到疠所的医者,不仅需要查阅典籍,寻找治疫防疫的良方,还需照看那些染了疫病的人,一旦进了疠所便不能出去,有军队监管。
杜明源在里面过得还算舒心,他原本就可以去皇宫的医署翻阅古今医典,只是失去了昭王府的门路,没了资格。
在疠所里,他细心照看那些染了疫病的人,与此同时也仔细的研究病症,探寻病理,想着能否找出根治的法子,几日前,他在一个无名的医册上看见了一种草药名曰乌绡草,清热利湿,解毒消肿,性征与这疫病有几分相符。
别人不知这乌绡草是个什么东西,杜明源却知道,这乌绡草,便是"过江龙",草药各地名称不同,在这京畿附近,农人皆为称其为过江龙。
杜明源有一种直觉,这草药或许有些效用,即便不能治也能防,因此与几个同在疠所的医师一同探讨一番,觉得可行之后便报给了疠所的统军将领,再由他上报给太子殿下,获得准许后,与几个医者一同出了疠所进山采药。
这种草药数量并不多,称得上罕见,功效也可以用其他的草药代替,因此京城里的各大药坊并无储备,这才需要人亲自采摘。
杜明源,这几日已经翻遍了京郊附近的几座山,堪堪找到几株,想多采集一些备用,未曾想,今日刚出门便被人抓到了这里。
疠所的医者都穿着一声苍青袍衫,万字巾裹头,身份特征十分明显,原本以为他们这些出来采药的医者有将士随行,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
孰料竟是被人抓走了?
一路上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终于到了地方却是被人扭送来治病,看的人还是自己认识的?
这不是昭王殿下那位未过门的小王妃吗?如何沦落至这般处境?
这些人一个凶神恶煞,寡言少语,看着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杜明源只是昭王府里的一个府医,有人传召就去府中侍奉,无人需要看诊时便在自己家里,他是周嬷嬷亲自挑选的,周嬷嬷犯浑和陈管家沆瀣一气将这小姑娘逼得寻死。
他当时便觉等殿下回来他们两个定然没有好下场,只是未料到自己也被殃及,如今见到姜姒有些唏嘘。
不过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师,纵然可怜姜姒的处境,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装作不认识,在话锋里委婉暗示。
这些人既然能下功夫将他抓来看诊,一时半会儿小姐应该是没有性命之忧,写了单方,简单的,嘱咐了几句。
杜明源试探开口:"小姐,并无性命之忧,须得小心看顾,阁下可否放了鄙人?"
说话不卑不亢,躬身揖礼。
申郁风眸色明灭不定,琢磨着是否有必要杀了这个医者,可看了他身上的疠所医者专有的苍青袍,一时间有些犹疑,据下属所言,这个医者身侧还有将士看顾。
他们将人掳过来也只是权宜之计,若是贸然杀了这人,引来朝廷的注意,实在得不偿失。
杜明源面上从容,心中却是慌乱:"阁下放心,鄙人绝不会将今日之日泄露分毫。"
申郁风眼神示意下属,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上前,一左一右上前,近乎粗鲁地蒙上了杜明源的眼睛。
他唯一信任的便是死人,因此不打算放过这个医者,只是做的时候要干净些,不能留下丝毫痕迹,两个下属眼眸划过一道暗光,押解着杜明源离开这里。
给姜姒看诊,约莫费了两刻钟的时间,晏昭藏身在水流边上的一丛芦苇荡中,眼见两个黑衣人押送着一个长髯苍青袍的老者出来,紧跟其后。
晏昭鲜居昭王府,因此对这个府医杜明源没有印象,只是从他的穿着,辩认其医者的身份。
这些人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没有道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看伤,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们的目标受了危及生命的伤,迫使他们不得不寻找医者。
一想到这里,晏昭心中绞痛,一时万分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手,否者自己将人救走,一时半会儿寻不来医者岂不是耽误伤情。
他不在多想,提速追上那两人。
杜明源是被这些人送走之后,一种吾命休矣的恐惧潮水一般漫上心头,手心出了汗,走路都有些哆嗦,眼睛看不见,又将这种恐惧放大数倍,一时喉咙发紧。
忽闻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他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脚步登时止住,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晏昭没有费多少功夫,便解决了这两个黑衣人,他们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就断了气,正是被他手中的长剑,一剑封喉。
他揭开了蒙在杜明源眼睛上的黑布,声色冷然:"这二人已经毙命,你安了,我需要你留在此地,可能做到?"
眼睛重见天光,杜明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有余悸一般,待心绪稍稍宁静这次去看面前之人。
昭王殿下?
不容他多想,便是冷然的声音入耳,杜明源登时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他还以为自己有落到了谁的手里,若这人是昭王殿下,他稍稍放了心,晏昭对杜明源没有印象。
可杜明源却对这个未曾见过几面的昭王殿下记忆尤深,因此应得爽快。
小姐被那些人抓走,殿下跟了过来,应当是要救人,顺手救下自己也是因为小姐需医者看顾。
看着殿下古井无波的眼眸,杜明源便知道他对自己这个小人物,没有印象,不由有些庆幸,还好小姐需要诊治,否则自己便要一命呜呼了。
晏昭安置好杜明源之后,很快回到水流边上,这回他并没有犹豫,而是抽剑入阵。
突然的变故,使得申郁风眉心一跳,只觉这一单的酬金并非那般好赚,甚至极有可能,折损了人手之后,还要倒赔雇主三成的酬金。
当即横眉凛目,迎了上来。
申郁风的长刀,断口如虹,背有锯齿,陨铁熔铸,浑身漆黑,只刀口泛着银色的寒光,而晏昭的长剑兼具美感和锋利,更是在他行云流水的招式,从容矜雅的风姿映衬之下显得尤为耀目。
两人你来我往连过几招,申郁风渐渐收敛了面上的轻慢之色。
来人功法娴绝,招式凌厉,一举一动都带着撼动天地的威力,仿佛轻轻一挥,便能斩断铁石一般,且他在一面与自己激烈地战斗,一面还能分出心里去应对自己下属的合击,实在不容小觑。
申郁风所学,一举一动都蕴含着犹如实质的杀意,他是真正的杀手,出手便是直击名门,而晏昭的剑道却是华丽威严,压迫感极强,并不以夺命为目的,而是带着示威和迫服,让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心悦诚服。
这便是所谓的天子剑吗?
申郁风真真切切地领教了居焉山归庸真人的剑道,有些心惊,归庸真人在他们这些杀手的心中是堪比神人的存在。
年轻之时,一手剑法出神入化,无人能出其右,曾有位高权重者重金聘其护佑己身安,他却不屑一顾,天地逍遥,年至中旬忽而对儒道产生了极大了兴趣,而后再不问剑道,潜心研习经书,以归庸真人为号,在居焉山长居。
曾有人嗤其,辍剑从儒,怕是于剑道上遇痴惘,废了修为,是以不怕死地上门挑衅,却被归庸真人一剑制服,能活着从居焉山出来,直叫天下人惊奇,要知,归用真人也是杀手出身,出招即是致死,却不知为何留那人一命。
自此之后,便有了传言,说是归庸真人剑性大改,剑意凌人,直叫人忍不住臣服,而后更是传出他剑道明曰天子的流言。
具体如何,人们确是不知,后来这流言便渐渐消弭,直至十几年前,永昭帝辕驾走千里,亲自带着七殿下拜师,这流言越发甚嚣尘上。
今日一见,申郁风只觉得自己被生生压制住了,应对起来越来越吃力,这种压制更确切的说是一种心理的上的畏却臣服。
像是日中的最为炽热明亮的太阳光照进了幽深黑暗的深潭,顿生无所遁形之感,无端的愧疚、羞耻、以至悔恨、自责种种在他三十多年的杀手生涯中未曾有过的情绪漫上了心头。
申郁风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纷乱的心绪,招式也越发没有章法,漏洞百出,几乎被逼得节节后退。
这种颓败之势,在裴让带领的麒麟影卫加入战局之后达到了顶峰。
他和自己的下属几乎被逼入绝境,申郁风咬了咬牙,用出了自己平日里最为不耻的招数。
他挟持了姜姒。
作为一个顶尖的杀手,他有自己的骄傲,最为不屑的便是用这些威胁的招数,因此这小姑娘拿命威胁自己的时候,申郁风几乎想笑,他不会威胁别人,也不会受人威胁,因此让她亲眼目睹自己斩杀那头她以命相护的马。
眼见眼睫轻阖昏倒在石块上的小姑娘,被那人粗暴的拦腰抱起,晏昭心头蕴生出一股难以平息的暴怒。
他提着手中染血的长剑,眉目凛冽:"放了她。"
申郁风,舔了舔牙,笑了声:"昭王殿下,我自会放人,不过要你先放了我和我的人,否则......"
姜姒被他掐着腰轻轻提了提,像是没有生气的破布娃娃一般。
"只要你放了她,本王自会放人!"
申郁风唇角微勾,淡笑出声:"有昭王殿下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我放了她,你放了我,若是毁约,我定然拼了命,也要娶了她的性命。"
晏昭眼眸微暗,声色冷然:"好!"
而后申郁风缓缓放下姜姒,眼神警惕,见晏昭和他的影卫没有动作,示意自己的下属离开。
几乎实在申郁风离开的瞬间,晏昭飞身而去,将毫无生气地昏在地上的小姑娘抱了起来,而后冷声道:"去追!"
"是!"
裴让轻声应时,而后率领麒麟影卫去追那些黑衣人。
他是放了他,可却没说放过他!
晏昭如同珍宝失而复得一般,轻轻抱起姜姒,他的小姑娘面色惨白,细眉微蹙,背上一阵湿润,像是疼得出了许多冷汗。
他不再耽搁,将人带到先前那个苍青袍的医者所在的位置。
晏昭留下他的命,正是为了再给姒姒,看一遍诊,未曾亲耳听见,他始终不放心。
杜明源得救之后,便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与那两具死尸待在一处,他心里实在膈应,又不知殿下何时才会回来,闲得发慌,于是百无聊赖地凑到那两句实体店跟前。
揭开了他们遮面的黑巾,仔细去看,这两人面相普通,看起来有些憨厚顿时敦实,任谁也想不到这样良善的面相,竟然是心狠手辣的杀手。
他心里不由发慌,只觉得自己平日里接洽的那些人中,或许也藏着这样的杀手。
且这些人的后颈处还有一个蛛网一般的刺青,像是什么组织一般,杜明源啧啧称奇。
未曾想到殿下竟是忽然回来了,怀中还抱着小姐,杜明源当即起身趋步前迎。
"烦你为内人诊治一番。"晏昭小心翼翼地抱着姜姒,像是抱着一尊玉像或是脆弱的瓷器,她实在太小,太轻了,脆弱不堪。
杜明源听着他的称呼,暗自道,莫不是周嬷嬷和陈管家被鬼迷了心窍,殿下这般看重小姐他们又如何敢怠慢?
虽心中腹诽却是不敢说出声,老老实实上前探脉看诊:"小姐无虞,只是伤了脏腑,需得精心调养,万不再受颠簸。"
他已经看过一遍,殿下再诊不过是求个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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